阿撒儿突然后悔,后悔给了他这么一个能够让他对她欲所欲求的特殊身份。
    这人如今虽然身在西域,可明面上的身份还是半个汉人的,又是在汉人地域长大,有些汉人习惯,西域贵族即便看不惯,也无话可说,明面上也就算了,该做的准备工作他一个都不会少,私底下而言他却极为松懈。
    纵然几次想让他改改这做派,他也有听无进,照旧依然,几次下来也彻底放弃改造他了,这人便给她的奢侈恶习传染了一般,身上的深衣寝衣,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云丝碧螺,如今对他的高品位生活质量要求甚至有些跟不上了?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说是传染,确实有些牵强,毕竟在自己本家时,易少爷的吃穿用度也都是独一份的,也就是离家和辛儿一起赴塞后,环境所逼,不得不适应粗糙的食物衣物的,当时,还因娇养惯了的身体无法适应,找辛儿治疗,让她鄙视了好一把,却在之后无不用心的为他调理身体,这才有了之后的铜筋铁骨。
    人果然都会因为环境的转变而转变的,他之前虽不适应,却着实没有鄙视过粗糙的衣物吃食,照辛儿的说法,这是和他师傅那样,能食得琼浆玉露,亦可咽的下糠腌菜的大超脱境界。
    他是不知自己能有那位怪异医圣的神圣境界啦,不过在能让自己生活的更好,顺便给这小公主找点堵报下仇的事,他是十分乐意做的,而且,他也不信,这些人真没办法搞定一个茶叶渠道。
    “成!小公子放心,只要你能帮公主摆平当前这些问题,就算如今西域对关内的商道困难,老朽也保证,误不了小公子的日常用度。”
    阿耶代阿撒儿将这个不好伺候的公子哥安抚下来,公子哥还娇俏起来了。
    “先生别这么说,休摹不过想起来这一个,便想念念家乡旧罢了,若真事事在吃食用度上计较,岂不和闺阁里的小女儿无甚两样了?先生有这份诚意,休摹自然也有这份价码来回应先生的期待。”
    “你当真有法?”
    听他这么说,阿撒儿惊喜道。
    这人扬臂,这次以手指撑住太阳穴,卷在榻上的腿脚曲起一条,甚是悠闲。
    “公主健忘了,这个路子,不是在休摹醒来之前,公主就埋好了吗?如今不过是废点力,将挡了路的叶子清扫一下罢了,公主还怕你这条路,再有东西阻挡?”
    阿撒儿讶异的看着他,有一瞬间不太明白他所说的【埋的路子】是怎么回事,可随着他的挑眉提示,她猛然灵光乍现,拍案而起,惊喜道。
    “是啊!还可以这样,怎么说父王对我还是有点对其他孩子不一般的情分的,若让他知道在我的婚礼上两位王兄做了手脚,就算不能将他们连根拔起,也是能让他们的狼子野心大白于朝野的。”
    对于她这份兴奋,阿耶有些忧心,休摹便是明显的失望了。
    “公主,如今已经不是制衡就能让你脱离危险的时候了,而且你也没那么多时间和你那两位王兄较量下去,王储之争,朝堂高下,从来都是你死我活,众所周知的,你将他们的狼子野心大白于天下,对你没几分益处,一个弄不好,反倒给他们造了势,如今要做就要做绝,最好是让他们再无力反击。”
    “你的意思是?”
    休摹目光反转向她,仿佛不是在说他的法子,还是她的法子。
    “应该是公主的意思,多年前公主不是也应该做过类似的事吗?何至于小时候都敢做的事,如今,却要假借他人之手?反正你也并不屑要这份,【仁君明主】的虚名不是吗?”
    阿撒儿和阿耶心里一紧,阿撒儿心里堵的更是不甚好受,怨念道。
    “我如今不觉得你这份聪明好了。”
    休摹笑,也不和她强辩,难得乖顺道。
    “好,以后我笨点就是。”
    “你……”
    本以为他又会和她强辩的,不想却一点都不想和她纠缠了,这让公主殿下心里难免又有些不痛快,却又无可奈何,好像和他达成合作协议后,越来越多的时候,不知不觉便被他牵引了?
    这可不是好状况,可他为何如今就如此聪明,只是言辞间就知道,当初两位王兄和侍女的纠缠中,她有参与?
    阿撒儿并不知,当一个人的心智坦然接受现今的一切时,任何蛛丝马迹,都能揣测到具体的真相的。
    这事搁以前的易幼飏,或许怎么也没办法相信一个6岁的小姑娘是会参与到大人之间的争斗,甚至长兄的情史中去的,可如今的休摹亲身体验过人心之恶,在这两天这些人对他透漏的重重皇室争斗,势力分布中,又很清楚西域王的王后,也就是阿撒儿的母亲,在她六岁时已经去世,阿撒儿又是在四岁时被人下了毒,这下毒之人究竟是谁至今是个迷。
    可以确定的是,除掉王后,将阿撒儿这个嫡出公主毒死后,是有人受益的,可惜不知是那人隐藏的太好,还是阿撒儿的命太好,西域王的工作做的及时,阿撒儿的命救回来了,虽然付出了更重的代价,可也因此让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公主懂得了生存的道理。
    阿耶也是那个时候到她身边的为导师的,阿耶当时虽不算贵极人臣,也应该名气不小吧?会给他看上的徒弟?会是一般刁蛮任性的公主吗?
    加之她在战场上,在大唐境内的所谓,也实在不像被逼迫如此的,那只能证明一件事……
    这小公主天生有着西域王室的杀伐与阴险,而她也说对她的大王兄是有亏欠的,甚至多年来对他有过补偿,很可能当时不过因私心,坏了大王兄的因缘,甚至做了更险恶的事,有什么遗漏的痕迹,让本身对她不错的大王兄抓到把柄了,这才对她恨之入骨。
    既如此,在如今王储较量的立场上,成王败寇也无须顾念太多了。
    他们之间或许尚有几分情意,可他与他们没有,不将他们快点解决,不将这公主握在手里,他如何快点去做自己的事呢?
    不过是你利用他,他当你是垫脚石的关系罢了,倒没什么牵绊为难。
    具体商议了计划之后,阿撒儿也很满意,着人安排下去,阿撒儿立即让阿耶拟了要和驸马举行婚礼的折子递上去。
    阿撒儿本来就已经和西域王表明过,和驸马是先定了终身的,本来打算回朝便举行婚礼,无奈驸马为救她重伤,近来才醒,婚礼这才一推再推,西域王貌似也有心促成这件与在西域地位举足轻重的商人联姻,便不顾大臣们依然有以不合礼数的反对,十分利落的准了这桩婚事。
    一个月后,西域公主大婚,婚礼上却出了乱子。
    本来以阿撒儿公主在民间的声望,招惹贼人惦记,是不可避免的,可这刺客在刺杀公主与驸马同时,还向当时在场的西域王行刺,公主是沙场公主,本来这点动静有伤不过轻伤,而为救西域王和身边的一位重臣,连连两刀,身受重伤,当时在场的五王子都无力挽救,大王子更是深受连累,当场重伤。
    虽然最终刺客在侍卫的围击下能逃的都逃了,没逃掉的都自杀了,可这件事并没有因此而结束,西域王身边的侍卫长摔人率先寻着踪迹追去,却在追寻当晚,在五王子的府邸当场抓获那些刺客,刺客见无力逃脱,当场集体服毒,大王子也因重伤昏迷不醒,加之本身就体弱多病,医者判断伤及肺腑,恢复清醒希望渺茫。
    刺客是在五王子府邸捉到的,背上又均刺五王子的私有卫队死士标记,面对恢复渺茫的大王子,重伤不醒的大婚妹妹,以及百官的质疑西域王的愤怒,五王子百口莫辩,当即主动弃掉爵位献出府邸,自贬庶民以示清白。
    西域王本要在盛怒之中将这个孩子废去双脚以示惩戒,本来正在内室照顾公主的驸马却突然而出,请西域王息怒,以公主大婚不易血亲血溅礼堂为由,将这王子贬为庶人,发配至西域最恶劣的尹十部为任,戴罪立功,也算替本来该大王子负责的职务,尽了职责。
    于是本来王储之争中地位最不稳,而且最无民心的公主殿下,在挨了两刀昏迷不醒中,大王子被弃,五王子被贬,其他王子又各自为政乱起来后,地位反倒最稳了。
    可公主殿下醒来,对于五王子被贬之事却不慎满意。
    “那个时候,你多什么事!”
    躺在华丽大床上勉强撑起身子,倒是实实在在挨了两刀的公主,愤怒的问在远处的窗前负手而立的血红身影。
    身影着一身宽松深衣的同时,过长的头发也是不修边幅的垂着,明明一副寝衣就寝的样子,那神色却要随时都离去一般,当然,此刻他背对着的阿撒儿是看不到的,虽然他并不想对她隐瞒。
    “我为什么这样做,公主难道不知吗?”
    阿撒儿震惊的看着这个之前还对她算是尽心尽力的男人,虽然很清楚他们此刻的关系,可他如今就这样翻脸,倒是让她有些不敢置信了,这毕竟是刚开始呀?
    “你,你现在就要牵制我?这个时候你就要用五王兄来制衡我?”
    窗前的人回身,仿佛她说了一件多么好笑的事一般,倚在窗子上抱手问她。
    “还是公主觉得,尹十部那个难民虽多,却着实穷山恶水的要塞,大王子倒下,公主这个金枝玉叶肯屈尊降贵去驻守要塞?”
    阿撒儿一愣,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想多了,可回过神来,却着实不像那么回事,这个人做这些事,绝对不可能只是为她着想的。
    “你敢说你没有压制我的心思?”
    休摹笑。
    “就算有,也不是正常吗?难不成公主还失望了?”
    “你……混蛋……”
    阿撒儿面色通红,随即不甘又涌上心头,不禁怒色警告他。
    “别忘了,你现在始终还是和我拴在一条绳上的,你敢现在就让我扒下,你也别想活着离开西域。”
    “公主也别忘了。”
    他却并不受她的威胁,同样以强硬的姿态反击她。
    “我可以让你化险为夷,也可以让你扒着就扒着,而我想如何就如何。”
    起身,他向外而去,阿撒儿怒极攻心,还没来得急搬回一局,就给他突然的行为搞的一怔,出口就问。
    “你去哪儿?你如今是我的驸马,这个时候出去乱跑,会让人起疑的。”
    “我可不是你。”
    他声音淡淡道。
    “我现在可还没想给自己找那么多事,只是这样的月色,也实在不太想面对公主这样的人罢了,还是……”
    他微微一顿,斜眼望她,轻浮的问。
    “公主觉得我们这场戏应该假戏真做,成为真夫妻?”
    “你……滚——”
    阿撒儿给他挑衅的气血上涌,感觉呼吸更为不顺了,却中气十足的将他骂走了。
    这人这会儿倒是十分听话。
    “是!”
    恭恭敬敬施施然退下,这回走的更是理所当然一般,出了房门踏步上了对面的屋顶,深衣宽大,夜静微凉,他却从袖中掏出一把一掌长的白玉玲珑洞箫,对月悠悠放在唇间吹了起来。
    玲珑玉萧的声音很是别致清脆,不是特别清亮的那种,却像午夜里的夜莺,盈盈吟唱,而他吹出的曲调仿佛是信手捏来的,又像是已经融入他骨子里的绝音清唱。
    如今,这张脸不再是熟悉的,这身骨也不再是自己的一般,就连这心性都不再是之前的傲骨天成,装满的诡计算计静下来想起来都感觉恶心,即便是再怎么照着镜子,也再难找出往日的痕迹,只有这些铭记的,只有这些刻印在他血骨里的人和事,还能让他记得曾经的自己,纵然已经决定这样的路,如今真的走起来,却难免自己都感到寒了心。
    可他这滴滴声声落在别人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意味了,尤其多少还是知道他过去事迹的人。
    “哼!怕是你如今为了活着连婚事都搭上,已自觉无颜面对远在大漠另一边的那个人了吧?如今你还能睹物思人,时间再久一点,我倒是想知道你可还有这份心思。”
    即便再不承认都好,时间是可以治愈一切的良药,亦是可以冲刷一切的无情水,在这个东西面前,不是被锻炼成钢,便是与过往成为陌路,他如今这样,会成为前者的可能,她根本不信。
    时间,本就没有真正可天长地久的情意,大王兄是,他也是。
    夏沫的夜,悲凉化秋,屋顶艳丽人影萧瑟,箫声清绝,月影寂寂,无处话凄凉;屋内不甘,噬心恨满肠,只道人心无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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