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像是一场早就被策划好的“杀猪局”,陈木利、李奉先、燕子早就在赌牌、赌桌做了手脚,以好友身份引我入局,不动声色让我输得倾家荡产。
    现在,他们每人手里都握着一把好牌。我手里的牌,稀烂……根本没有翻本的可能性。
    那么,唯一能破了这场必败赌局的契机,就是赌注。
    每一场精心策划的赌局,都必然有操纵者无法拒绝的筹码。只要我不把这份筹码推上赌桌,那么……
    一切都没结束。
    游戏,才刚刚开始!
    ——
    巨型石洞里回荡着我方才那句话的尾声,四人皆寂然。
    陈木利目光锐利,眉头紧皱,若有所思地盯着我;李奉先肥嘟嘟的脸腮向眼角堆积,又像是面部肌肉撑不住这份重量,极快地耷拉下来,坠到嘴角乱颤;燕子看似不经意地瞥了眼,处在我左侧的第三个石棺,眉宇间拢过一抹哀戚。
    我再没言语,为了避免陈木利从我的眼神中看出破绽,索性舒舒服服地靠在石椅,闭目养神。
    一秒、两秒、三秒……
    我的心脏,跳动了150多下。在这大概三分钟的时间里,偌大的地下石洞,只有我们四人微弱的呼吸声。
    “南爷,我们……”陈木利搓着双手,再无那般嚣张阴狠的气势,斟字酌句地问,“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性?”
    我彻底松了口气,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睁眼冷笑一声,依然没有言语。
    短短几分钟的心理博弈,我赢了!
    虽然手里依然握着一把烂牌……
    可是,稍纵即逝的翻盘机会,出现了!
    现在我要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他们,把全部筹码,推上赌桌!
    第202章 往事如烟(二)
    我又默然了两三分钟,心说抻得差不多了,再这么端着,真把这三个人惹急眼了,指不定能闹出什么幺蛾子。寻思寻思,慢悠悠来了句“给我一个合作的理由”。
    “南爷,您和月爷,都是好人。”陈木利久违的木讷神色又现于眉宇,“当……”
    “木利,咱能别整这些虚头巴脑不?”我不耐烦地打断陈木利正要打出的感情牌,“我们是好人就活该被你们糊弄这么多年?好人就该死是吧?你这不是扯淡么?麻溜的,既然要合作,就谈谈条件!还有,我都快被捆成粽子了,也不知道解开绳子让小爷松快松快。啊?这是合作该有的态度么?要是换做李奉先獐头鼠目的德行,闹着么一出儿,我倒也不觉得有多意外。相由心生嘛。哦,就算换做燕子,那股子骚劲儿,和奸夫串通好了扶你起来喝中药,我也能接受。怎么偏偏就你?脸上扑点土就是个刚出土的兵马俑,这么老实的人,居然能干这种丧天良的事儿。看来,‘人不可貌相’这句老话确实比‘相由心生’靠谱。”
    虽然没有扭转局面,可是我晓得,目前已经性命无虞,甚至隐隐掌握了些许主动权。也就没啥顾忌,言语里夹枪带棍地把这三人挨个恶心了一遭。捎带手,还挑拨了几句陈木利、燕子、李奉先之间的关系。
    我之所以这么肆无忌惮,还藏着更深层的原因。
    任何人,都不是泥巴捏的、木头刻的,都会有喜怒哀乐的情绪。要想得知对方内心真实的想法,最直接的方式不是敞开心扉畅所欲言,而是激怒对方。人,只有在愤怒时,才会彻底放下心理防线,表现出极端的行动和过激的言语。
    当下,我属于“奇货可居”,他们肯定不会“极端的行动”,那就等“过激的言语”里透露出更多的线索。
    “上伐其谋,中伐其交,下伐其兵”。两军博弈,胜利的天平,往往不是向“兵强马壮拽得和二五八万似的”那边倾斜;而是破坏敌方内部关系,情报收集工作做得更详尽的那一方。
    只要掌握足够多的信息,胜利的砝码,会一点点儿落进我这边的托盘。
    出乎意料,我期待的大发雷霆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陈木利、燕子、李奉先满面笑意地互相瞅着,燕子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随即,李奉先、陈木利更是“哈哈”大笑。
    而且,这三个人笑得,怎么形容呢?用句蹩脚的描述就是“在欢乐祥和的气氛里开怀大笑”。笑容之真诚,笑声之爽朗,笑态之自然,绝不是某些综艺节目,雇了些群众演员在台下笑得那般虚假。
    这下可好了,轮到我不明所以地尴尬了,心说刚才那几句话这么好笑么?不能啊?短短几句话,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这咋还乐上了?难不成也是跟我玩心理战呢?
    “奉先……咳咳咳……”陈木利笑得呛了嗓子,恨不得把肺管子咳出来,“还真让你说着了!哈哈哈哈……”
    “嗐!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跳蚤——明摆着的事儿么。”李奉先笑得腮帮子酸疼,左右活动着下巴,色眯眯的小眼恨不得把燕子的衣服剥光,“嫂子,愿赌服输啊。”
    “呸!”燕子的脸庞晕起两坨绯红,媚眼含春地娇笑,“那也要看你哥愿意不?”
    “木利哥,你是不是要说……”
    李奉先顿了两三秒钟,和陈木利对视着异口同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一个娘们儿!哈哈哈哈哈哈哈……”
    俩人又捧腹大笑。倒是燕子,虽说也是笑意满面,春水荡漾的双眸中,却闪过一丝寒意。
    我看在眼里,隐约觉得有事情要发生,又烦他们聒噪,忍不住喊了句:“咱能继续斗智斗勇不?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笑场?就没见过你们这么不专业的反派。”
    笑声戛然而止。
    “在决定对谁先动手之前,我和奉先的想法有分歧。”陈木利习惯性地搓着双手,掌心老茧摩挲的沙沙作响,“我觉得你比较好对付,奉先认为月爷容易下手。”
    “南爷,这可不是往您脸上贴金呐。月爷满哪儿都比您强太多,只要不瞎,任谁都能看出来。”李奉先虽说已经不笑了,依然是那副笑模样,“可是我觉得,就凭一点儿,月爷更好对付。”
    “月无华比我更重感情?”
    “不不不。要说重感情,您和月爷对朋友掏心掏肺,绝对是我见过最像爷们儿的男人。”李奉先脸上的敬佩神色倒不是伪装,“只不过,您比月爷怕死。”
    “因为怕死,就会谨慎,就会犹豫,就会多想。”燕子拢起散乱的头发随手束成马尾,红肿脸庞清晰可见陈木利粗粝的指印,“就不会在做某些决定时义无反顾。就不会像月无华那样……”
    “您可能想不到,月爷是自愿的。”李奉先自顾自说着,往陈木利站立的方向挪了几步,“如果没有他的配合,这个局根本做不成。当然,他不知道我们要这么做。他只是太想……呵呵……这么说起来,月爷确实比您重感情。”
    “你被我们救醒,根本没提月无华,张口闭嘴谈合作。依着你们俩的关系,这正常么?你觉得我们会信么?”燕子也挪动着脚步,右手很自然地摸着马尾辫,“南晓楼,想套出线索,做得有些急了。”
    虽然李奉先和燕子一唱一和,句句戳中要害,让我根本没有应变回旋的余地。可是,我的注意力,却放在另外一件可能要发生的事。
    李奉先和燕子的位置!
    他们在和我说话的时候,不声不响走到陈木利的侧后方,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
    几乎就在我注意到他们“品”字形方位的同时,李奉先总是笑容可掬的脸霎时寒若冰霜,燕子右手多了一根细若发丝、七寸多长的黑色尖刺。而陈木利,根本没有察觉到身后二人的异样,阴沉着那张木讷的脸:“奉先和燕子说得很明白了。合作,你没资格谈条件。不过,我可以考虑告诉你……”
    “木利!小心!身后!”
    那一刹那,我忘记了此时彼此之间的敌对关系,忍不住脱口警示。
    我的心情很难形容。初入石洞,假冒月饼的陈木利现身,给了我贯穿胸口的重创,直至从昏迷中醒来,知晓竟然是他们三个处心积虑多年的阴谋……
    从任何角度来说,我都应该很愤怒。至少,我自己以为,已经很愤怒了。恰恰,在我的心里,隐藏最深的情绪,却是失望、哀伤。
    我始终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三位陪伴多年的好友,居然会背叛我们?!
    我甚至认为,这只是他们三个串通月饼,和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不多时,他们就会笑嘻嘻地给我松绑,月饼从石洞某处伸着懒腰,慢悠悠走出来:“南少侠,革命立场不坚定啊!这还没灌辣椒水、上老虎凳,你就招了?”
    李奉先晃着大脑袋,满脸堆笑地道歉:“南爷,您可别窝火。这都是月爷的主意。他说,您这性子,不逼急眼了爆发不出潜力。”
    陈木利憨厚地笑着:“南爷,这石洞里的机关,我是没招了,就看您的了。”
    燕子叉着腰数落着他们:“瞧你们几个出的馊主意!晓楼,我打一开始就不愿掺和这事儿。消消气,甭搭理他们!这群不着调的玩意儿。”
    然而,我没有等来一厢情愿幻想中的这一幕,却等到了李奉先和燕子向陈木利偷袭。
    我明知道此时,对手越少对我越有利,他们之间的内部矛盾,可能是我扭转局面的唯一机会。
    但,我依然,没有犹豫!
    晚了。
    该发生的,就在电光火石间,发生了。
    我的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不敢置信地“啊”了一声。
    李奉先左手持刀,刀尖距离陈木利的脖颈仅有三四寸距离。他的右手,却哆哆嗦嗦指着燕子:“你……你……呃……”
    燕子手中那根黑色细长尖刺,不知何时,由李奉先右耳刺入,从左耳贯穿而出。随着李奉先身体不自然地抽搐,尖刺微微颤动,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响。刺尖黏连的几滴浑浊血珠,“噗噗”坠落。
    燕子依旧是那副妩媚勾人的笑模样,婀娜腰身,来到李奉先身旁,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吹了口气,探出左手捏着刺柄,慢慢地捻动。白色、红色、黄色黏连的粘稠液体从李奉先双耳淌出,顺着两腮滑到肥胖的下巴,融进层层交叠的脖肉里。
    这个场面极其血腥残忍,我几乎能听到尖刺在李奉先脑壳里搅动脑浆的“咕叽咕叽”声,只觉得胃里阵阵恶心,胸口闷痛。某种震惊、难过掺杂的情绪,涌堵在胸口,郁结翻腾,如火山爆发般直冲脑壳,汇成无法接受的认知——
    李奉先,死了?!
    那个嘻嘻哈哈带着我们吃遍古城回民街美食;胆小怕事却遇事从来不怂;总是在我们需要的时候出现却只口不提功劳;明明比我们岁数大却总是恭恭敬敬喊声“南爷”、“月爷”的李奉先……
    死了?!
    诚然,在我刚得知这一切是他们三人暗中布局时,恨不得一刀一个直接捅死他们。但,当李奉先真死在我面前,而且很明显是和燕子达成某种“杀死陈木利”的协议,却不知自己已经踏进了被反杀的死局。
    我,很,悲伤。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咯咯……”燕子抬起左手卡着李奉先的脖子,让他摇摇欲坠的肥胖身躯不至于跌倒,贴在他的耳边,伸出细长舌头舔舐着“汩汩”涌出的脓血,“虽然我不一定是天鹅,但你李奉先,一定是那只该死的癞蛤蟆。”
    “噗……”
    燕子的舌头舔到黑色尖刺,用牙齿咬住,甩头拔出。两溜血箭,从双耳激射而出。燕子松手,李奉先摇晃着踉跄几步,重重倒下。
    他肥硕的脑袋,随着肩膀砸在岩石地面。在颅骨细微的碎裂声中,他奋力蹬动双腿,身体扭向我,张了张嘴,呕出几口血沫,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我认真地、专注地、缓慢地盯着李奉先,直到把他死前最后的样子牢记于心,才仰头闭上眼睛。
    “这小子,早就该死了。”陈木利阴森的声音在耳边飘荡,“人,不能太贪心。居然敢打我婆姨的主意?呵呵……他哪知道……”
    “燕子,你策划这一切,多久了?”我不再听陈木利聒噪,睁眼狠狠瞪着燕子,“你是怎么做到,让木利和奉先什么都听你的?你到底是谁?”
    “先对月无华动手是对的。”燕子像撸羊肉串似的舔舐黑刺上的脓血,嘴角如同沾着羊油般残留一溜血痕,“你,南晓楼,太聪明了!这么多年,我确实小看你了。这也不怪我,毕竟……你只是个意外。”
    “别跟他废……”陈木利话音未落,黑刺已经抵到他的眉心。只需轻轻一推,便会刺入脑中。
    “燕子,你……”陈木利的额头涌出一片黄豆大小的汗珠,“我……”
    “记住!以后,我说话的时候,你要再插嘴……”燕子俊俏娇媚的脸庞笼了一层寒气,“冒充我的男人,是你的荣幸。”
    我没有在意陈木利因恐惧而涣散失措的眼神,目光始终停留在燕子的侧脸。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头泛起很奇怪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读者朋友们,你们是否有过这种经历。你最熟悉的好友、亲人、伴侣,在某个瞬间,当他(她)显露出平时极少出现的某种表情,或者你从某个平时没有机会的角度看他(她),会觉得这个人,非常陌生?
    我对燕子的陌生感,就来自于她从未有过的冷峻神色。
    可是,我又觉得——她,非常非常熟悉!这种感觉,不是“燕子像燕子”,而是……
    她的神态、眼神、气质、侧脸的轮廓,特别像不是她本人,而是我特别熟悉的另外一个人!
    电光火石间,我的脑子轰轰作响,眼前虚幻出另一张人脸,像被磁铁吸附的一团铁粉,忽忽悠悠飘荡着,“嗖”地贴进燕子的脸庞。
    竟然,完美的,契合!
    “南晓楼,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这里,不是和你谈合作的!半个小时,破解这个什么阵。我会考虑,让你死得痛快些。你没有选择!否则,我有几十种,让你死不了,又像个死人,很痛苦地活着。”
    燕子冷冰冰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我相信她绝对能说到做到,可我根本不在乎。我的思维,像是摁下倒退键的高度烧脑电影,自从来到姑苏的所有经历,在眼前形成一帧帧快速倒播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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