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云醒来就守在icu外面,憔悴得要命:“我那时候让你跟她说,是不是她就不会被误传的以为我不行了给吓到,让镰刀割了腿?”
    陈子轻安抚神经衰弱的梁云:“她应该没带手机出门,我联系不上,只能等她干完活回去碰到手机,才能看到我的电话。”
    “那还是没办法避开。”梁云的眼睛肿成核桃,“宁大夫不说一嘴就好了,他说了,那个人又告诉别人,传到我妈那里就是我要死了。”
    陈子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现在讲这个有什么用。”梁云喃喃自语,眼泪静静地往下流淌。
    陈子轻递给她一包纸巾:“我到网上查过,发作了也是看情况,有的人在icu住个大几天,或者十来天,慢慢就恢复了。”
    梁云接过纸巾,抽一张攥在手里:“那么低概率的事情,看命的,真的看命。”
    她强忍着不让自己被恐慌压倒,声音发着抖:“村里以前有挺多人让生锈的东西拉破口子的,他们都没事,不是泡尿,就是撒一把土抹一把灰上去,或者倒点白酒,就这样了,怎么偏偏我妈就……”
    气氛太沉重了。
    陈子轻要怎么说呢,要顺着梁云的话说,看命,都是命吗?他这一刻说不出来。
    梁云终究是没有哭出声。
    陈子轻按了按梁云抽动的肩膀:“我去给你买粥。”
    .
    走廊寂静无声,梁云垂头呆坐着,眼泪把脸跟下巴打湿,她胡乱地用皱巴巴的纸巾擦了擦,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一双脚,下意识抬头。
    本该在icu躺着的人出现在她面前。
    她维持着擦眼泪的动作,愣住了:“妈,你怎么出来……”
    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梁云手中的纸巾掉在了腿上,她大脑空白,嘴里机械地重复着唤叫:“妈……妈……”
    二婶摸上闺女的头发:“妈要走了。”
    梁云泪眼婆娑:“你不能走,妈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二婶没好气:“你个死丫头,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快三十岁的人了,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要不要脸!”
    梁云从小就怕鬼,可她却死死地抱住眼前的鬼魂,因为这是她的亲人。
    “妈,你还没看我结婚生孩子,你不是要我生孩子吗,我生,只要你好了,我今年就生,妈,你好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叫哪个亲戚,我就叫哪个亲戚,我再也不躲在房里不出来了。”
    二婶脸青白泛着死气:“生孩子又不是你自己就能行的,那对象也不好找,人模狗样的一大把,慢慢来吧,至于叫亲戚这事,下辈子你再做我闺女的时候,我揪着你的耳朵让你叫,你不叫,看我打不死你!”
    梁云又是哭又是喊的:“妈,咱别说下辈子,咱说这辈子行不行……妈,我求你了妈!妈!妈——”
    二婶的身影渐渐消散:“这辈子不行了,我去找你爸,我跟他一起保佑你。”
    “昂,妈保佑你。”
    第185章 寡夫门前是非多
    今年锦州的第一场雪是十一月份来的,就是二婶去世的时候。
    那雪下了停,停了下,就这么到了一月初,陈子轻坐在阳台看大雪纷飞,看雪花前仆后继地撞在玻璃窗上,他捧着个杯子捂手。
    尽管家里暖气开的很足,他却觉得冷,手脚都是冰的,那股子挥之不去的寒意从骨头里往外渗,让他整个人舒展不开。
    “津川,你忙完了没啊。”陈子轻没回头,无精打采地喊,“忙完了就来给我当火炉,我需要你。”
    梁津川在家办公,自从二婶破伤风去了地下,他就是这个状态,尽可能的陪着老婆。
    “忙完了。”梁津川毫不犹豫地放下繁重的公务。
    .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更密。
    梁津川从小圆桌上拿了本歌颂爱情的名著,他拉着拖下来点的流苏书签打开,顺着上次读过的地方往下读。
    陈子轻坐在梁津川怀里,两条腿挂在两边,翘起来晃几下,拖鞋“啪”地掉在地上,露出他的白袜。
    脚踝上一条细细的红绳子,上头有个小玉吊坠。
    梁津川给他买的,赶时髦了。
    现在流行戴链子,脚链,腰链,手链之类,要不是陈子轻懒得做生意了,他都想开个小店卖链子。
    陈子轻搂着梁津川的脖子,伏在他肩头听书。
    片刻后,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停了下来,陈子轻听到精彩处,他催促梁津川快点,别卡在这儿,不上不下的,难受。
    梁津川颇有原则:“早就说好了,一次只给你读两页,别像山猪吃不来细糠。”
    陈子轻:“……”
    行吧行吧,那他品一会两页的内容。
    品得昏昏入睡。
    他是山猪。
    陈子轻让梁津川把杯子拿给他,说他渴了,想喝水。
    梁津川打开杯子,往里扫了眼,几个红枣飘在水上,他把杯口送到老婆嘴边:“梁云照常上班了。”
    陈子轻喝了口混着红枣香的水,眼眶发酸:“早些年爹没了,现在妈也没了,家里就剩她自己了,她表现出来的难过大概只有全部的百分之一,大多都在心里头压着,她晚上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
    “她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梁津川面色平淡,语调也平淡,“生老病死是常态,总要经历,都会经历。”
    陈子轻在他身前抬起头,欲言又止:“有句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
    梁津川低眸:“什么?”
    陈子轻说:“你上辈子是和尚吧。”
    梁津川却是毫不迟疑,并不见揶揄捉弄的意味,他的姿态仿佛是在宣誓:“不是。”
    陈子轻被梁津川的反应给整懵了,他抿着嘴收住情绪,正经道:“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你有上辈子的记忆?”
    “没有。”梁津川挑眉,“但我就是知道,我上辈子不会是和尚,因为我上辈子也爱你。”
    陈子轻忽然定定看他,好半天蹦出两个字,轻小得像是几世情人间的呢喃:“……歪理。”
    梁津川笑而不语,凝视他的目光温柔深邃,令人着迷。
    搭配随着年龄增长赋予的阅历,那双眼里的灵魂都有了内敛的厚度。
    陈子轻不好意思,他推了推还举在他嘴边的杯子:“我不喝了,你喝吧,你也喝点,红枣茶是醒脑的。”
    .
    雪一时半会是不会收场的,陈子轻跟梁津川在家待了半日,开车去了敬老院。
    在首城的那些年,陈子轻收养资助了几个孤儿,梁津川在人力物力财力上全方位支持他。
    到了锦州,他们还那样。哪怕是刚来这座城市的那阵子困难时期,他们也没有终止过。
    陈子轻不觉得自己是有多大的格局,或是想靠慈善带来的福报帮梁津川守住财富,他就是想着,如果不做点善事,心里头总是晃荡不宁静,像揣着半桶水。
    至于梁津川怎么看待积善行德这件事,陈子轻没正儿八经的和他谈论,他们就在有生之年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人好事,不想别的。
    锦州有不少家敬老院,陈子轻和梁津川常去的那家在郊外,临近乡镇,面积很大显得荒凉,尤其是这个季节。
    院长和蔼地把他们迎进办公室,又是给他们倒水,又是问他们最近过得怎么样,忙不忙。
    几乎都是陈子轻负责寒暄,梁津川犹如他的哑巴新郎。
    院长说今儿下大雪,老人们都想吃饺子,这会儿正在饭厅里包着呢。
    陈子轻一听就去帮忙,他喜欢包饺子,也包得快,一会就捏出一个元宝形状的饺子。
    梁津川没参与这场集体活动,他在给老人捶背。
    陈子轻把一簸箕摆满就前去查看,梁津川在敬老院挺受欢迎的,老人们不会被他表露在外的冷漠气场所影响,他们把他当平常人家的孩子,做好了夸,做错了便指出来,能教导教导,不能教导就批评纠正。
    不管过程是如何的崎岖坎坷,最后都是表扬,鼓励,喜爱,外加一句,这孩子真体面。
    见梁津川跟老人相处融洽,陈子轻回饭厅,继续包饺子。
    等陈子轻第二轮溜达过去,房里就剩老人自己了,梁津川不见踪影。
    老人坐在床头,布满皱纹跟老年斑的松垮脸皮耷拉着,像是在跟自家孩子怄气。
    陈子轻进去关心道:“大爷,怎么啦,我爱人惹你生气啦?”
    “没,他惹我生什么气。”老人板着脸,“是我给他看手相,说他是孤儿,他甩脸子,一声不吭的走了。”
    陈子轻惊讶地“啊”了一声:“他爹妈都有的,只是在他十六岁的时候生病去世了。”
    老人表情瞬间就变得不自然:“那我看错了?”
    “可他的手相就是那么显示的,真是邪了。”老人百思不得其解,他瞪着陈子轻,“小李,你把手伸过来,我给你看看。”
    陈子轻积极道:“好呀。”
    哪知老人对着他的手掌纹研究半天,得出一个结论:“小李,你也是孤儿。”
    陈子轻嘀咕:“我爹妈都在老家,好好的呢……”
    老人吹胡子瞪眼,他是敬老院里全员认可的老神仙,看手相一看一个准,从没错过。
    此时就有些下不来台了。
    老人脸拉得更长:“怎么回事,连续看走眼!”
    陈子轻抓耳挠腮,他思考了一会,摆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肯定是大爷你的老花镜有问题。”
    老人脸皮抖了抖,正色道:“还是小李聪明,就是老花镜的问题,镜片脏了。”
    陈子轻附和:“是的是的,你摘下来,我给你擦擦。”
    “不擦了,不要了。”
    大爷直接摘下老花镜,孩子气地扔掉,他不肯戴。
    .
    陈子轻哄了老半天才让老人把老花镜戴回去,他去哄小的。
    梁津川在扫走廊,唇边衔着一支没有点的香烟,身后的脚步声刮进他耳中,他听出是老婆,这才放慢扫地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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