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见到这一幕,心中也泛起一丝喜意,她赶紧从怀中取出一只布包,布包里面共有五十八枚铜钱,然后将整个布包递给朝轻岫,低着头道:“家中积蓄不多,不知朝大夫要收多少诊金,再过些时日,我们一定将欠的钱款还上。”
    这个年头,去非官营的医堂内看病,诊金一向不低,能出来坐堂的郎中,多是当了好些年学徒的,其中那些有点名气的,替人瞧一次,就能收上五百乃至一贯以上的铜钱。
    李遥在心里猜度,就算面前这位姑娘不是专门吃当医生那口饭的,凭她表现出来的能耐,上门给人看诊,收个一二百钱也毫无问题。
    朝轻岫没有应声,她环顾整个房间,忽然道:“你们平日是做什么的?”
    李逸:“我们并非施州本地人,三年前到这里来投靠亲友,谁知亲人已经不在本地,平日里只要替人洒扫缝补,或者去酒肆中帮工,来赚些家用。”
    一言以蔽之,就是打零工。
    还好施州一带向来富庶,当地主官也并非胡作非为之辈,她们两人平时倒还能依仗做工糊口,可惜因为染病的缘故,家中缺少了一个劳动力,李逸本人也因此被蔡记辞退,日子顿时捉襟见肘起来。
    朝轻岫点了下头,然后提议:“我家离此不远,既然如此,二位要不要去我那边做些杂事?”
    “……”
    对现阶段的李逸来说,这显然是一个超出她预计的优质offer。
    而且朝轻岫给的条件非常宽厚,她那边的房屋条件虽然说不上多好,但李家姐妹的住宅条件显然更差,唯一的优点只是可以按天计费,不用一次交够三年的租金,而且允许适当程度的拖欠。
    所以在接到朝轻岫的工作邀约后,李逸连雇工的契约都没签,就下了决心:“大夫愿意收容,我二人感激不尽。”
    她把家中还有利用价值的零碎拿包裹裹起来背上,又扶着姐姐坐起,只两刻功夫,就做好了走人的准备。
    清波街靠近城郊,地方偏僻,晚间不好叫车,幸而内息的续航效果还没过去,李遥现在的精神尚且支持得住,不必妹妹搀扶,就能缓步行动。
    朝轻岫租下的宅邸一共两进,目前还有十来间空房,她随便挑了一间完整程度不算太差的让李家两人搬进来,并把之前买的那匹麻布还有碎羽毛送了过去,让两人准备被褥,又嘱咐道:“厨下还有些米跟鸡蛋,你们自去煮一些来用。”
    李逸应了一声,又道:“您今日几时梳洗?”
    朝轻岫估量了下时间,回答:“现在便要睡了。”
    穿越之后,她就被动养成了早睡早起的良好生活习惯。
    李逸应了一声,很快端来热水。
    简单洗漱后,朝轻岫吹灭油灯,先在床榻上闭目打坐,等内息走完两个周天后,才躺回被褥当中。
    如今只要条件允许,她都会把《清心诀》放在装备栏上,真气日夜运转不休,持续蕴养着奇经八脉,虽然朝轻岫现阶段习武资质十分一般,但只要修炼得当,她的修为依然能够得到提升。
    *
    翌日清晨。
    作为一名资历深厚的帮工,李逸的生活能力绝非刚穿越没两天的朝轻岫所能比,晨起之后,她同样去院子里薅了一篮子大自然的馈赠,煮了豆菜粥做早餐,然后喊朝轻岫起来用饭。
    豆粥里有米香与野菜的清甜,在菜谱跟食材都没有任何区别的情况下,朝轻岫只能认为,最终成品在口味上的区别,全然取决于两人的烹饪水平。
    朝轻岫喝了碗粥后,又去看了李遥,一夜功夫过去,对方病势并未加重,精神倒是健旺了一些,也算是个好消息。
    这座宅邸的厢房条件算不上多好,不过与李家二人之前的住处相比,起码没那么重的湿气与霉味。
    朝轻岫再次为李遥输了少许真气,又对李逸道:“去煮了个鸡蛋,拌在粥中,给你姐姐养一养血气。”又放下两百文的一包钱,道,“其中一百文是你的工钱,一百文是米菜的花销,做完事后,劳你去街上找一位中人过来,帮忙立个帮工的契。”
    她昨天去外面了解过,在郜方府,非全天制的家政人员每日的工资在十五到三十文之间,如今李遥还病着,只有李逸一个劳动力,二十文一天属于比较合理的价格,此外李逸在做完契约要求的杂务后,其它时间依旧自由支配,可以去外面打工赚钱。
    李逸连连推拒道:“蒙大夫收留,又替我姐姐看病,我怎能再拿大夫的钱?”
    朝轻岫一摆手,示意对方不必多说:“院中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们住在这里,平日里也热闹些,晚间还可以看守门户,岂非两全。”
    说完,留李逸自己在这里照顾她姐姐,朝轻岫则搬了椅子到屋檐下,照旧翻着那本《岐黄书》看。
    日近午时,外头传来叩门声,正在院内做工的李逸过去问了一声,然后道:“是昨天的徐君,他今日特地过来道谢。”
    朝轻岫点了下头:“那就请他进来。”
    徐小郎昨天回家之后,被大姐召至病床前责骂了一场,检讨了自己的疏忽,第二日老老实实地带了家人出门,并挑了些礼物,当做送给朝轻岫谢礼。
    走过两道门,看见朝轻岫正从椅子上站起身,她白色的袍袖白雾般洒在扶手之上,颇有些山野隐士之态。
    徐小郎深深一礼,道:“昨日多谢您出手相助。”又道,“今日家姐本要亲自过来,只是头痛犯了,不便出门,吩咐我备了一些薄礼,请您务必收下。”
    他家中有些产业,平日衣食不缺,旁人替他找回了妹妹,依情依理都必然会有所酬谢,何况朝轻岫本人看起来也像是有些本事的人物,徐小郎很愿意结个善缘。
    为免朝轻岫不肯收,徐小郎送的礼物都不重,只是借着她刚来郜方府定居的由头,送了两匹青绢,两匹绸缎,两小盒茶叶以及一盒子点心过来。
    朝轻岫道:“我其实也有件事想要问一问徐君。”
    徐小郎忙道:“不知是什么问题?我便是不知,也定去替您打听一二。”
    朝轻岫微笑:“也没甚么,只想请问一句,你们家一般去什么地方抓药?”
    徐小郎立刻明白过来,道:“您是想抓药么,不二斋在本地有药局,可惜价格略贵些,分量也有限,我家的话,跟朱家熟药铺的人相识,要是有方子,不如交由我带上,稍后回家的时候,正好过去问问。”又道,“城中虽有些贱卖的药材,却未必好用,要是不晓得其中门道,只怕白花钱,还无法治病。”
    朝轻岫略一颔首:“我预备买些麻黄、桂枝,甘草、杏仁跟白术。”
    她之前搬来的时候就买过纸笔,说完后,担心对方一时记不清楚,回房将所需药材的类别分量一一写下,然后将纸交给徐小郎。
    徐小郎仔细看过一遍后,才折起来小心揣进怀中。
    说话间,李逸已经煮了一壶青草茶送来。
    礼物跟谢意都已经送到,徐小郎喝了口茶,道:“家里还有事,在下这就告辞”。
    就在此刻,外面再度传来敲门声。
    此刻过来的依旧是熟人——郜方府的衙役在门外笑着拱了拱手,对朝轻岫高声道:“昨日回县衙后,县丞知道您替人将妹妹找了回来,十分夸赞,于是差小人送来五贯赏金,用来彰此义举。”
    作为一个侦探,奖金经常会跟意外一起到来。
    朝轻岫客客气气地欠一欠身:“不过举手之事,倒是劳动你们跑这一趟。”
    衙役道:“嘉奖义举,本也是政令之一,姑娘不用客气。”瞧对方神色依旧有些疑惑,走近两步,压低了点声音,笑着解释道,“而且郜方府现在没有主官,县丞要是花钱太紧,未来难免不好开交。”
    朝轻岫怔了一怔,旋即明白过来。
    她到底也是社畜,早知道拨下来的预算,要是花不完,上交时还得重新走一遍流程,况且韩思合如今只是县丞,要是太过节约,那后面调一个县令过来,一不留神将钱花多了,难免叫人觉得主官不如副手会精打细算。
    韩思合这样做,一半是为了彰示政绩,一半也是打听得朝廷快要定下郜方府新一任县令,赶紧想法子解决剩余预算。
    第13章
    朝轻岫:“莫要站在门口,还请进来说话。”
    衙役摆手:“不必不必,马上还要回去巡街。”
    朝轻岫:“便是如此,县衙离清波街还远,先进来喝杯茶再动身如何?”
    衙役笑嘻嘻:“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见到新客人上门,李逸麻利地提了茶壶过来,给人倒了杯青草茶。
    衙役瞧见她后,似乎猜到李逸出现在此的缘故,不由叹道:“姑娘是个好心人。”
    一般情况下,不会雇佣生病的人来做工。
    朝轻岫坦然:“家中只我一人,所以没那么多顾忌。”
    而且在装备《清心诀》的情况下,她完全不担心自己会因此染病。
    因为朝轻岫态度客气,衙役又说了两句家常话,准备告辞前,抬头瞧了瞧天色,才道:“这些日子总是下雨,姑娘要是想寻人重新裱糊屋子,就去下坡街那问问,许多好工匠都在那边。”然后才站起身,跟徐小郎一块告辞。
    两位客人同时离开,朝轻岫收拾了茶盏,然后把送来的布匹放进了木箱中。
    至于刚送来的五贯铜钱,她原来预备再买一床被子给李家两人使用,却遭到李逸坚定地拒绝。
    对方的表情里有点感动,也有点“雇主实在不会精打细算”的感慨。
    本地成衣跟被褥的价格贵,人工费用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因素。
    李逸向朝轻岫展示了一下省钱的窍门:她拿着之前发下来的百文工钱,上街重新买了干草跟一卷草席,又花了十来文,去买了一大把碎布头作为填充物,回来后自行动手缝制被套,不但很快制作出了一床简单的被子,手头的工钱还有剩余。
    毕竟是家常用,对针脚的要求没那么高,能凑合过去就行。
    朝轻岫还过来看了一眼,赞道:“你缝纫的本事很不错。”
    李逸摇头:“姑娘过誉,我要是真的擅长缝纫,早就在闲暇时做些针线来补贴家用了。”
    当然她也明白为什么朝姑娘会夸奖自己——倘若说李逸的水平属于“自家用还马马虎虎”,朝轻岫的水平就让人很是怀疑她原本出生于衣食无忧的富裕之家,而且属于去哪都有侍从相陪的那种,毕竟平日但凡需要给自己袖子缝个开线的人,水平都不能差成这样……
    *
    暂时性地解决了经济问题与生活问题后,朝轻岫总算能开始自己一直以来想要的生活——在家里安安静静地宅着。
    拒绝加班,加班使人穿越。
    闭门不出的大部分时间里,朝轻岫都坐在檐下看书,对照着《岐黄书》中的经脉图,感受内息流转的路线。
    在此期间,朝轻岫唯一算得上跟外人接触的,就是花三贯钱请了一次工匠,让人把房子破损严重的地方简单修缮了一下,后面院子里半塌的围墙也重新收拾了。
    从此刻开始,朝轻岫找到的装有房契的盒子的痕迹,彻底消失无踪。
    宅居的第十天。
    经过反复试验,朝轻岫终于确定了她的一个想法。
    今日一早,朝轻岫便将《清心诀》从技能槽中卸下,通常情况下,她体内的真气也会随之消散,然而今天从晨起一直到傍晚时分,朝轻岫始终能感觉到自己丹田中内息的存在,此刻她盘腿坐在榻上,双目闭合,抱元守一,气随意动,真气沿着经脉走过了一个大周天,复又归于丹田当中。
    在意识到自己不必技能槽的帮助,也可以控制内息流转后,朝轻岫已经可以确认,她真正窥探到了修炼内功的法门,从今往后,就算她不再装备《清心诀》,也不会变成一个全然没有武力的人,顶多只是战斗力有所缩水。
    如果用数据来衡量的话,她刚穿越那时候的修为点数是5,装备了内功书籍后的数据是32,如今技能槽保持闲置状态时的点数也有12,后面括号里的备注更从一开始的“至少坚持过跑步”,变成了“习练过粗浅内劲”。
    修炼武功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打坐中的朝轻岫缓缓睁目,外界的光线已经变得十分黯淡。
    这个时代还没有钟表,原住民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依照天色来判断时间。
    每天一到申时中刻,李逸就会过来喊人。
    “姑娘,要不要出来用晚饭?”
    朝轻岫扬声回应:“我这便过去。”
    她注意到,方才询问的人不是李逸,而是李遥。
    李遥的声音已经没了刚来时的干哑与虚弱——朝轻岫重新抓了质量正常的药,又用内息通其肺脉,她的状况一天比一天好,六天前就能正常下地走动,如今已经能做一些简单的工作。
    门外没有离开的脚步声,朝轻岫打开门,果然看到李遥依旧站在外面,手上还捧着一套衣服。”
    李遥:“这两日横竖无事,就为姑娘做了一套衣衫,针脚简陋,姑娘莫要嫌弃。”
    朝轻岫欠一欠身:“有劳。”又叮嘱道,“你还未全好,不要过于劳神,再休息两日也不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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