遐方绝域,群山延绵千里,天地灿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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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京的天色比赤丘要黑得晚一些。
    此刻乌金西坠,余晖似金纱笼罩着谢府,檐牙渐显朦胧。
    眼下谢衡之的身体已无大碍,待在谢府候命的大夫留下了调养的药方,细细交代了几句,也在天黑之前告辞了。
    刀雨亲自把他送到了大门外,看着他上了马车,才转身回去。
    踏进林枫院的月洞门,撞上了刚从书房出来的薛盛安。
    “薛大人,您要回去了?”
    “不是,大人交代了些事情,我这会儿去办。”
    走了几步,他想起一事,又回头叫住了刀雨。
    “我看大人精神似乎还是不太好,”
    他说,“可是还没恢复好?”
    “噢,大夫刚刚说了,大人已经没什么事了。”
    刀雨说,“只是天气热了,大人难免有些食欲不振,这才看着精神不太好。”
    “那就好。”
    薛盛安点点头。
    待他转身离去,刀雨走到书房门口,却转头看向了东厢房。
    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不告而别,连她都觉得错愕,何况日日同床共枕的人。
    在这偌大的府邸里,空的何止一间屋子。
    正好一个婢女端来了汤药,刀雨顺手接过来,推门而入。
    “大人,您的药。”
    药碗还冒着热气,谢衡之坐在书案后,没有急着喝。
    刀雨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片刻后。
    “你有话要说?”
    “大人,如今朝纲已经恢复如常,事情也都平定了。”
    她观察着谢衡之的眼神,“不如……把夫人找回来吧?”
    沉默许久后。
    “不必。”谢衡之轻声道,“让她走吧。”
    他的声音平静从容,仿佛只是放走了一只风筝。
    可刀雨却感觉四周的空气都好像沉甸甸地压在这间屋子里,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于是她连忙岔开了话题,说道:“大人,已经派出线人在丰富舆图,工部也已经提交军需预算,户部就预算正在制定后面三年开支计划,他们或想加税……”
    在刀雨有条不紊的汇报中,谢衡之站起身,铺开了一张大梁舆图。
    他提起笔,在最北面的山脉处,画上了一个圈。
    越过此山脉,便是逐水草而居的北犹领地。
    而与北犹南面接壤的,就是大梁的赤丘城。
    -
    正因接壤,赤丘和北犹的气候实在相似。
    冬季漫长又严寒,下起雪来,接连几日都出不了门。
    夏日里酷暑难耐,到了夜里,却需裹着厚厚的棉褥睡觉。
    且天气反覆无常,总是毫无预兆地下雨,常常让空手出门的人淋成落汤鸡。
    乌飞兔走,斗转星移,门前的树叶黄了又绿,年年都长得枝繁叶茂。
    从一开始去哪儿都晕头转向,到现在对整个赤丘城熟门熟路,已经两年多了。
    但亦泠还没习惯这里的气候,这才入秋没多长日子,身上的夹袄便不够暖了。
    特别是走到风口,更是冻得人直打哆嗦。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小道蜿蜒而上,到她家要走上一刻钟。
    可是往前呢,到岐黄堂也还有一段路。
    赤丘不似上京,路面平整干净,上哪儿都能坐马车。
    在这里,她几乎日日都是步行。
    想了想今日只穿了一身步裙,还要在岐黄堂的柜台里吹上一整天的风,亦泠便还是选择了折返回去加了衣裳。
    这一耽误,她到岐黄堂的时辰就比往日晚了些。
    岐黄堂原本是赤丘的一家药材铺,上下两楼,后面还有一处后院,十分宽敞。
    前几年老板秦四娘又做起了皮革生意,便把一楼腾了出来,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皮革制品。
    而亦泠,现在是岐黄堂的掌柜。
    平日里要负责货品采买和账目核对,秦四娘也特别信任她,什么事情都与她商量。
    比如今日,亦泠晚到了半个时辰,秦四娘就在柜台等着她了。
    “今日怎么来迟了?”
    “出来的时候穿少了,回去加了衣裳。”
    亦泠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噢,没什么大事。”
    秦四娘说,“等下我要去营里给老周送些吃的,晚些回来,你好好照看着这里。”
    老周是秦四娘的夫婿,在赤丘北营里当差。
    秦四娘说完就拎着食盒走出了柜台。
    经过亦泠面前时,又想到了什么,回过头,笑得一脸揶揄。
    “对了,刚刚那个穆小郎又来了,这回可好,拎了好多东西,我说你这是来卖东西还是上门提亲呀?”
    亦泠“啧”了声,“您别逗他了,没跟他说我的情况吗?”
    “早就说了呀,可是他哪像是在乎这些的人,而且我们赤丘也没那么多规矩。”
    秦四娘说到这里,严肃了起来,“你当真不考虑考虑他呀?”
    这穆小郎虽说只是一个猎户之子,但人家本事了得,整个赤丘大半的珍贵猎物都是出自他手。
    这可不仅是银钱进益的保障,一个顶尖的猎人,除了精湛的射箭投掷技巧和敏锐的观察力,还得熟悉动物习性,有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又要体魄强健,耐心足,等候猎物的时候沉着冷静不急躁。再往大了说,好的猎户也必然意志坚忍,低调谨慎,真是处处是优点。
    “长得也是咱们赤丘一等一的俊,除了年纪小了点,我真想不出他有什么不好的。”秦四娘说,“遇到危险的时候,这种男人才能让人安心啊,你说是不是?”
    亦泠翻动账本的手指顿了顿,才无奈地说:“四娘,你别取笑我了。”
    “我可没有取笑你,我当真为你打算……”
    秦四娘嘀嘀咕咕地走了,留亦泠一人在柜台里。
    清晨的赤丘很冷,但也很宁静。
    亦泠算了一会儿账,手指便有些僵,于是停下来去灌了个汤婆子。
    在后院里缝制皮靴的大娘看见了,说道:“阿泠还这么怕冷啊?得多吃点肉!”
    亦泠笑着说好。
    她依然很怕冷,依然吃不惯赤丘的食物,偶尔也听不懂赤丘人说话。
    但她很喜欢这里。
    如亦昀所说,赤丘的百姓贫寒,却质朴热情。
    没人在意亦泠是从哪里来的,又经历过什么,即便她举手投足都透露了她并非出自普通人家。
    也没有人追问她作为亦昀的“义姐”,为何会来这种地方定居。
    他们都亲切地叫她“阿泠”。
    初初相识,见她水土不服总是食欲不振,隔壁的大娘还常常把珍贵的鸭肉炖烂了给她送去。
    唯独有一点,就是街坊邻居见总想给她说亲。
    在赤丘这种人人都需要自力更生的地方,没有丈夫没有儿女,以后老了可就惨了。
    秦四娘嘴里那个“穆小郎”就是其中一个。
    原本他只是把自己的猎物拿到岐黄堂来卖,看见亦泠后,一双眼睛亮得跟星星似的。
    又听秦四娘说她如今是独身,于是三天两头往这跑,整个岐黄堂都知道他的心思了。
    可是他每回又是拎着猎物来售卖的,亦泠总不能给人家吃闭门羹。
    就像今日上午,他背着东西来没看见亦泠,就背着东西回去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又不厌其烦地来了。
    全是些上等的二杠鹿茸,他都锯好了。
    亦泠一手翻看这些鹿茸的品质,一手拨弄着算盘计价,手指动得飞快。
    翻到下面一张银狐皮时,她顿了顿。
    “许久没有看到毛色这么好的银狐皮了,”她想了想,“这个给你算三十文。”
    靠在柜台上的穆峥说:“这个不卖。”
    “不卖你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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