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我会再去跟岳母赔礼。”说着,他回过头来,“反正岳母会在上京住上一段日子,我会安排好一切,定不会再怠慢了。”
    “一段日子?”
    亦泠眼眸动了动,说道,“可是我爹最近老毛病又犯了,整宿整宿地咳嗽睡不着,娘若是长居上京,我担心没人照顾爹。”
    “岳母既然启程来京,定然是安排好了家里一切。而且她舟车劳顿来了上京,你忍心她只看你一眼便又回去吗?”
    “我自然是不忍心的,但是爹习惯了由母亲照料,他年纪又大了,我担心由此出了什么岔子,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谢衡之闻言想了想,似乎是理解了亦泠的难处。
    “你说得也在理。”他叹了口气,“你在上京还有一位姑母,与你虽然不亲厚,但是岳母自然是要去叙旧的。”
    姑母?
    印象中,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谢衡之已经改了主意,她不想再节外生枝,只好顺着他的话说:“我也不是急着要娘回江州去,来都来了,姑母那边自然也是要去探望的。”
    话音落下,却见谢衡之紧紧盯着她,眼里意味深长——
    商老爷确实有一位姐姐在上京。
    但那位老夫人早就因故和商家断了个干干净净,气性又极高,这么多年再无来往。
    身为商家的女儿,眼前这个女子不可能不知情。
    当真是失忆了?
    谢衡之压根不信这个说辞。
    倒不如说——
    她根本就不是商亦泠。
    第70章
    其实谢衡之从未真正了解过商亦泠这个人。
    当年他离开江州书院时,商亦泠才十岁,身形容貌都还未脱稚气,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根本没有成型的性情。
    直到成婚,二人也才再次相见。
    那半年形同陌路的相处也不足以让人探知她的本性。
    况且她接连遭受了棒打鸳鸯,被迫嫁给自己不爱的人,还失足落了水,高热一月才捡回一条命来。
    性情发生再大的变化也并非说不过去。
    谢衡之甚至怀疑过她的这番变化,是在谋划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例如设法离开上京这个牢笼,与心上人厮守。
    唯独与他人的关系,是绝对“变”不出来的。
    所以当发现她与亦尚书家那个小儿子关系不一般时,谢衡之曾怀疑过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商亦泠。
    但是他查也查过了,人还是那个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绝无偷梁换柱的可能。
    直到孟大夫的出现。
    她那一声“云娘”,以及在假意放火烧悲田坊时,她为了孟大夫哭得歇斯底里,根本藏不住真实的感情。
    谢衡之不得不动摇了信念,怀疑自己的确百密一疏。
    在他远离上京的那一个月,难不成真让商亦泠金蝉脱壳了?
    但这一切始终过于荒谬。
    世上怎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除非是出现了那些传说中的“易容术”。
    即便是认可了这种只存在于话本里的荒诞东西,只会写诗的商亦泠又是如何在人生地不熟的上京办到这种事的?
    指望她那两个陪嫁?
    还不如求神拜佛。
    但谢衡之不信神佛,只信人为。
    他不认为商亦泠有这个能力,所以他依然倾向于商亦泠就是商亦泠。
    于是他派刀雨千里迢迢请来了商夫人,来给这些荒谬的事情定性。
    生她养她的亲生母亲,必然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然而事实便是,仅仅一个晚上,商夫人便明确地感受到这不是她的女儿。
    母女是世上最为紧密的关系,即便女儿面目全非,母亲也能认出自己的女儿。
    然而当女儿容貌不曾有一分变化时——
    商夫人说她不是商亦泠,她必然就不是商亦泠。
    甚至已经不需要商夫人给出明确的证据,光是亦泠那一手的冷汗,已经暴露无遗。
    且不说她对商家的一无所知,即便真是失忆了,为何见到自己的母亲会如此紧张,竟希望她早日离开?
    一重又一重的证明,已经由不得谢衡之继续固执己见。
    他不得不承认。
    此时此刻躺在自己身边的女子,根本不是商亦泠。
    夜已经深了,连风声都没有。
    谢衡之睁眼,轻轻地侧过头,藉着朦胧的月光看向身旁的这个人。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背对着他,安安静静地,仿佛已经沉睡过去。
    但是谢衡之能感觉到她还清醒着……甚至是惴惴不安的。
    恐怕她也知道自己的秘密即将暴露了。
    但——
    看着她熟悉的背影,谢衡之却想,就算她不是商亦泠,又如何?
    要揭露她的伪装吗?
    对他毫无益处。
    把真正的商亦泠找出来?
    没有必要。
    查清楚她和真正的商亦泠交换身份有什么目的?
    似乎也不重要。
    他自信一个女子对他造不成什么影响。
    所以呢?然后呢?
    思来想去,理由想了一堆。
    谢衡之却意识到,他根本不在乎她是不是商亦泠,他就是想留住这个人。
    这对他来说也根本不是难事。
    只要他不发作,这世上就没有第二个人会知道她不是商亦泠。
    即便是商夫人,他也有办法摁下她的疑虑。
    现在的问题是,她不是商亦泠,那她是谁?
    谢衡之真正在意的是这个。
    不,应该说谢衡之原本可以不在乎这个。
    他若是想留住这个人,无论她是谁,他都可以办到。
    可是当他确定她不是商亦泠时,无需刻意思考,无数关于她真实身份的蛛丝马迹仿佛长出了手,全都指向了一个答案。
    怀疑乃至确定她不是商亦泠的时候,谢衡之都还算平静。
    可是这一刻,他的心跳急速加快,血气都倒涌至了头顶。
    忽然间,他屏住了呼吸,沉静的目光变得灼人。
    假寐了许久的亦泠再也装不下去了。
    她一直知道谢衡之没有睡,甚至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
    无声的屋子里流淌着两人交错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心思各异。
    这么晚了还不睡,他究竟在想什么?
    难道商夫人已经在他面前说出了种种不对劲,引发了他的怀疑?
    不,他突然悄无声息地把商夫人请来上京,似乎就已经是一种试探了!
    思及此,亦泠的心突然怦怦跳了起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若他把商夫人请来当真是这个目的,恐怕她是躲不过去了。
    特别是亦泠感觉到自己背后那道视线越来越灼烫时,她还是没忍住回过了头。
    可惜夜色太浓,她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怎么了?”
    同在一张床上,四周寂静无声。
    当她忐忑的声音落在耳边,谢衡之却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深渊,浑身都没了实感。
    许久。
    他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没事,早点睡吧。”
    -
    第二日一早,太子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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