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这场闹剧到此便有了个了解,只要商家把消息封锁,就不会有人知道这等丑事。
    结果安生日子没过两天,小姐那两年给呼延祈写的九十多首情诗竟被府里的歹仆恶意散播了出去。
    流言蜚语传播速度简直一日千里,一时间,整个江州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商大小姐的情诗。
    事态无可挽回,眼看着商家的名誉就要毁于一旦,商老爷在书房沉思一晚后,决定置之死地而后生。
    反正都知道他的女儿痴恋某个男人,干脆就把这顶帽子安在世间最有价值的未婚男子身上。
    至于后果……
    商老爷管不了那么多了。
    万幸的是,情势比商老爷预想得好得多。
    圣上看了那些情诗后,竟还夸赞小姐真性情,将她赐婚给了谢衡之。
    这可真是因祸得福了!
    要知道老爷当初为了撮合小姐和谢衡之可是费了不少功夫都铩羽而归的。
    后来商家如愿把小姐嫁来了上京。
    小姐虽日日郁郁寡欢,但商家的名誉总归是没有受损太多。
    以至于那次落水,小姐醒来后便性情大变,忘记了过往,连曹嬷嬷都觉得是老天爷在帮商家。
    忘了好啊,最好永远不再想起来!
    眼看着她和大人越来越好了,那个胡拔人……怎么就回来了呢!
    想起这些,曹嬷嬷脸上的热泪止不住往下流。
    “老奴不出去!”
    曹嬷嬷又砰砰磕了两个头,“夫人您千万不要冲动啊!您知道胡拔那地方有多苦寒吗?您受不了的!”
    她抬起头,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又说道,“而且上京这么繁华,大人又待您这么好,您难道还没忘记那个胡拔人吗?!”
    戏都演到了这里,亦泠想也没想便接话道:“当然——”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她却从面前的铜镜里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千钧一发的关头,她的嘴巴比脑子动得快,立刻接上:“……忘记了。”
    曹嬷嬷头刚磕一半,猛地抬起来:“夫人你别糊……啊?”
    一室安静。
    只听亦泠又激动地说:“大人他学富五车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威武霸气,比那胡拔人不知道好了千百倍,我怎么可能想再嫁?我早已爱大人爱得无法自拔,我这辈子非他不可誓无二心!”
    曹嬷嬷和锦葵齐齐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亦泠的背影。
    亦泠却直挺挺地绷紧了背脊,僵硬地转过身。
    “呀。”她拙劣地表现出惊讶,“大人回来了?”
    第47章
    没人知道谢衡之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动静。
    若不是亦泠及时从铜镜里看见了他的身影……
    “大、大人?”曹嬷嬷和锦葵受惊程度不比亦泠低,她们甚至连脑子都转不动,呆滞地转过身,两眼一翻差点儿厥过去。
    在主仆三人见鬼般的眼神注视下,谢衡之迈腿朝里走来。
    他眼底情绪并不明朗,让人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经过曹嬷嬷和锦葵身侧时,看都没看二人一眼,只利落地挥挥手,示意她们出去。
    锦葵如死里逃生,立刻拽起腿软的曹嬷嬷。
    曹嬷嬷却还不放心离开,一步三回头地看向亦泠。
    待两人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亦泠急促的呼吸声。
    她前一刻才确认商氏真正的心上人是呼延祈不是谢衡之,长久以来的认知顷刻间天翻地覆,没有任何的缓冲,又要直面谢衡之的审视。
    哪有时间细细打算?她只知道,要想活着就绝不能去胡拔。
    于是,在谢衡之开口前,她挺起胸膛露出了视死如归的神情。
    谁知谢衡之只是轻飘飘看了她一眼,连步伐都不曾有半点儿停留,迳直走向衣橱前,拿了一套干净衣裳出来。
    接着便转身背对着亦泠,伸手解开自己腰间革带。
    他身上的朝服沾染了一大片茶渍,被他脱下后随手丢到了一旁,旋即穿上了刚拿出的那套衣裳,穿衣动作从容不迫。
    扭头看了半天他更衣的亦泠一头雾水。
    这人什么意思?他到底听到了多少?怎么一丁点儿反应也没有?
    感受到亦泠的目光,谢衡之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还轻笑了声。
    这一笑,让亦泠彻底泄了气——
    嘲笑。
    他在嘲笑她刚刚急中生智拍的一大串马屁!
    可他似乎也不打算质问她什么。
    不似昨晚那般威势逼人,甚至都不打算要亦泠给一个解释。
    亦泠心里越发没底,不知道他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她站起身,背靠着镜台,警惕地盯着谢衡之的背影。
    等他将衣袍穿好,不紧不慢地扣上束带后,竟头也不回地又往外走去。
    亦泠愣了一瞬,急切问道:“你要去哪里?”
    谢衡之脚步顿住,抬手扶了扶发冠,转过身来,直勾勾看着亦泠。
    “圣上今晚绥桐殿宴请胡拔王次子,我自然是前去赴宴。”
    这种时候宴请胡拔王次子……
    亦泠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竟问道:“我的喜宴?”
    “你要这么理解,”谢衡之的语气很平静,甚至还带了一丝戏谑,“也可以。”
    此事难道真的成定局了?
    亦泠差点站不住,趔趄地扶住镜台。
    见她如此呆滞模样,谢衡之逼近一步:“怎么,高兴坏了?”
    是坏了,但不是高兴坏了。
    可她能怎么办呢?很显然谢衡之笃定她想跟那个胡拔人再续前缘,她又有嘴说不清,难不成告诉谢衡之她根本不是商氏?
    那恐怕她确实不用去胡拔,而是要去道观让仙人们给她施个三天三夜的法。
    强行冷静了许久,亦泠咬牙点点头。
    “你、你若敢把我送去胡拔——”
    谢衡之抬眉看向她,颇有几分好奇她能说出什么。
    可亦泠能说出什么?她平静的时候都不一定能想出法子,如今忧心如焚,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想也不想便说道:“我让你身败名裂!至少让全天下知道你不举!”
    谢衡之:“……”
    正巧这时,来催促谢衡之进宫的利春刚刚靠近门口便听到这么一句怒吼,被吓得连退三步倒栽在地连滚带爬离开了此处。
    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听到了这动静。
    亦泠激动得脸红到了脖子根儿,谢衡之却依然像个局外人一样,眯眼看着她,只是紧抿起了唇。
    不是吧,这都威胁不到他?
    亦泠正为谢衡之的厚颜无耻感到震撼,就听他说道:“区区污名罢了,比起圣上许的封王之利,算不得什么。”
    说完这句,谢衡之转头便走。
    唯留亦泠四肢无力地坐在镜台前,满心绝望。
    封王之利……
    谢衡之这人靠着不择手段成为了大梁开国以来晋升最快的状元,封王利益在前,他怎么抵挡得住诱惑?
    偏偏还冠冕堂皇,想把帽子扣在亦泠身上,让人觉得是亦泠自己想嫁,他倒像是在成人之美。
    不行。
    亦泠盯着铜镜,在紊乱的呼吸声中,心神震颤。
    她绝不能去胡拔,她不能坐以待毙。
    -
    宫中甬道悠长寂静,地上的积雪和天色连做一片,仿佛看不到头。
    谢衡之比来往的宫人走得慢,步伐悠悠,仿佛在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闲庭信步。
    通往绥桐殿的路上必经云江长亭,谢衡之踏入时,远远看见一个人站在前头,似乎是在等他。
    谢衡之凝视半晌,快步走了上去。
    “天这么冷,娘娘怎么站在这里?”
    随即便躬身行礼。
    沈舒方看着恭敬垂首的谢衡之,冷声道:“本宫可受不起谢大人的礼。”
    谢衡之神色未变:“尊卑有序,娘娘谬言了。”
    看见谢衡之假装听不懂的模样,沈舒方越发来气。
    她本就不喜欢谢衡之这个人,觉得他配不上商亦泠的痴恋。今日回宫后得知太一宫之事,沈舒方更是觉得谢衡之这个人烂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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