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又来了,这些人真是无趣。
    亦泠沉声道:“他不过是关心他的政绩罢了。”
    “政绩和夫人都是一样的重要。”
    “行了。”
    亦泠不想再听她说奉承话,挥挥手,“你去准备早膳吧。”
    自此之后,林枫院看似一切正常。
    谢衡之还是和往常一样早出晚归,话也不多,能用眼神表达的就绝不动嘴。
    只有亦泠看得出来,他的沉默寡言中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尴尬。
    亦泠自认还是足够善解人意,谢衡之避而不谈,她当然不会主动去戳人家心窝子。
    毕竟眼前是一个胆大包天连皇子都敢构陷的人,亦泠可不敢上赶着得罪他。
    可有些时候……真的很难忍。
    例如某天傍晚他回得早,正赶上了亦泠用晚膳的时候。
    他也不忙,简单换了身衣服便坐了下来一同吃饭。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不言不语,饭桌间只有汤匙轻轻碰撞碗壁的声响。
    本来那件事儿也算翻篇了,结果亦泠无意间瞥见他的筷箸夹起一片牛肉,动作凝滞了片刻,似有犹豫。
    亦泠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谢衡之凉凉抬眼,亦泠立刻敛了神色正襟危坐。
    目光警告了她半晌,没什么动静了,谢衡之也没了胃口。
    他放下筷子,转而喝起了汤。
    一口刚喝下去,亦泠面无表情道:“吃吧,牛肉没那么上火。”
    谢衡之:“……”
    -
    日子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过着,转眼便入了腊月。
    圣上对大皇子的处罚不容置喙,试图为其奔波求情的人也逐渐消停,认清了现实,只等着时间去冲淡圣上的怒意。
    罗天大醮的阴霾渐渐消散,上京总算有了些过年的气氛。
    大寒这天夜里,又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晨起时整个上京已然银装素裹,厚厚的雪铺满了大街小巷,上至侯门下至平头百姓,家家户户忙着清扫门前雪。
    一支来自胡拔的车队低调地进入了京城,车轱压出的痕迹,也很快被大雪掩埋。
    时至傍晚,林枫院摆上了一桌鲜香的锅子,肉丸子在里头翻滚,混着菌菇的清香,勾得人食指大动。
    亦泠本来已经吃上了,正津津有味,一旁的曹嬷嬷看了看天色,忽然道:“大人今日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是啊。
    自从太子从蜀地回来后,谢衡之本就没那么忙了。
    加之大皇子出事,太子更是要极力在圣上面前争表现,这段时间倒便宜了谢衡之。
    他已经连着好几日踏着暮色就回了谢府,偶尔还有闲心和燕王出去游玩享乐。
    “或许是宫里有事吧。”
    说完,亦泠想也不想就径直吩咐道,“你派个人去瞧瞧,是不是雪太大封了路。”
    “哎!好!”
    曹嬷嬷连忙去安排,留锦葵一人陪着亦泠用晚膳。
    看见曹嬷嬷小跑着出去,亦泠这才有一瞬的愣神——
    不是,干嘛要关心他是不是被雪封了路?
    这种时候,锦葵还特意宽慰道:“夫人别担心,大人或许只是太忙了。”
    “我没有担心啊。”
    亦泠为了证实自己,忙不迭又夹了许多菜,埋着头一口接一口吃下去。
    撑得实在吃不下了,她终于放下碗筷。
    曹嬷嬷派出去的小厮也在这个时候带回了消息。
    “大人还在宫里没出来。”
    小厮神色惶惶,忽然又压低了声音,“听说是今日朝廷收到急报,北犹的蛮夷潜入赤丘烧杀掠夺,杀了不少当地百姓,圣上勃然大怒。”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谢衡之迟迟未归。
    亦泠惶惶点头,让他继续去候着消息。
    毕竟她不懂朝廷大事,更无法插手,只是心里莫名涌上一股不安。
    曹嬷嬷见状,安慰道:“夫人别忧心了,北犹不过蛮夷之地,朝廷定会摆平的,不会殃及咱们的。”
    亦泠想想也是,北犹和大梁摩擦已久,时不时有侵犯挑衅之举,她从小到大不知听了多少回,不论最后如何解决,都从未殃及上京一砖一瓦。
    她如今的身份还是谢衡之的妻子,更不必如此多虑。
    -
    北犹侵犯赤丘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满朝上下都为此愤懑不已。
    可是能怎么办呢?
    北犹虽是蛮夷之地,奈何有一条回赫山脉为起天然屏障,整个民族又威猛善战,兵强马壮。
    在大梁最为强盛的时候都未曾将其攻下,如今朝里廉颇老矣,新起将士又青黄不接,圣上也清楚当下国库的情况,拿什么来荡平北犹?
    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北犹纵然野心勃勃也不敢贸然出兵攻打大梁,这些年也就只敢在边境挑衅生事抢些过冬的物资。
    以大梁如今的境况,圣上今日震怒之后无非就是斥责镇守赤丘的凌大将军,令其杀些个北犹人示威震慑罢了。
    沈舒方得知此事时,所想也是如此。
    直到她听逢渝说,今日胡拔王的次子呼延祈入宫面圣了。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奇怪。
    北犹与大梁接壤,而胡拔则位于北犹的东北面。
    与蠢蠢欲动的北犹不同,胡拔与大梁虽无国境接界,却早已确立宗藩关系,逢新王即位便会上表大梁,请求册封。
    两国宴赏往来,向来邦交和睦。
    怎么今日北犹侵犯大梁的消息传到了朝廷,前来上京的却是胡拔的王次子?
    而且藩使入京,自有押伴官护送其抵达,一路礼待。
    怎么这回一点儿风声没传出来,胡拔王次子就已经悄无声息地进了皇宫。
    逢渝还说,今日午后胡拔王次子就进了干清宫,共同议事的还有太子和谢衡之。
    几个时辰过去,暮色四合,还不见有人出来。
    沈舒方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过了酉时,等太子终于回了东宫,沈舒方也顾不得两人已经许久没说过话,她披着狐毛大氅,主动去了太子近日睡的暖阁。
    见她过来,太子惊诧不已。
    “你怎么过来了?”
    明明想着过来打听消息,一听到太子说话,沈舒方还是忍不住呛了回去。
    “侧妃还没进来呢,这东宫就有我去不得的地方了?”
    太子闻言,果然不再说话,沉默着坐了下来,端着茶杯,凝神深思。
    沈舒方见状,也顾不得什么输赢,走近了问道:“今日胡拔王次子进宫了?”
    太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并未回答。
    沈舒方便问:“他为何默不作声地就来了?偏偏还是北犹犯事之际。”
    “你不是已经有猜想了吗?”
    太子说。
    沈舒方张了张嘴,并未说话。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如今隔阂再深,太子也能一眼看出她的意思。
    “呼延祈次这回悄然入京,便是向父皇表明愿举国相助,与大梁一同前后夹击北犹。”
    “那、那这是好事呀。”
    沈舒方说,“若有胡拔相助,大梁攻下北犹的胜算便高了。不过……到时候若真的攻下北犹,划分领土后谁知又不是喂了第二个北犹出来呢?”
    太子说:“呼延祈说,若攻下北犹,领土全归大梁,他们一介不取。”
    “啊?”
    沈舒方不可置信,“他、他竟这般诚心归附……举国相助又不分领土,他图什么呀?”
    想到沈舒方向来倾慕商亦泠,太子思索着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她。
    盯着她的眼睛,太子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开口道:“他只要一个商亦泠。”
    “什、什么?”
    沈舒方没听明白,“什么叫做只要一个商亦泠?”
    -
    外头雪下得越来越大,足以掩藏了所有脚步声。
    林枫院静悄悄的,连锦葵不小心摔了一只茶盏,也只是发生一阵闷响。
    整个谢府风平浪静,屋子里门窗紧闭香烟袅袅,亦泠掏了本话本子出来看,却频频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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