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给我看看。”
    一声令下,原本搬箱子的两个小厮没等亦泠发话便立刻躬身上前,将箱盖揭开来。
    堆得冒尖儿的翠羽明珠,映得整间前厅都流光溢彩。
    谢衡之的目光一寸寸扫过这些东西。
    最后,他的目光徐徐移到了亦泠身上,轻声道:“就这么些东西,也能让你如此开心?”
    “你可别看不起这些东西,那亦小公子没本事但有见识,普通俗物能入得了他的眼吗?”
    亦泠对他的措辞颇为不满,翘着手腕指着那箱子宝物,看向谢衡之,“光是这些湖珠便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还有这些珠翠珍玩,哪一样不是臻至稀品?还有这些团罗小扇——”
    亦泠滔滔不绝的声音随着谢衡之的抬眸戛然而止。
    他嘴角挂起了笑,眼底却如一潭冰泉,幽幽望着亦泠。
    前厅本就不及寝居里暖和,此时更是阵阵冷风倒灌,那股凉意直往心里钻。
    亦泠站着没再动,余光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下人们不知什么时候都缩着脖子扮起了鹌鹑。
    整个前厅都被一股沉沉的气息压着,很明显,这股沉压的来源是谢衡之。
    他缓缓转动着手里的杯子,语气倒是云淡风轻。
    “本以为夫人向来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竟然对这等俗物如数家珍。”
    说到一半,他手臂一垂,茶杯不轻不重搁到案几上,“对别人的性情也一清二楚。”
    谢衡之的语气虽然不重,话里话外却有一股亦泠捉摸不透的意味儿。
    “你和那小公子有什么交情?”
    亦泠心头突然狂跳起来,耳边嗡嗡作响,脚底仿佛有一盆火在燎烤。
    他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哪有什么交情,大人言重了。”
    亦泠心虚不敢直面他,垂着眼睛讪讪解释道,“这些都是亦小公子送来的,仔细地介绍了一番,不然我哪儿认得这些好东西呀?”
    见谢衡之不说话,亦泠又继续说道:“他年纪小,不懂事,前些时日冲撞了我,今日特意带了这些东西上门赔礼,我自然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
    说完,她为了转移谢衡之的注意,特意问他,“人家送了这么重的礼,想来大人也不会和他一般计较吧?”
    倒是替他拿人手短了。
    谢衡之没回答,那只放下茶杯的手复又撑到脑侧,偏着头毫不遮掩地打量亦泠。
    被他这探究的目光一扫,亦泠觉得自己就像没穿衣服一般不自在。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亦泠眼珠子一转,立刻殷切上前给谢衡之填了一杯茶。
    “大人既回来了,就好生歇着,我便不打扰了。”
    眼见着倒满了杯子,亦泠放下茶壶转身就想走。
    脚刚迈出半步,一只温热的手掌箍住了她的手腕往回拽去。
    谢衡之的力道并不算大,但亦泠毫无防备,又正值转身之际,整个人一歪,就不偏不倚地……坐在了谢衡之一条腿上。
    亦泠:“……”
    好在冬日里她穿得足够厚,没有直接的肌肤接触。
    但这也足够让亦泠气血上涌,浑身绷紧。
    “我——”
    她刚要起身,谢衡之那只箍住她臂腕的手往下一沉,连同她不安分的腿也摁了下来。
    于是她便只能这么僵硬地坐在谢衡之腿上,呆若木鸡地盯着他的脸。
    而那些候在一旁的下人不管心中作何想,都十分懂眼色地退了下去。
    十来个人,硬是没走出一丝声响。
    前厅顿时恢复了安静,亦泠耳边只剩下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跳声。
    倒是谢衡之依然端端坐着,稳如泰山,直勾勾地看着亦泠的眼睛。
    其实也只是瞬息间的对视,亦泠的心却快跳出嗓子眼。
    被谢衡之这么拥坐着,毫无遮掩地被他端详,总感觉他下一刻就能看透她所有谎言。
    许久,谢衡之没有要放她起身的意思。
    比起亦泠的如坐针毡,他仿佛并不觉得两人这般过分亲昵的姿势有何不妥,还伸手顺了顺亦泠垂在后背的发丝。
    可他手上动作轻柔,说出来的话却让亦泠胆战心惊。
    “我发现每当提及到亦家那位公子,你总是特别紧张。”
    他果然发现了什么。
    亦泠努力定了定神,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又听他问:“你就那么在意那个小公子?”
    耳鬓厮磨的距离,两人温热的气息交缠。
    若是平常人家,这分明是情投意合的恩爱画面。
    可眼前的人是谢衡之,亦泠看着他深邃的眉眼,后背一阵阵发凉。
    偏偏谢衡之还不给她沉默的机会,拂着她长发的手掌往下挪动,搂住她的腰肢往自己身前一摁。
    “说话。”
    “夫君你放心!”
    猛地贴近了谢衡之,亦泠直挺挺地缩着背,脱口便道,“虽然亦小公子他人长得好看,性子也比你有趣……”
    她眨眨眼,认真地看着谢衡之,竖起三根手指:“但我绝没有非分之想。”
    谢衡之:“……”
    他抿着唇,眼里的凛意霎时间消失殆尽,连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松开了钳在亦泠腰间的手,他兀自起了身,转身就朝外走去。
    -
    强装着镇定快步走回寝居,一进了门,亦泠就像脱了力一般,脚步虚浮地挪到榻边坐着。
    她脱掉披袄,半躺在榻上想歇口气,忽觉自己贴身小袄已经被涔涔汗意打湿了一层。
    眼见着就是隆冬了,若是受了凉,怕是会萎靡好一阵子,于是亦泠连忙让曹嬷嬷和锦葵替她准备干净衣裳。
    贴身伺候的人做起这些事很趁手,不一会儿,两人就帮着亦泠把里里外外的衣衫都换了一遍。
    曹嬷嬷拿着换下来的衣裳,理了理,露出一截儿小衣。
    她翻开看了一眼,拧眉算了算日子,觉得不对想说点什么,抬头却见亦泠一脸忧愁的模样,最终还是没开口,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好一会儿过去,亦泠缓过神来,靠着案几长长地舒了口气,抬手撑着额头,依然愁容满面。
    今日幸得脱险,但也仅仅是侥幸。
    若谢衡之这老狐狸哪一天留神回想起种种,定会发现她身上的各种破绽。
    且不说别的,随便拿一首诗词来考考她,都能戳穿她这个冒牌货。
    到时候可怎么办才好?
    亦泠转了个身,托腮望着窗外继续发愁。
    忽然间,隔着濛濛的窗棂,她看见谢衡之身边的利春走了进来,和廊下的锦葵低声说了一句话。
    锦葵点头应了,转身打帘进来,朝亦泠说道:“夫人,太子殿下今日回京了。大人要去太子别院接风,夜里会晚些回来,让您早些安置,不必等他。”
    原来他今日提前出宫是为了这个。
    亦泠心不在焉“哦”了声,心想自己也并不在乎他去了哪儿。
    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不再有响动,只剩脚旁一盆炭火烧得正旺。
    亦泠整个人都被烘得暖洋洋的,心里虽然装满了愁绪,上下眼皮却也止不住打起架来。
    一不小心,她便靠着案几睡了过去。
    但这个盹儿亦泠打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中,她总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因此即便困到了极点,她还是挣扎着睁开了眼……
    然后便看见沈舒方一脸沉哀地看着她。
    恍惚间,亦泠怀疑谢衡之是不是真的要造反了,怎么沈舒方这个太子妃每回来谢府都跟回自己家似的。
    她懵懂地盯着沈舒方看了许久,才如梦初醒般慌忙起身。
    “臣妇见过太子妃娘娘,娘娘您怎么——”
    沈舒方伸手扶住了她,低声道:“说了多少次,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
    等亦泠站稳了,沈舒方又叹了口气,“本来不想这个时候来打扰你的,可我心里着急,顾不得太多了。”
    亦泠抬头,眼里也多了几分紧张。
    “发生何事了?”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急迫的大事,但沈舒方是个急性子,听到了消息就忙不迭来了谢府。
    “今日我见太后召了几个世家女子进宫,看样子不像什么好事,便让人去打听了一番。”
    她坐到亦泠身旁,压低了声音说:“前两年她就想往你们府里塞女人,那时谢大人以自己尚未娶妻拒绝了。如今时过境迁,她便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虽然从未见过太后,但拜沈舒方所赐,亦泠已经在心中勾勒出一个阴险狡诈的模样。
    她垂眼想了想,问道:“您的意思是,太后娘娘想给我夫君纳妾?”
    沈舒方郑重地点头:“她有这个想法不是一日两日了。”
    她说着便拧起了眉,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这老虔婆这些年到处给人送美妾,这么喜欢说媒便去做媒婆好了,做什么太后。”
    和沈舒方的设想完全相反,亦泠听到这件事并没有露出一丁点儿伤心或紧张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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