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完了牌位,狐假虎威了一把,她心中郁气全纾,打算再来个威风的离场。
    谁知这时候,在外得知了消息的亦昀赶了回来。
    他扒开人群冲到前面,低头看见自个儿姐姐那碎成两块的牌位,又看了眼亦泠手里拎着的刀。
    四下寂静。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亦昀缓缓抬头,盯着亦泠不眨眼地看了半晌,突然暴起,朝着亦泠扑来:“你这个毒妇!!!我跟你拼了!!!”
    亦泠都没回过神,是沈舒方猛地拽了她一把才幸免于难。
    沈舒方的侍卫也足够敏捷,立刻横刀上去擒住了亦昀。
    电光石火间,几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这变故,唯有亦夫人哭喊着朝亦昀扑了过去。
    “昀儿!昀儿啊!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放开我的昀儿!”
    率先定神的沈舒方堪堪站稳,往地上一看,被摁着的亦昀还跟疯狗一样挣扎。
    “放肆!”沈舒方厉声喝道,“给本宫拿下他!”
    她尖锐的声音一出来,在一旁呆若泥塑木雕的亦尚书终于还了魂,张嘴看向沈舒方,扑通一声跪下来。
    “太、太子妃娘娘……”
    他这一拜,哭哭啼啼的亦夫人和薛老夫人都突然哑了声。
    回头看了沈舒方半晌,才如梦初醒般跪拜过来。
    一时间,四周围观的百姓哗然散开,只有几个胆子大的还躲在角落里看热闹。
    唯独亦昀这个平日里的俊俏贵公子,脸都被侍卫摁在了地上,口水也狼狈地流了满面,却依然怒目瞪着亦泠。
    “我要杀了你这个毒妇!!我要杀了你!!”
    竟敢说商大才女是毒妇?
    “大胆!”
    沈舒方气极,怒指着亦昀说道,“给本宫掌嘴!狠狠掌嘴!”
    “等一下!”
    眼见着侍卫真的要打下去了,亦泠伸手拽住了沈舒方的手腕。
    她怔然看着亦昀,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胀满了,酸酸涩涩,堵在胸腔里。
    可她再看向跪在亦昀旁边快哭晕过去的亦夫人,心里又突然变得空荡荡。
    “娘娘……我们走吧。”
    -
    上了马车之后。
    亦泠一言不发,垂着脑袋,神思恍惚地盯着自己的袖口。
    沈舒方不知在想什么,也没说话。
    马车里鸦雀无声,似乎被一股沉重的氛围包裹着。
    过了许久,亦泠终于回过神来,抬起头,却看见沈舒方也沉脸看着轩窗外。
    想到亦昀刚刚的失态惹怒了沈舒方,亦泠不由得有些担忧,想为亦昀说两句好话。
    她刚刚组织好语言,沈舒方就叹了口气,沉沉地自言自语道:“原以为这亦小公子和他姐姐一样是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却没想到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亦泠:“……”
    忽然就不知道怎么接话。
    -
    冬季里云层厚重,似凝固一般不卷不飞,晃眼间,却也过了大半日。
    谢衡之前几日虽然在家也没闲着,但宫里还是堆积了不少事等着他处理。
    这厢办完,暮色已然四合。
    他从文华殿里出来时,暝色昏昏,洒在他身上,勾勒出几分疲惫。
    身后跟着的官员相互见礼告辞,谢衡之也点点头,朝出宫的方向走去。
    一直候在外面的随从利春不知在发什么呆,等谢衡之都走出几丈远了,他才大步跟上。
    “大人!”
    谢衡之步伐不停,回头看了他一眼。
    利春咽了咽口水,脱口便道:“您那娇弱不堪的夫人——”
    声音戛然而止。
    看见谢衡之脚步顿住,利春感觉自己的生命是不是也要顿住了。
    哎。
    他本来要称“夫人”的,都怪刚刚那群内侍太监在外面一直闲话八卦,他听得多了,这嘴就不受控制。
    好在谢衡之只是凉凉看了他一眼。
    “她又晕了?”
    利春:“……她当着亦尚书和薛老夫人的面把人家亦家小姐御赐的牌位给砍了。”
    谢衡之:“……”
    还不如晕了。
    停滞半晌,谢衡之紧抿着唇,什么都没说,继续往外走去。
    利春跟在后面,小声问:“大人,要去一趟薛府或者亦府吗?”
    谢衡之头都没回,只丢下两个字。
    “不必。”
    -
    入冬之后,天总是黑得特别早。
    亦泠回来时,整个谢府已经点亮了盏盏宫灯,气温也随着夜幕的落下而陡降。
    曹嬷嬷原本早就安排好了晚膳,但亦泠让她把备好的饭菜分给林枫苑的下人们,她今晚要在廊下炙羊肉吃。
    “羊肉?”
    曹嬷嬷很是诧异地反问,“夫人您要吃羊肉?”
    “是呀。”
    亦泠催她,“快去准备吧。”
    曹嬷嬷凝神半晌,忽然点头道:“这个点儿了厨房也没多少羊肉,夫人您先等上一会儿,老奴这就看看。”
    等她一走,亦泠便脱了披袄坐在炉边烤火。
    十多年前,尚在人世的孝端长公主说炙烤羊肉这等食物是蛮子吃的,不该出现在贵族餐桌上。
    于是上京所有大户人家都将炙羊肉弃若敝屣,钟爱这道吃食的亦泠便被母亲拘着再也没吃过。可是每当亦昀馋这个味道了,母亲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自个儿悄悄吃去,别被人看到。
    这么多年了,亦泠再也没尝过一口,也就渐渐不再挂念那个味道。
    今日不知怎么了,她就特别想吃,想吃个畅快。
    不一会儿,锦葵在长廊外布置好了桌椅,尽头也传来了脚步声。
    曹嬷嬷领着人搬来炉子炭火,自己手里则端着切好的羊肉薄片。
    “夫人,前头刚刚说大人也回来了,老奴去请他过来一同用点炙羊肉吧?”
    竟回得这么快。
    真是扫兴。
    薛家和亦家那边都摆平了吗?
    亦泠噘噘嘴,去桌前坐着,侧头瞄了眼曹嬷嬷手里的羊肉。
    “一共就这么点儿羊肉,我自个儿还要省着吃呢。他一个六尺高的男人,一顿吃能下半头羊,好意思吗?”
    “我什么时候一顿能吃下半头羊了?”
    背后有熟悉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亦泠浑身一紧,僵坐着没动,眼珠子转了一圈,才缓缓回过头去,笑着说:“呀,夙夜在公的谢大人回来了呀?”
    谢衡之就站在月洞门下,隔得不近不远,恰巧能看清她的皮笑肉不笑。
    可廊下的盏盏宫灯太烁亮,熠熠照在她脸上,让那假笑看起来都有几分灵动粲然。
    原本打算径直回书房的谢衡之突然调转方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然后从锦葵手里拿过木夹,将切好的羊肉一片片铺到滚烫的炉子上。
    安静的廊下响起滋滋的声音,浸出的油脂顺着肉片滑动,肉香四溢……
    亦泠的视线慢慢挪到谢衡之脸上。
    还真蹭啊?
    谢衡之垂着眼没看她。
    肉片切得薄,变色便熟了。他将其夹起,放到一旁瓷盘中,又夹起一片生的羊肉铺到炉子上。
    在亦泠以为可以动筷子了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
    “说吧,为什么砍人家牌位。”
    原本盯着羊肉看的亦泠倏地抬起头。
    他一只手拿木夹,另一只手扶着袖口,一举一动都状似执笔挥毫般端雅风流,话也说得心平气和。
    可亦泠就是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威压。
    哑然半晌,亦泠手指揪着袖口,面容却平静,理直气壮地说:“我吃醋。”
    谢衡之烤肉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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