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喟叹一声,看着薛闻的眼神充满着惋惜和恨铁不成钢,伸出来的手掌颤颤巍巍地落在薛闻面前。
    此刻应有一个巴掌,但薛闻没有躲避,那个巴掌也没有落下。
    你不知听了哪里的胡话,让你娘该多么伤心,你大娘刚担忧你长姐生病,你又出这种事,实在让我无奈。
    不用听,这些话都是怀柔。
    只要一听,一开口,一退让,就会再一次中圈套。
    她并不擅长谈判,甚至还会心软,比不上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的薛侯爷,她唯一有的便是自己的底线。
    她一退不退。
    更没有任何事能够影响她。
    什么养育,什么为了她。
    什么父母之爱子。
    其实都是屁话。
    她幼时是从肚子里就会骗人自己是男孩的骗子,长大后是老实无能可以为家里牺牲的女儿,后来是为别人奉献一辈子的慈母。
    全部都是为了别人而活,从来没有为了自己。
    爹,你知道的,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有掀桌的能力和底气,我什么都不怕。
    在脱离被困住的女儿身份后,她拥有了和父亲正面对决的机会。
    所以这一场对峙,她没有辜负从前的自己和未来的自己。
    她赢了。
    那一日苍穹无云,石青色的天分外晴朗。
    晚间起了风,吹得树叶一边浓一边稀。
    她记得那一日戳穿父亲那张慈爱面皮后的狠戾与他之后的嘲笑,也在自己用重生换来的堂堂正正中获得来薛侯斟酌后的一句。
    那我倒要看看你离了家里,又能如何。
    更记得,她离开的时候风很清爽,她呼吸得格外畅快,就在院内奔跑着,奔赴她想要的自由。
    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
    但她所有的苦乐,都只会因为自己。
    她做好了所有坏的打算。
    她比谁都更清楚父亲是一个怎样以利益为重心的人,知晓辛秘的她在说出这些话后醒来的所有后果她都可以接受。
    人是自由的,打断骨头,也会想要站起来。
    而她不想要非
    自愿下的自愿了。
    -
    薛闻提着裙子快步跑出去。
    阳光迎面照耀在她身上,云蒸霞蔚,生机磅勃。
    她一路上穿过九曲回廊,穿过层层叠叠的月亮门,走过亭台,见着了朝她行礼的侍女,应该还有等待她行礼的长辈们,可她眼里都未曾因此而波澜。
    更未曾因这些琐事而放慢自己的脚步。
    薛兰苕坐在假山层叠处的亭内,周围风光大好,流水潺潺,身边侍女为她端上点心,欲言又止开口催促:姑娘,要不我们快些动身吧,惹怒了夫人不好交代。
    她拿着丝帕挡在脸上,没有言语。
    薛兰苕最爱兰草的幽香雅致,她曾经得了一盆茎细瓣净的上品兰草,只等它开花长成,爱得如珠似宝,刚结花苞时她日夜盼望着,只等开花。
    后来花还未曾绽放,兰草先枯萎,她那双生哥哥还耀武扬威地主动包揽,说是他一盏滚烫的茶汤至于枯萎的。
    他说,她不配,她不安分。
    他说,是因为一同在族学内她抢了他的风头,惹得先生一夸一贬。
    那时候她不服气,却也明白,她的兄长能在她的院子损坏她的爱物,无人阻拦,无人通报,就已经明白情形。
    她已经很久没有外泄地想要一个东西,她不安分,但她光明正大,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等到这两年,兄长被捐了官,她要赴宴相看那些蠢东西,她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视线漫不经心垂眸往下看,底下一切井然有序,一模一样的如同所有都已经注定好,没有一点波澜。
    忽而,视线内出现一个潋滟的身影。
    如同一滴水进了烈火烹油的油锅内,噼啦啪啦。
    她不明白九妹为何会这么高兴,连礼仪体统都忘记了。
    大概,是爹爹准了她另嫁旁人,抑或对她的婚事另有主张?
    视线紧随着那道身影穿梭,薛兰苕好似听见风声狂莽如吼,飞鸟伴着肆意的风同她喝彩。
    那朵簪花不知落在哪里,步摇摇曳,万物生生不息。
    她真喜欢这位妹妹,又恨她不争气,又嫉妒她总会因为一些小事雀跃。
    是不是,有娘,还是很好的。
    她问。
    丝帕被风吹走,声音或许也消弭在风中,无人回答,也无人解答。
    她站起身,不再找寻那道朝外奔跑的身影,从层层叠叠的衣袖中探出手,从花丛中择了一支骄矜的菊花。
    侍女紧跟其后,她从假山亭台往外走,下方的身影穿越院落朝外走。
    脚步不一样,心绪不一样,却渐渐地,交织在一处。
    -
    老爷,九姑娘这是
    薛伯双手揣在衣袖里,在薛闻离开后小声进来问道。
    不知道被哪里的话给影响了,还说要断绝关系,再也不姓薛。薛伯低垂的目光瞳孔缩小,他想不明白究竟哪里泄露能把自己的辛秘给泄露出去。
    那姑娘那里
    她既然想要出去,那就让她出去吃吃苦头,让她知道薛家究竟对她来说代表着什么。薛侯恼怒得脸色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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