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陆岌的发稍还在滴水,程岁杪犹豫着是先放下手里的小动物去帮帮他,还是先回答他的问题。
    简单思索过后,觉得还是小生命比较重要。
    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陆岌说了一遍。
    陆岌问他:“你一路上还想带着它不成?”
    带不带的,先看看它能不能活吧。
    程岁杪不明白为什么陆岌总是把事情想得那么长远。
    他拿了一件自己的外衫把小猫包裹着放在桌上。
    陆岌凑过来看,“啧,奄奄一息,看起来是活不了了。”
    程岁杪看他装都不装了的样子,发觉自己似乎已经接受了这样冷漠无情的陆岌,心里并不生气。
    虽然他还记得他伪善的样子。
    “你有办法吗?”
    陆岌看了程岁杪一会儿,轻叹一声,把头发放在身后。
    “你去找驿站掌柜,问他有没有羊奶。”
    程岁杪立刻去办,走之前看到陆岌俯下身子帮小猫检查口鼻。
    虽然很怀疑他到底会不会,但……死马当活马医吧。
    程岁杪想,如果陆岌能救活这样一条鲜活的小生命,也算是功德一件,哪怕他并不是自愿的。
    他很幸运地要到了羊奶,回到房间时陆岌已经坐在一边,不再理会桌上的小东西。
    程岁杪在陆岌的注视下一点一点给小猫喂了些羊奶,一抬头,看到陆岌的眼神,不由得一怔。
    他问:“这样就行了吗?”
    陆岌微微颔首:“尽人事,听天命吧。”
    换言之,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它的造化。
    程岁杪暗暗在心里为这可怜的小东西加油。
    原本能跟着兄弟姐妹和母亲在一起,没成想遇上这么一场无妄之灾。
    程岁杪不敢有大动作,摸了摸它的小脸,说:“如果你能活下来,是想留在这儿,还是想跟着我们走呢?”
    陆岌对“我们”这两个字很是受用。
    “它母亲必然以为它回不去了,所以带着其他孩子离开了这里,你把它留下,它也找不到自己的家人。”
    程岁杪心里有小小的惊讶,“你的意思是你也觉得要带它走?”
    陆岌没有回答,他说累了,困了,要先睡了。
    程岁杪睡得并不好,时不时就要起来看一眼那只小猫还有没有气息。
    陆岌忍无可忍主动把猫放在了床的里侧,转过了身背对着程岁杪。
    “我注意着,你睡吧。”
    程岁杪愣怔地看着陆岌的背影。
    似乎只有伪善的面具取下,他才能看到陆岌内里真正柔软的内心。
    陆岌并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程岁杪愈发确定这一点。
    过了一会儿,陆岌扭头看到程岁杪睁着眼并没有睡着,一脸不悦。
    “你不累啊?”
    程岁杪大着胆子靠近了陆岌,低声问他:“如果我以后变得善良一点儿,你也会变得善良一点儿吗?”
    陆岌睨他一眼:“你是觉得我恶毒?”
    程岁杪在遇到陆岌前并不认同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一套。
    但是遇到陆岌以后,还以为上天给了他重新生活的机会。
    他会因为期望陆岌身体好转去帮他求平安符。
    对未知产生依赖,对漫天神佛有了敬畏之心,因为担心一个那么好的人年纪轻轻就活不下去。
    那成了他心里的慰藉。
    虽然后来知道那一切都是假的……
    但凡是经历过,必得留下点儿什么。
    程岁杪确实和遇到陆岌以前的他不大一样了。
    听到陆岌的问题,程岁杪轻轻摇头。
    “至少陆崇对你真的不错,他的孩子……”
    陆岌面无表情,“你想说的是他的孩子,还是他本人?”他似有不耐:“我没有对陆崇做什么,他活得好好的呢。”
    程岁杪眨巴着眼,“哦”了一声。
    陆岌思考片刻,问他:“你不想睡吗?”
    程岁杪刚要回答这就睡了,只见陆岌把那小家伙挪到了他们中间,自己往里侧挪了挪。
    “你没敢听完的故事,还要不要继续听?”
    程岁杪迟疑着问他:“很吓人吗?”
    “很吓人。”
    程岁杪沉默着,那就不适合做睡前故事了。
    但是看陆岌的样子,程岁杪心里清楚,这故事他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陆岌根本不是给他选择的机会。
    因为他要讲。
    当今太后的母亲身体不好,幼年时期便被家人送到庵里祈福休养,没想到果然有用。
    后来潜移默化学了些“本事”,长大后归家,及笄后便嫁人了。
    生了女儿龚令慧,便悉数将自己所学教给了她。
    龚令慧年少时与陆弢便生了情愫,但她最后还是选择进了宫。
    却没有放过陆弢,哪怕陆弢后来已经娶妻生子,她仍说自己是深爱着陆弢的。
    陆弢被她迷得七荤八素,本来就没真正放下她,后来更是泥足深陷。
    凭借自身的能力,再加上和龚令慧里应外合,陆弢入了内阁。
    这期间,陆弢帮彼时是慧贵妃的龚令慧做了不少事。
    后来,龚令慧在宫中一直惴惴不安,新人层出不穷,她担心自己容颜老去不在受宠,便托陆弢找到了自己娘亲当年的恩师。
    恩师自然是愿意帮龚令慧的,她位高权重,别人也不敢违逆。
    看出了龚令慧和陆弢的关系后,对方道出了一个极其阴损却十分有用的法子。
    以命夺运。
    陆弢是龚令慧手中最好用的剑,但或许有一点她没有说谎,陆弢真的是她最喜欢的人。
    不能成为他的妻,是龚令慧自己的选择,但对成为他妻子的女人,龚令慧又妒又恨。
    得知自己若想一直大权在握承享盛宠,须得陆弢帮忙,龚令慧是欢喜的。
    她喜欢命运将他们两个紧紧绑在一起。
    陆弢也是。
    但得知了代价是葬送自己子孙后代的命以后,陆弢犹豫了。
    以命夺运,换种说法便是用深爱之人后代的命数向老天表以诚心。
    一方弱小,则一方强大。
    但前者不能死了,若不然还得重来一次。
    恩师告诉龚令慧和陆弢了四个字——“一脉相承”。
    他们二人参了许久没弄懂,对方无奈只好讲明。
    龚令慧喜欢的人是陆弢,陆弢彼时膝下育有一子陆予棋,这正合适,需要从陆予棋的嫡子入手。
    但陆予棋已经娶了正妻谢柳儿,并刚刚生下长子陆岚。
    陆岚入局的时机不合适,不能入局。
    且,谢柳儿不能留,为了全局考虑,只能重新为陆予棋选一位妻子。
    程岁杪浑身颤抖,惊愕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陆岌远比他冷静得多,轻轻抚摸他的脸:“不要怕,只当个故事来听。”
    他甚至还笑得出来:“当个吓人的故事听也未尝不可。”
    “以前的那位夫人……”
    程岁杪记得他曾经听说过寥寥几句,那位夫人和陆岌的母亲一样,是病死的。
    她年纪轻轻去世以后,陆予棋才娶了陆岌的母亲林禅静和二夫人秦婧北,过了几年,又娶了裴朝颜。
    程岁杪是后来听到陆崇跟陆岌说的,裴朝颜早先是他母亲,也就是林禅静的侍女。
    “非是局中人,那便只能让她出局了。”
    程岁杪惊得语无伦次:“是……蓄意谋害?”
    陆岌笑得云淡风轻:“那时还没有我呢,我知道的并不详尽,但,大抵如此吧。”
    因为陆岚已经出生,未曾入局,所以谢柳儿留不得?
    可是……不对啊。
    程岁杪想到陆岌跟他说的那些个前因后果,无法理解。
    若说陆岚是局外人,入局之人只能是陆予棋的嫡子,那谢柳儿再生一个不就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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