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翊倒一盏浆饮放在她手边案上:“加了饴蜜了。没见过这么挑嘴的……”口气不好,放下杯盏的动作却很轻柔。
    俞嬴笑着端过那盏凉丝丝的浆饮喝起来。
    见她笑,令翊的冷脸到底挂不住了,也悻悻地笑了。
    令翊从俞嬴院中出来,去看公孙启,告诉他其师回来了。
    公孙启先迎上来问:“将军接着老师了?”
    令翊点头。
    公孙启挥手让从人退下:“对那位齐相,将军其实无需太过多虑。”公孙启上下打量一下令翊,“将军只要不打扮得太过花哨,相貌还是能看的,至少不比那位齐相差。最关键,将军年轻啊。”
    令翊“嗯”一声,等他接着说。
    果然——
    “等日后有更年轻英俊的来到老师眼前,将军才真该担心呢。”
    令翊抬手摁他脑袋:“你的书温好了?你老师可等着查你的书呢。”
    公孙启立刻皱起脸。
    无事无灾的日子过得快。没多少天就是仲夏日,齐侯带着宗室百官去方泽祭地。平常人家仲夏之祭不像岁日之祭那般讲究,不过是向祖先供奉上今岁的新麦饭,也就罢了。燕国祭祀地祇有燕侯,质子府像平常人家一样用今年新粮所蒸煮的饭食略略祭祀一下,也就把这个大日子过去了。
    过了仲夏日,临淄真正的暑热就来了。
    令翊将操练的时候往早晚挪了挪,俞嬴正午前后也不再带着公孙启读书。许多人都反对昼寝,孔夫子说昼寝的宰予是朽木和粪土之墙,但俞嬴觉得,小孩子正午不歇一歇,午后熬不住,倒也不用那么拘泥。
    而齐侯又要摆避暑消夏宴,就在申池。临淄人真是什么都往申池靠。
    燕质子府一行也受到邀请。
    王渔回来得还算快。田向在卧房外的小厅见他。
    王渔禀报道:“冯德如他自己所说,一直居于弱津,由其父祖教导读书,去岁春才去赵国。他确实与一名女子有往来。”
    田向抬眼看他。
    “据冯德堂兄说,该女子是一个小布匹商人之女,住在不很远的里闾,与冯德于某年上巳日祓禊祈福时相识的。该女子很是钟情于冯德,而冯德自视甚高,颇为犹豫。冯家人未曾见过此女,也不同意婚事。”
    田向垂下眉眼:“嗯,先生接着说。”
    “渔去该女子所居的里闾打听,得知这家人在去岁我们伐燕时为避兵乱搬走了,搬到哪里不好说。所幸有一个邻居老妪记得该女子。
    王渔虽知这个女子并非主君真正想打听的人,却依旧打探得很细致:“据老妪说,该女名盈,身材颀长,略瘦弱,相貌秀美,性子很安静,擅织布。至于诗书礼仪,其父尚且不通,此女自然也是不通的。”
    “那个老妪年岁极大了,好在还不糊涂,许多事都记得很清楚。她说此女并未跟随家人搬走,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老妪还唠叨,说此女是劳碌命,因其右臂臂弯有二痣——彼间乡民认为臂膀有痣主劳碌。”
    田向点头。
    “余者便打探不出什么了。按主君吩咐,渔给公子俞嬴修整了墓地。燕侯为其谥‘景’,是按一国公子之礼埋葬的。那块墓地也很不错,背山面水。”
    田向再点头:“面对新河。”
    “是。”
    田向想起某人说的:“山上松林芳草,前面河水汤汤,她若有魂灵在,在月明之夜,飘荡于松林之间,想来也颇为快意。”
    人真的有魂灵在吗?明月儿的魂灵真的会在山间松林之间飘荡吗?她会想起生前种种——她会想起我吗?
    这个俞嬴如此像她,举手投足间的洒脱随性,言谈间的百般机变,爱兵行险招,擅借力打力,还有那偶尔耍无赖时慧黠的样子,便是连写篇檄文骂人都那么像……恍惚间常常让人觉得她就是明月儿。她们之间的相似实在很难用族姊妹之亲来解释。若信怪力乱神的,怕是要以为她是明月儿转世而来。
    田向在心里抹去这些荒诞不经的念头,思索起王渔打探到的事。如此看来,俞嬴极可能不是在燕国认得的这个冯德,那便是去赵国游说赵侯时两人见过?说到明月儿的时候,冯德面露古怪,就是因为在赵国认得俞嬴吗?倒也不是完全说不通……
    但田向还是觉得这里面有隐情,以俞嬴为人,作为堂堂燕使赴赵,那样紧急的时候,怎么会跟平庸无用的冯德有瓜葛?她为何让人杀冯德,难道就因为想给我扣个不能容人的名头、添那点儿麻烦?这不是她的行事方式……
    至于王渔打探的那个小商人之女,不相干的人,田向听过也就算了。
    田向对王渔温言道:“先生辛苦了,去歇息吧。”
    王渔行礼退下。
    第56章 来看泮宫图
    王渔休息一晚,第二日来见主君田向。
    田向道:“有件事,还需先生亲自跑一趟——去燕质子府,请燕太子太傅过府来帮忙参详新泮宫的图样。”
    实在想不到主君竟然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活像个毛头小子,王渔顿一下才道:“渔谨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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