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客人?他能接待什么客人?”玉面郎君眼中有怒火:“别是又在找借口逃避顺走我酒的事。”
    他气冲冲地推开了门, 见到曹瞒与荀彧两人正与郭嘉对饮, 不由微微皱眉。
    他与郭嘉之间的赌注是一回事, 这真的接待客人就有点过了,况且郭嘉还穿了一身女装!
    他只觉得额头突突地疼, 不由揉了揉眉心, 无力道:“郭奉孝!他们是谁?”
    他与郭嘉做赌, 是想个法子治治他, 原以为郭嘉至少还有一些文人的风度,没想到他还真穿了女装, 丝毫不脸红为难。
    如今倒好, 连恩客都接待起来了。
    郭嘉见进来的玉面郎君脸色臭臭的,哈哈大笑,雀跃的语调就像个发现了新鲜玩具的孩子:“志才快来看, 今日我的女装被这位小兄弟给揭穿了!”
    “我之前就与你说过我这一身衣裳毫无破绽, 能揭穿我的人, 世间少有,若是真的遇上这种人, 我可一定要与他结交为朋友, 那一定会非常有趣, ”郭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曹瞒,咧开嘴笑了:“这位小兄弟对胭脂水粉的研究可比楼里的姑娘还厉害。”
    荀彧闻言稍稍有些不悦:这人说话是在讽刺阿瞒吗?
    曹瞒听了并不生气,反而有些得意:这有什么?能够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化妆术,别人学都学不来,他跟随系统学习至今练手无数次, 那可都是他宝贵的经验与技能啊!
    那全名为戏志才的玉面郎君眼中掠过一丝惊讶,脸色稍稍缓解了一些:“没想到还真有人能看出你的伪装?”
    郭嘉翘起了兰花指,指着戏忠道:“你看,我这一身美不美呀?多少人没看穿我,这位小兄弟能看穿,可不仅仅是眼光毒辣了,我当然要留他们下来把杯同饮,与他交上朋友。”
    他翘起兰花指的模样怪好看的,那指甲修得平整,手指修长如玉,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文人。
    曹瞒恍惚中,竟在他身上看到了曹节的影子,要知道那些宦官们最喜欢玩自己的指甲,对于宦官来说,手指上没有茧,越是养尊处优,越是代表着地位尊贵。
    郭嘉收起了怪模样,正色对他道:“你身体不好,不要总是喝酒,地窖里的酒我帮你解决了一些,嫂子好几回都在劝你别再饮酒了,就你这酒鬼非说不听。我今日搬走这些酒,可是答应了嫂子治一治你这嗜酒的毛病。
    那戏志才的脸上浮现出一层薄怒:“那可是我前几年辛辛苦苦酿的,自前些年禁酿酒开始,本就没剩下几坛了,你一坛都不给我留!”
    “你可以去问嫂子啊,嫂子若是答应,我就还你两坛?”郭嘉搬出了免死金牌。
    提到嫂子,戏志才不说话了,郭嘉哈哈笑了起来:“前几年收成不佳,粮食酿酒本就不足,颍川附近已经很少能够有像你所酿的美酒了,我这也是馋虫作祟,一时忍不住嘛!还请志才,不要放在心上,我这就向你作赔,请你喝一喝这青楼里的梅子酒。咱们这儿的梅子酒是无限供应的。”
    咱们?
    曹瞒微微动了动耳朵,惊讶道:“听你的话,这青楼倒像是自己开的似的。”
    郭嘉招呼起了曹瞒与荀彧:“今日认识到了新的朋友,高兴。就由我做东,请几个姑娘为各位跳个舞唱上小曲。楼里的厨子手艺极好,再让他们上些菜肴,就当是庆祝我们的结识缘分。”
    “这青楼还真是你开的呀?还楼里的姑娘伴舞,厨师下厨,你有这么大的面子吗?”
    曹瞒好奇问道,戏志才轻笑一声,对他们解释起来。
    原来这郭嘉虽出身寒门,却家财万贯。上无父母,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妻子,没事就喜欢泡在青楼里头,与楼里的姑娘关系和睦。他家中亡故的长辈会挣钱,做了几代商贾,至今没能谋到一官半职,却攒下了丰厚的家底。郭嘉又是三代单传,父母病逝后,整个家底都落入了他的口袋里,所谓的家财万贯可并不安全,十四岁的郭嘉犹如怀抱金砖的小儿,走在闹市之中,多得是人盯着想要撕咬下他的血肉。
    于是郭嘉就想了个法子,把这万贯家财给花了,他先是打算购买书籍,发现各地的书院不愿意卖书给他,好书都让世家大族给垄断了。
    他又去资助同样是寒门的学子们进学,至今也还资助了一批人,结果险些被心怀叵测的人盯上暗害。
    然后他到了当时颍川最大的青楼,将它给买了下来。
    “那时候这座青楼可不像现在那么生意好,他们东家忙着出手,于是低价就卖了,”郭嘉轻飘飘地说道:“所以我也没花多少钱。”
    “还说没有花多是钱,”戏志才嘲笑道:“把家底都掏空了,才供养起这一座楼。”
    当时的东家留下楼里头的姑娘们,那些孤苦无依的女子瞬间没有了活路。她们有的落难来此,有些是被抛弃的,有些是被人牙子卖来的,有些家乡闹了饥荒逃亡至此,还有些家乡在更遥远的地方。凭她们孤身一人,根本就无法回去。
    这群风尘女子们恳求郭嘉不要赶走他们,接客也是愿意的,只求一个安身的地方,郭嘉买下青楼是为了花钱,哪里会真的让她们去接客?从那以后,一个劲儿地往里投钱,不仅没赚钱反而还亏,养着这一大伙人,他丝毫不心疼钱花掉,其他人却过意不去,觉得亏欠万分。
    除此以外,但凡是颍川需要建设的地方,无论是开垦荒田,修路,建设书院,只要有世家大族或是有别的商贾参与的地方,郭嘉都会大大方方的前去送钱。
    风流浪荡纨绔子郭嘉的名声在颍川可是响当当的!人们提起他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的聪明,有多少才华,而是因为他一抛千金,简直就是个散财童子。这要是让郭家老祖宗们知道子孙这样败坏家业,恐怕要气得从棺材中跳出来。
    郭嘉却看得很开,现在外头世道那么乱,要些金银珠宝有什么用?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甚至还不如书籍贵重。
    他们老郭家这么多代下来,没能挤身社会上层至今还是个寒门。一来是因为子嗣稀少,二来也是因为父母辈做商人,目光短视。
    到了郭嘉父亲这一代,一心致力于对儿子的文化培养,不断地砸钱投钱,就盼着能养出个文人名士,举孝廉谋求官职,为老郭家光宗耀祖。
    他父亲请先生为郭嘉上课,从小就逼着他学这学那,也亏得郭嘉聪明机灵,能将学业给完成。
    可他所学之杂,学出来究竟是个什么结果,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懂得四书五经,还懂一些兵法谋略,他也懂一些种田种地等等。什么东西都懂一些,什么都会一些,可是似乎又什么都不精。他性格开朗,与人聊天的时候,无论是天南西北,星星月亮,都能扯得像朵花儿一样,那张小嘴哄起人来,那是妙语连珠,倾刻间就能将人给忽悠地找不到北。
    “所以这间青楼的姑娘们卖艺不卖身,是为了给你赚钱?”
    “她们为自己赚钱,我钱已经花出去了,青楼的收入如何与我无关,赚到多少,那是她们安身立命的本钱,”郭嘉道:“我买下青楼有什么好处?不过是来这儿蹭一顿饭,看看姑娘们跳舞能免费罢了。颍川近些年还算安宁,不会有什么天灾人祸,生活在这里,靠卖艺为生,总比去外面流离失所,啃草皮吃树根要好。她们都是贱籍,若是谁找到了良人,自己愿意走,楼里也不挽留。”
    “你买下了这间楼,就是这里的东家啊!”
    郭嘉摇了摇头:“我要到各地去壮游,颍川境内我都走遍了,接下去该去外面看看了,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愁,带上毛驴与包裹,随时能说走就走。”
    曹瞒笑道:“你也要壮游?你多大了,没有武艺傍身你怎么走访各地?”
    “多大了,”郭嘉嬉笑道:“我都十八了,已经到了可以出门壮游的年纪。”
    “这位是戏忠,字戏志才,他今年二十一,比我大上三岁,小兄弟你多少岁啊?这么小年纪就出门壮游了,你家中长辈不担心吗?”
    他亲切的语调像是在哄曹瞒似的,完全就是将他当成了一个孩子。
    “小兄弟?”曹瞒冷笑一声:“我可是比你大上两岁,今年已二十,你该叫我大兄弟!”
    郭嘉眨眨眼,非常意外:“你都二十了?!”
    他看了一眼曹瞒站起来后的身高,不由一阵唏嘘,心中暗想:原来是个小矮子。
    “本来以为是个小少年,没想到年纪竟然比我大。”
    荀彧哪里看不出来郭嘉的表情是个什么意思?他也曾暗暗腹诽过曹瞒的身高问题,这么些年,他怎么就不长个儿呢?
    阿瞒的父亲也不着急,以后万一就长这样,还怎么娶媳妇,怎么做将军呢?
    这要是跨上高头大马,连脚都够不着马腹,还怎么在战场上拼杀?
    曹瞒感觉后背毛毛的,他瞪着郭嘉:“你那是什么眼神?”
    郭嘉轻笑:“我是没想到小兄弟竟然这般年轻,有些人天生长得就年轻。”
    曹瞒微微挑眉回道:“是啊,我也没想到你长得这么急,有些人天生长得就老。”
    这天似乎是聊不下去了……
    郭嘉一下子噎住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他们是在胡说八道。
    像他这样,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人,怎么可能会长得着急呢?多少姑娘将他当作梦中情人!
    戏志才嘲笑郭嘉:“难得见你说不出话来。”
    郭嘉不服气,又与戏志才拌起嘴来。
    荀彧悄悄对曹瞒耳语道:“这戏志才也是个妙人,他在颍川也算是有名望的文人了,平日里还会去开坛讲话,也曾是盛名一时的名士。只是听说他身体不好,这才不再去坛上授课了。”
    曹瞒看郭嘉与戏志才的相处模式,感觉这两人还挺有意思,总喜欢互相挖苦互相嘲讽,一个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一个说话嘴毒一针见血。对吵起来就像是一只鸡一只鸭,一个咯咯叫,一个嘎嘎叫,互不相让,非得要用声音盖过对方。
    他们两人全都是酒鬼,且不是什么酒都能打动他们的。两人对于酒的鉴别能力比许多的贵族子弟都要高,尤其是戏志才还会酿一手好酒。
    戏志才与郭嘉的学识都是顶好的,他们什么都能聊得起来,诗词歌赋、人生哲理、家国智谋、军政要务,他们似乎都有涉猎,对于寒门来说能够拥有这样的知识量实在不容易。可见这二人不是出自名师,就是家中底蕴非凡,日后极有可能一跃而上成为大人物。
    曹瞒在颍川接下来的日子里又多了两个陪玩,一个是热情好客的郭嘉,一个是沉稳一些的戏志才。
    郭嘉似乎对曹瞒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就像猫咪发现了玩具,总是有意无意的撩拨曹瞒。
    曹瞒这样的人精,见识过曹节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郭嘉这样的道行他还没看在眼里。
    他们一起喝过酒,一起上青楼一起听曲看舞,一起去文坛看文人们聚会,不过几天,四个人就混熟了。
    时间过得飞快,七天时间一晃而过,曹瞒收拾收拾东西,该启程回家了。
    荀家的老太太病逝的时候八十六岁,在这儿是难得的老寿星,也因此荀家族地之中并无悲伤之气。
    荀绲回到家乡后忙了一阵子,没空陪曹瞒,于是让儿子荀彧带着曹瞒身边,让他们在颍川之中考察。
    曹瞒要走的时候,荀绲终于得空,匆匆赶回家中来为曹瞒送行。
    “回去一路上记得往大的官道上走,不要进深山老林,就走我们过来时候的那条路,”荀绲细心嘱咐曹瞒:“一路上的驿站我都已经打点过了,有什么问题可以求助驿站附近的官员,不要自己逞强,也不要因为好奇心而将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荀绲丧母,要在族地守孝,无法跟着曹瞒一起回洛阳,于是派遣了近二十人护卫,比他们来时候多了整整一倍的壮汉,护送曹瞒往洛阳而去。
    而荀彧则随着父亲留在了族地,他需要留在族地中进学,与颍川当地的文人们学习交流,直到年后开春,太学大学部开学才回洛阳。
    曹瞒刚出颍川地界,将要往嵩山上爬,就听见有人在后面唤他:“等一等,等一等!”
    他回头一看,见一人骑着毛驴,毛驴上驼着包裹,哼哧哼哧地往这儿跑来。
    曹瞒惊讶道:“郭奉孝,你怎么过来了?!”
    郭嘉笑道:“你是要回洛阳吧?我正巧打算去看看京城的风景,下一步壮游地就定在那儿了,看你身边有近二十护卫,不如捎上我一程?路上那么乱,与你一块走还安全一些呢!”
    曹瞒勒紧了马绳,轻笑道:“你倒是实话实说,既然如此,那便一起上路了,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好咧!”郭嘉应了一声,对着毛驴扬起小皮鞭,皮鞭还没落下呢,那毛驴紧张惨叫一声,哼哧哼哧就往前跑去。
    嵩山并不好爬,待从嵩山上下来,就到了荥阳。
    被暴民袭击后重建中的荥阳似乎比之前更加落魄了,城墙与房屋破败不堪,就连田地里耕种的百姓,也是一脸麻木地重复做着手中的劳动。
    田地边上还有人在监工,若是有人偷懒,说不定还要挨上一鞭子。
    “岂有此理,他自己什么活都不干坐在凳子上,却欺负鱼肉百姓!”曹瞒愤恨地翻身下马,立刻就要去质问那监工。
    郭嘉拉住了他,抬了抬下巴:“这地不是百姓们的,而是附近地主家的地,你现在过去打抱不平,反而让那些百姓吃不上今天的粮食了,若是他们能完成今日的劳作,说不定能够获得一口粮食,让他们维持生命。”
    曹瞒惊道:“怎么可能!这地以前可都是百姓们自己家的。”
    “以前是什么时候?暴民生乱之前吗?混乱导致失去了秩序,豪强地主趁机搜刮土地,那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你是没见过更过分的,”郭嘉淡淡道:“那些宦官们任命的昏官,鱼肉乡里,侵占良田,当地的官员若是有人要查办,被告到了洛阳,因为宦官们只手遮天,反而落不到好。”
    郭嘉意味深长道:“你若是将这些所见所未写在壮游报告里,陛下是收不到你的报告的,从你递上去的那一刻,你就会被人盯上了,成了除之而后快的存在,那叫什么?哦对了绊脚石,你成了他们贪污受贿的绊脚石。”
    曹瞒脸色阴沉,信誓旦旦道:“谁说陛下收不到,我一定要让陛下看到我写的报告!我要告诉他,这天下变成了什么样,外面究竟有多么落魄,洛阳又有多么安逸!若他想要坐稳这个皇位,不好好治理,暴民们能出现一次,就能出现第二次。”
    郭嘉哑然失笑:“看来,你家室地位不低,才会说出这样天真幼稚的话来。”
    曹瞒皱眉:“你什么意思。”
    “你若是挑好的话写,吹吹牛皮,或许能够谋得一官半职,你若是全部都写大实话,别说是职位,可能以后只能闲赋在家当个散人了,”郭嘉望着天边的浮云,微微出神。
    “我不会闲赋在家的,我要做治世的好官,为了让百姓们能够吃饱饭,穿上衣服,为了百姓,我一定要将所见所闻全部都写下来。”曹瞒脾气倔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爹都拿他没办法,何况别人。
    “这么多年,壮游的学子不是没有,地方官到洛阳任职的也不是没有,为什么没有人对陛下提起这些事情呢?”郭嘉淡淡说道:“这里面究竟有多么大的隐情,你知道吗?”
    “还能是什么隐情,那是那些昏官与宦官联合起来蒙蔽陛下的眼睛与耳朵!”曹瞒斩钉截铁道。
    郭嘉耸了耸肩:“你不信我就算啦,反正我也不是为了出仕来找你的,我要是以后要找大树乘凉,可不会来找你这样脾气倔到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我得多累啊!”
    曹瞒不满道:“我哪儿脾气倔了,我那是坚持己见,那是道心坚固!”
    “那么等你遇上了挫折,可别哭鼻子,”郭嘉调笑一句,低头捏了捏曹瞒的脸颊。
    他比曹瞒高了半个头,伸手去捏曹瞒那是轻而易举,再抬手揉揉他脑袋,活像是在揉一只憨厚的小狗。
    曹瞒不满地挥开他的手:“地方官若都是似荥阳太守这样无能,只知道混日子的人,以后大汉江山才是要完了。”
    “昏庸无能,贪污受贿,才是官员们的现状,”郭嘉残酷道:“我走过了那么多城市,地方官也见了不少了,人人都在贪污的情况下,真正的大清官才是异类,才是被人们忌惮的存在,若是不能拖下水,那就毁了他。”
    “怎么可能人人贪污,颍川太守就不贪污,”曹瞒反驳道。
    “贪多贪少罢了,颍川近些年风调雨顺,他若是不上交一些国库,给上面点孝敬,颍川可不会像现在这么安宁,我之前也是贡献过财物的,”郭嘉自豪道。
    曹瞒皱眉道:“你是说司马防受贿?!”
    “他不受贿,他上头的人受贿也一样,”郭嘉见识的多了,对这里面的内幕受到勤来。
    “你为什么会懂那么多?”曹瞒不解道:“就因为你壮游走遍了颍川?”
    “可能吧,况且,青楼本就是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郭嘉答道,他点了点曹瞒的脑袋,像个大哥哥在教育自己的弟弟,语重心长说道:“你这个人啊,认死理,太耿直,这样不好,你要知道你做官是在给上司工作,你得知道变通,才能哄好人,不然等你被上司厌弃了,以后仕途受损,就知道后悔了。想要为民请命,你首先需要有官职,有实权,不然一切都将是空的。”
    “那可真是对不起了,我就算是耿直,也能有官做,我就是要做个清官,也不怕上司会为难我,”只因为他所认可的上司就是帝王,帝王的利益,是全天下的百姓安居乐业不要搞破坏,帝王可不会像贪官污吏那样结党营私、贪污受贿,全天下的东西都是帝王的。
    郭嘉看了他半晌,不再多劝,他觉得他已经说得够多了,愿意指点他也不够是看这小子顺眼,既然他听不进去,不说也就罢了,各人选择不同,也许他能够创造奇迹呢?
    自从与曹瞒上路以后,郭嘉就不用自己请找旅店居住了,他住在驿站的大客房里,一人一间屋子特别宽敞。
    待再次回到那些贫民聚集的地方,曹瞒发现少了不少人了。
    官吏们拿着铁锹掩埋尸体,因为这里距离洛阳城最近,未免路边的尸体让进出洛阳的达官显贵不舒服,这才让这些饿死的贫民能够入土为安。
    曹瞒再次回到这一段路,心情一如既往的沉重,忽而听见路边有女子哭嚎求人:“求您将奴婢买下吧!让奴婢能将死去的亲人们安葬,奴婢六亲都死绝了,只求一口饭吃活命,求求您了!”
    郭嘉一看曹瞒那表情,就知道他动了恻隐之心,他想了想,阻止了曹瞒伸手去掏钱袋的动作:“众目睽睽之下暴露财物,你是有多不谙世事?”
    说着,他来到女子面前,只见女子身边有一大一小两具尸体,她自己也已经瘦弱到了皮包骨头的地步。
    郭嘉掏出了一个麦饼,周围的乞民顿时两眼冒绿光,投来了贪婪的视线。
    女子接过麦饼,哭泣声更重,边哭边张嘴,狼吞虎咽地将整个麦饼吞下半个,剩下半个吃抱了,小心翼翼藏在怀中,连连对郭嘉道谢:“谢谢恩公救命之恩,谢谢恩公救命之恩!”
    郭嘉又回到了曹瞒身边,在他转身的那一霎那,四周盯准了女子的乞民们蜂拥而上,抢夺她怀中的麦饼,一双双脏兮兮的手探了过来。
    曹瞒怒了,抽剑威慑,杀气嗖嗖地飘,乞民们一哄而散,惧怕万份地丢下了麦饼,逃远了一些。
    “一个麦饼尚且如此,你若给她别的东西,只会害死她性命,”郭嘉解释给曹瞒听,胸口顿时挨了曹瞒一个愤怒的拳头。
    “你明知道她会被人夺走食物还将麦饼给她!”
    郭嘉承认错误道:“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做,既然如此,下次我不帮了。”
    曹瞒更怒了:“怎么可以不帮?!”
    郭嘉想了想,勾唇:“那么帮,给她银钱。”
    曹瞒摇头:“不行,若是给她钱,她会被人窥视。”
    “那么给饼,不也一样遭人窥视?”郭嘉反问道:“你觉得怎么帮合适?”
    曹瞒沉默了,他目光纠结地落在那女子身上。
    “怎么,你还打算将她带回去做奴婢吗?”郭嘉道:“带一个可以,带一群呢?这里那么多孤苦伶仃的人,有女人也有孩子,都很可怜,你都带回家去养?天下乞民十几万,你也都带回家去?”
    曹瞒倒吸了一口凉气:“十几万乞民?!”
    那是什么概念?
    整个洛阳城的守军,加起来也不过才五万人,禁军两千!
    这万一起个暴/乱,洛阳危机就在眼前!
    郭嘉点点头,享受到了为人师的骄傲。
    “孺子可教也,能想到这一点,你已经学成了。”
    说着,他又撸了一把曹瞒的脑袋。
    曹瞒不满挥开,不悦道:“我比你大!”
    “可你天真得就像个太学的小学生,”郭嘉摇了摇头:“就像个二傻子,横冲直撞,你这样会碰得头破血流。”
    曹瞒瞪他:“你又成熟到哪里去,你连衣服坏了都要我帮你缝!”
    郭嘉一噎,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脑子好使,手脚却不好使,走在外面一天,就能把自己活成个脏兮兮的野人。能安全到达这里,走比往年更远的路,靠的都是曹瞒在帮他。
    郭嘉不说话了,郁闷地撅起了嘴。
    曹瞒也不说话了,赌气不理人。
    两个幼稚鬼开始冷战,就等着对方先赔礼道歉,可对方死要面子不肯低头,全都没人开口,于是一路气氛诡异地到达了洛阳。
    离别在即,郭嘉终于先开口说话了:“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我也投桃报李,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来洛阳北面街找我,我打算去那边租一间屋子,等开春参加洛阳的文坛会。”
    郭嘉一说话,曹瞒顿时生起了几分不舍来,他别扭地说起了自己家中的地址,对郭嘉道:“我就住在这里,你要是需要帮助,也可以来找我,你人其实挺好的,就是总是没大没小,明明我比你大两岁!”
    郭嘉不由失笑:“那我们这算是和好了?”
    曹瞒点点头,低头掏了掏,找到了自己的学生印章,递给了郭嘉:“你拿这个来找我,说是我朋友,就一定能找到我。”
    郭嘉笑了:“好。”
    临别前,郭嘉劝曹瞒:“做事别太莽,你得设身处地从别人的角度思考利益纠葛,如果你实在不明白,就多问问你当官多年的父亲,我想你这样权贵家庭出身的子弟,还不至于连我一个寒门学子都懂的道理都不知道吧?”
    曹瞒被他说得心头一颤,产生了疑问:难道真的不能如实写报告吗?
    如果不如实写,那么这次出门又有什么意义?外面这样地狱般的景象如果不能令陛下知道,他费尽心思出洛阳干什么?
    曹瞒低着头,满腹心事地回到家中,敲响了家中的大门。
    仆从惊喜叫道:“大公子回来啦!快前禀告夫人与老爷!”
    坐落在皇城南边的曹家旧宅一片欢天喜地,邹氏闻讯匆匆赶来,一看精气神越发足的长子,喜极而涕:“可算是回来了!老爷都念叨你好几天了,生怕你出了什么事,听说荥阳那儿生了民怨,自消息传来以后,老爷天天担惊受怕,若非是荀总长派人送达你们到达颍川的消息,恐怕他都要向陛下自请去荥阳平乱了。”
    曹瞒愧疚道:“让母亲与父亲担心了。”
    听闻长子回归,曹嵩匆匆归来,一见曹瞒,流下了悲痛的泪水:“阿瞒都二十多了啊!怎么还是只有那么点,你这是前几年拔苗助长长太多了吗?为何始终不长个儿呢!”
    曹瞒不过半月没见亲爹,险些认不出曹嵩来:“哇!爹你瘦了好多!”
    只见哭泣的曹嵩红着眼眶,下巴尖尖,眼角又些许浅显的皱纹,带着岁月沉淀的别致韵味,他的腰身又回到了曾经那样细的模样,就连衣裳,都被他挺拔如松的身形穿出了高官贵族的感觉。
    曹嵩笑骂道:“还不是为了你这臭小子,整日茶不思饭不想,这次壮游以后你可得好好收心,切莫再想一出是一出。”
    曹瞒连连保证:“不会的,爹你放心,我连报告打算怎么写都想好了。”
    提到报告,曹嵩表情凝固了些许,他的脸色复杂难辨,欲言又止,最终对曹瞒道:“你先洗漱用膳,好好休息一夜,明日一早来你祖父的祠堂,我有话对你说。”
    曹瞒闻言,心中越发不安。
    次日,曹嵩将自己的文书拿了些许,带到祠堂,他表情凝重,将这些各地送来的文书递给曹瞒。
    曹瞒疑惑地翻开,却见其上血书累累,生民泣血,全都是各种各地官僚、名士传上来的请愿与万民书。
    曹嵩淡淡地对曹瞒诉说道:“各地请求我拨款的陈请,足以将你我的屋子与书房全部都堆满。”
    曹瞒疑惑道:“那么父亲为他们拨款了吗?”
    “国库是没有钱怎么拨款?”曹嵩斩钉截铁道:“他们要的可不是小数目,你觉得可能都照顾得到吗?拨款拨粮草,真正能用到百姓身上的又有多少?”
    “可,可是那也不能干脆不拨啊!”曹瞒红了眼光,他不可置信道:“若是不拨款,那岂不是代表着洛阳放弃了他们?如果拨款被人贪污了,派人去追查贪官污吏啊!”
    “一人贪,那叫贪官污吏,一群人贪,那叫拿抽成孝敬,”曹嵩冷冷道:“对于他们来说,百姓是为他们劳作的畜生,征税的时候用,没用的时候死了也无妨。”
    曹瞒手一抖,整卷竹简都洒落在了地上,他不可置信道:“如此,难道全朝堂都是这样吗?难道就没有清廉的官员,为陛下做实事吗?”
    “清廉的官员,有的,”曹嵩低声道:“被排挤出了洛阳,全部都去各地方受苦受难去了,这里的血书与请援,许多都是他们的寄来的,我不能给他们拨款,也拨不出,因为国库没钱。”
    “究竟是国库没钱,还是父亲怕丢了官位,选择明哲保身!”曹瞒高声质问。
    曹嵩被儿子喷了一脸,并不感到生气,曾经的他也像阿瞒一样天真,入了官场这座大染缸以后,一点点被侵蚀,直到变成了如今这样。
    “看着你祖父的牌位,回忆一下他当初教导你的知识。”
    曹嵩示意曹瞒:“跪下为你祖父磕个头,问问他,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做吧!”
    “你要写壮游报告,我不阻止你,最大的也不过是我外放罢了,”曹嵩淡淡道:“再不济,也不过是像窦武那样被群起而攻之,现在这年头,说真话的人就像是特立独行的人,说假话的人才是正常人,是不是很可笑?”
    曹瞒怔怔地低头看着满地的竹简,扑通一声跪在了蒲团之上,头顶是曹腾冰冷的牌位,烛火徐徐燃烧,照亮他冷峻坚毅的面容。
    “到底是谁的错?”
    “宦官当政,时刻有屠刀飘在朝臣们的头顶,他们会不遗余力去打压朝臣,朝臣得了权柄,也会疯狂地反扑,抓住机会复仇,如此争斗不休,至今已经一百多年了,”曹嵩淡淡地诉说道:“你祖父为何会有那么多人惦记着他的好,只因他在政期间,政治难得维持了十几年的清明,他亲近士大夫,意图让朝政回到朝臣们的手中,却得罪了同样是宦官的同僚,遭新帝厌弃,不得不告老还乡。”
    曹瞒一阵沉默,他感到嗓子有些干涸,鼻子酸涩,硬是忍耐不哭,他已经是大男子了,哭泣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曹嵩又道:“曹节想要走你祖父的老路,却被上一次党锢期间留下的残余所害,被朝臣们一起当作了权宦打压,他们恨不得搞死他,站在悬崖边的人随时都会拉别人一起坠下去,他是个疯子,为了活下去,他什么都做的出来。”
    曹瞒知道的,曹节不仅要面临宦官们的仇恨,还要面临士大夫们的仇恨,两边都不讨好,唯一依靠的只有帝王,所以陛下才会给予他特殊的权力与照顾。
    “你好好想一想这片壮游报告该怎么写,天底下官员那么多,不该由你来说的话,你就别说,”曹嵩正色道:“否则,到头来究竟会害了谁,你想象不到。”
    曹瞒沉默片刻,终是被郭嘉与他父亲的劝说撬动了一丝神经,他轻声道:“我不想对陛下撒谎,所见所闻,我全部都会一五一十写下来。”
    曹嵩憋了口气,气得差点吐血,他好说歹说半天,这榆木疙瘩脑子的儿子怎么就不开窍呢?!
    却听曹瞒接着道:“我写荥阳的苦难,写荥阳的暴民,再写我上阵厮杀,击退敌人的心德与心境吧!”
    曹嵩的表情蓦然一松,他怔了怔,回味过来了曹瞒话语中的意思。
    天下疾苦,全都缩影在荥阳之中,陛下能够看穿多少,就要看曹瞒的文字功底了。
    曹嵩轻叹一声:“罢了,光写荥阳,还不算太过。”
    就是荥阳当地太守会倒大霉罢了。
    他提醒曹瞒道:“待报告上去之前,需要太学、尚书令、宦官的三层审核,就算你与陛下关系亲密,你也该知道,你的报告是会被其他人先看过的。”
    “另外,曹节是可信的,”曹嵩转告曹瞒:“我与他约定,若他身死,将由你为他送葬烧纸,他以后会不遗余力地帮你,对于宦官来说,有人为他烧纸送终有多么大的意义,你应该知道。”
    他们是一条船上的,大家都不好过,所以还是别针对曹节了。
    曹嵩深深看了一眼曹瞒,他相信自己儿子悟性极佳,他会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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