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二人睡觉却是一模一样的习惯。要说他二人没睡着吧,却又不像,毕竟呼吸比醒着的时候绵长得多。要说他二人睡得沉吧,整个晚上愣谁都是一动不动的。若不是二人皆侧睡,还真像挺尸。
    次日。晨。
    莫熙跟自来熟二人早早起身。隔壁的猎户听见动静也起了身,不一会儿敲门而入。
    “两位,实在没什么好招待的,这好歹是刚出锅的。二位吃下也好暖暖身子再动身。”说罢递过一个缺了口的粗瓷大碗,里头有四个冒着热气的窝窝头。
    自来熟客气接过,道:“谢谢这位壮士。不知可否借挖土的铲子一用?”
    那猎户一听便知他要去干挖坟的勾当,叹了口气道:“有是有。只是二位要去干的事儿着实有些缺德。我瞧着二位定是有本事的,二位想干什么,我也拦不住。何况昨儿个是我自己多嘴。只求二位动手的时候别跟阎王爷提到我便是。”
    见他二人皆点头保证,猎户又道:“不过那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人又埋得没个章法,况且现在上头又盖了厚厚的积雪,要找到坟头却是不易。”
    莫熙奇道:“坟头都没有立碑么?”
    “说起来,这又是一件邪乎事儿。先前村里人还挺多的时候,死了的自然都是家属去下葬,也有碑。可是隔了没几天这些碑就都不见了。久而久之,因为这些墓碑都不翼而飞,女鬼的事传得更盛。再后来有的是无人认领的尸首埋在那儿,自然无人立碑。再有就是家里人给亲人下葬也干脆不立碑了。”
    二人对望一眼。均想:这事儿越发离奇了。便是人为的,要毁去墓碑得花多大力气,又是为了什么?
    少顷,二人吃了窝窝头,自来熟扛着猎户给的铲子,一同往阎王坡去了。
    阎王坡简单来说应是个巨大的坟冢,只是现如今被一层厚厚的积雪覆盖住了,要看出名堂来很是困难。何况此处坟冢与别处大不相同,竟真的是一块墓碑都无。再加上冬日草木枯萎,给人一种寸草不生的感觉,显得格外荒芜阴冷。
    莫熙道:“我们不要在雪上踏出痕迹,尽量找积雪松薄干净,有突起的地方寻找埋尸地点。”
    自来熟心领神会。尸体埋下去,不日便会腐烂。要从尸体上找线索自然是从最新的死人身上找起。坟头一般都会突起,以此确定埋尸地点是最方便的。运气好的话能找到一两个新挖的坟,新雪落上去,自然比别处要松薄干净。
    二人分头地毯式搜索,足足找了有两盏茶的功夫,才各自找到一处。用手拂开上头的雪层,果然下面的泥土还挺松软,看着像是新埋的。
    自来熟挖坟很有一套,且他挖坟的动作跟神态竟像是花匠在晴好天气刨土下种绝世名花一样悠然愉悦。莫熙在一旁看得甚为叹服。也不费什么功夫,不过一盏茶时间,便将两具尸体刨了出来。可惜都是男尸。
    二人死了大约一个星期左右,因天寒地冻,尸体的腐烂速度倒比在寻常天气要慢上许多。二人身上都只有一个伤口,皆是颈部的一个黑色小点,应是刺穿了咽喉。可奇怪的是尸体衣服上的血迹比正常情况下此类伤口应造成的来得少。
    自来熟道:“看样子不像是刀剑一类的创伤。”
    莫熙道:“是啊,好像是锥状物体戳刺造成的伤口。如果是凶杀,凶手应该不会武功。”
    自来熟道:“嗯,从伤口的深度来看,若是人为的,此人臂力一般,用的也不是什么利器。”
    莫熙拧了拧眉道:“只是若凶手不会武功,一个人要杀那么多人,且不被人发现。还得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移走那么多墓碑,也太难办到了吧。”
    自来熟道:“会不会凶手不止一个人?只是别的坟头都已经有些日子了,便是挖出尸体来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不然就可以从伤口是否一致判断出是不是同一人所为。”
    莫熙点点头,一个人的行为模式总是有迹可寻,下手的角度、力度,还有如果用的是同一把凶器,造成的伤口应该很相似。
    二人见再无发现,便由自来熟将两具尸体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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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原路返回,将铲子还给了猎户。那猎户可能因为害怕,也不敢问二人查出了什么。
    趁着白天,二人接着赶路。
    在黄昏时分终于到了蜀山脚下。
    此处却是一反村落中杳无人烟的情景。远处一栋屋舍竟是炊烟袅袅。
    二人在冰天雪地中赶了一整天的路,饶是武功不俗亦不免略感疲累。是以见到人烟心下不免欢欣鼓舞。
    待走得近了才发现此处挂着“济善堂”三个烫金大字匾额。屋舍有些像四合院结构,迎客的大堂里头有个灰袍小道士正站在一口只比他矮了两个头的巨大铁锅前施粥。旁边的桌上还放着供人自取的两样酱菜,倒是考虑得时分周到。另一边同样是个小道士在分派白面馒头,每人限领一个。排队的人大都是老弱妇孺,几乎人人身上的衣衫都打了补丁,但不至于褴褛,精神也都还好,间或还有说笑声。
    自来熟四下打量,四合院的尽头便是大通铺,两个小道士趁着大伙儿都在外头领饭食,正在洒水扫地。这个收容所看起来倒是安排得井井有条。
    莫熙跟着他晃了一圈,二人便也去排队领粥。待快轮到二人的时候,忽然听到院子最深处方向传来争吵声,与外头的一派祥和很是不协调。是以很多人停止了交谈,向那头望去。
    只见一个着军装却未穿盔甲的三十多岁模样的男子被两个道士推搡着出来。他虽处于弱势,气势却半分不差。
    他嘴里虽在嚷叫,言辞却时分恳切:“各位道长行行好。在下不过想在此寻找失散多年的妻子,并无丝毫恶意。”
    两个道士却是不听,一个劲只将他往外推。忽然此人不再挪步后退,一个马步便凝立不动了,看得出下盘十分稳健,整个人散发出一股不容忽视的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很是血性。两个小道士虽学过一点蜀山入门皮毛,却愣是推他不动。
    莫熙却看出来此人其实是不会武功的。其实当兵的说的武功跟江湖人士还是有区别,武功练到一定境界,摘叶飞花皆可伤人,而战场上的所谓武功大都是指兵戎相见的时候凭着一股胆气和蛮力杀伤对方,真正有武功的人并不多。
    二人见此情形,不约而同想到了猎户的哥哥,那名姓洛的校尉,不禁对视一眼。
    双方正僵持不下之间,自来熟忽然从队伍里跑了出去。他对那人说的话虽轻,但以莫熙的耳力自然是听清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我带你上蜀山金顶跟瞿掌门说去,他定会帮你。再说尊夫人此刻未必就在此地,但或许来过,‘济善堂’的小道士略知一二也未可知。只是你自己是问不出来的,需得瞿掌门亲自过问。”
    莫熙心道:得,自来熟倒是不只管她一人的闲事。也不知她到底是该放心还是该叹气。带着这么个不会武功又苦大仇深的人同上蜀山,也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去。无论是自来熟还是这个丢了老婆的都意味着麻烦,更别说此二人组合在一块儿,那破坏力是做乘法而不是加法。她倒是想甩了自来熟先行一步,只是与他一路同行至此,她还没摸清此人接近她到底目的何在。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一味躲着并非上策,还是随机应变得好。
    莫熙站在一边默默进食。自来熟领了一份,主动分给苦大仇深一半。
    “这位大哥贵姓?”自来熟道。
    “敝姓洛。叫洛恒”莫熙跟自来熟闻言对望一眼,还真是巧了,那几个兵痞口中的洛校尉说不得果真是他。其实莫熙看他走路的姿势已知八九不离十便是此人。寻常人走路双臂会自然摆动,此人右手摆动的幅度比左手低些,是以符合右肩有伤的特征。
    苦大仇深似乎对自来熟对他的提点很是感激,礼尚往来道:“不知这位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在下沐风亭。如沐春风,亭亭如盖。”
    莫熙心道:这厮名字倒也雅致,却不知是不是真名。
    苦大仇深又转向莫熙道:“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木溪。”
    沐风亭道:“不知洛大哥为何会认为嫂子在‘济善堂’呢?”
    洛恒脸现萧索之意,道“我这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听人说此处收留好些孤儿寡妇,就寻了来,碰碰运气。哪知我在此处寻人,徘徊久了,又总是盯着带小孩的妇人瞧,人家便误会我有歹意,叫了此处管事的来轰我走。这不,才有刚才的事。”他脸上浮现出沧桑伤感之色又道:“不瞒沐小兄弟说,我应征入伍的时候内子正有着身子。我一入军营就是好几个年头,在战场上拼杀每每危急将死之际总是想着她,才能生出一股子胆气来化险为夷。军旅生涯十分清苦,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我总是想着我那孩儿不知是男是女,又是像他娘多些还是像我这个爹多些。谁知道……”说到此处,这位铁打的汉子竟已有些哽咽,实在让人心酸。
    莫熙暗自叹息:其实“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一句,根本不能道尽战争的残酷。身处真正的沙场,便是连豪饮都不能,即便侥幸得以存活,回到故乡,也只落得“物是人非事事休”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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