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童气哭了。
    真的哭了。
    短短几天内遭遇双重背叛、死于非命、被关进另一具躯体中、被抓、被欺负……
    这个在前二十几年的时间里没有遭受过任何挫折、家境优渥、能力优异、相貌堂堂的年轻人终于崩溃了。
    他把宁逾明的威胁抛到脑后,又怨恨又委屈地抄着苏岘瘦弱的拳头和异能向宁逾明攻击过去, 哭着爆发了。
    宁逾明操纵电线绊住他的手脚, 把他的手扭到背后压在拖拉机扶手上。
    苏童红着眼睛恨恨地怒瞪他。
    宁逾明:“……事实有这么难接受吗?”
    苏童哽咽道:“你去死吧。”
    宁逾明被他哭得良心也有点小不安, 暗自决定这小子再对苏老师出言不逊,自己别还嘴,直接揍过去算了。
    苏童扶着拖拉机静静哭了一会,情绪平静后羞耻到恨不得自杀, 咬牙不知道第几遍安慰自己忍辱负重, 找到机会总能反杀。
    宁逾明见他这么快便若无其事起来, 想着这货也不算一无是处。
    停课一天半,苏老师小课堂下午的课无论如何也要上上文化课了。
    班上十几二十个学生都是乡里在义务教育阶段的小孩子, 年龄都不一样, 平时都同一时间聚在苏岘家上课。
    苏岘把他们的进度分成好几批,给其中几个学生讲课时, 别的学生就在自己的座位上预习和复习。
    苏岘不在,宁逾明没办法,只好亲身上阵代课。
    假装身体不适的苏童就坐在边上高贵冷艳地观看。
    小孩子的直觉是最敏锐的。他们大部分人被告知小苏老师生病了、不舒服,便按着这个说法躲得离苏童远远的。
    大概他们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突然就不愿意亲近他们最爱的小苏老师了吧。
    宁逾明弄了3块小白板儿,给小学生们讲鸡兔同笼,给初中生们讲二次函数, 给高中生(主要是胡小红)讲解析几何和排列组合。
    他讲课明显没有苏岘受欢迎,学生们时不时就哀求他:
    “明明哥,给我们变一个变一个!”
    宁逾明只好勾了勾手指,不远处的打印机突然自己动了起来, 打印出一张张讲义。
    学生们“哇”地惊叹起来,讲义到手又齐齐哀声哭叫。
    “这么多数学题?”
    “你们小明哥我没有什么好东西带给大家,就送几本王后雄和五三意思意思吧!”
    宁逾明笑嘻嘻道。
    他从末世前一直带着的小笔电里储存的文字资料可谓应有尽有,几本义务教育阶段的教材和练习题不在话下。
    苏童冷眼看着,下课后还是忍不住嘴贱:“学这些有什么用,和丧尸探讨几何代数?多教他们一些有用的技能才能在末世活得更好吧。”
    “真是好建议,非常有利于我们这一代的孩子个个文盲、数不清数、一点自科社科的知识不懂,民族科学文化水平一夜回到大清朝呢。”宁逾明微笑道。
    苏童暗暗运气,心想我不跟民粹计较。
    宁逾明心平气和地道:“我懂你什么意思——反正还是那套,普通人是社会的工蜂,负责劳作;有天赋的人得到集中的生活和教育资源,负责领导众人前进。”
    苏童语塞,他死之前,各大基地的确已经形成培养体系了。普通人负责体力劳动或加入军队抵御丧尸,而异能者和最聪明、能搞科研的人得到大力培养。
    “……这是末世人类最佳的生存方式。”
    宁逾明耸耸肩膀:“我不这样认为哦,人类可是努力了好几千年才换来人人生来享有平等的权利。又把人分出三六九等来,开历史的倒车……你们的世界,挺讨厌。”
    “你们的世界又如何,据我所知不少地方也是如此吧?这就是现实。”
    宁逾明笑了笑:“现实就是,我们的中央政府又没有崩溃,所以国家一定会在大灾大难后重新崛起。等全国高考恢复的那一天,整个国家的秩序也离恢复不远了。”
    “哼,痴人说梦。”
    “是么,我倒觉得不会太远了。”宁逾明邪邪笑了,“喂,我看你听解析几何听得挺认真的嘛,你不会其实连高中都没毕业吧?”
    苏童大怒:“不要乱讲,隔太久忘了而已,我大学读的是文科,又不学数学。”又抬头傲然道:“我可是b大的!”
    “这真是b大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当夜,月到中空之时,宁逾明从浅眠中醒来,把苏童也给推醒。
    他拿手捂住苏童喉中下意识的叫喊,对他说:“到你回去的时候了。”
    苏童瞪大了眼睛。
    宁逾明开着拖拉机悄悄把苏童拉到空地里,解释道:“外面信号比较好。”
    然后下了拖拉机,解开苏童身上的电线,扔给他一把匕首。
    苏童眼神冰冷地捡了起来。
    宁逾明勾起嘴角:“来吧,再打一次,不用异能。”
    谁让他也是个中二病呢。
    男人中二有什么错!
    再打一次,苏童还是被扭了手摁到地上,匕首被打到几米开外。
    他心里还在嘴硬:谁叫苏岘那个弱鸡身体素质不行,不服输地扭头死瞪着宁逾明。
    宁逾明松开他的手,笑了:“你也不算一点可爱的地方也没有嘛。”他坐起来,拍拍身边的地:“来吧,你走之前心平气和地聊一聊。”
    苏童比较想捡回匕首再来一回合,却在宁逾明平静目光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坐起来,不自在地看着村里放哨的哨塔向发辐射的灯光。
    “……有什么好聊的。”他嘀咕。
    “嗯,我有一些东西想再问问。……你们世界的苏老师、苏岘和你之间发生的事,可以具体再说一说吗?”宁逾明问。
    苏童愣了下,立刻挑眉冷笑道:“原来是聊他。呵,反正你是不会接受苏岘那朵白莲花做坏事就是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你怎么跟个炸药桶似的,一点就炸,还能不能正常对话了。”宁逾明无奈,“就是这样才会吃亏啊,有理都变成没理了,当然我不是说你就有理了,但你起码要给人解释吧。”
    苏童傲然昂头:“懂我的人自然会懂,毋须解释。”
    “你这是强盗逻辑,”宁逾明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叹气:“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的亲人,没人有义务无条件懂你、相信你的。”
    苏童抱上自己的膝盖,沉默半晌,道:“就算是亲人,也不会。”
    哦呀,有故事。
    苏童抬起头,重新恶狠狠地说:“好,你要听苏岘是怎么谋害我的,就听仔细了。”
    对性格高傲的苏童来说,苏岘是他难得的朋友。
    苏童用异能帮助家族势力在末世后掌管了一座基地。苏岘逃到了这个基地,因为防御系的异能在基地里出头,又因为谦和亲切的性格十分讨人喜爱。
    包括苏童的,和苏童的未婚夫。
    苏童是如此信任他,连家传玉佩是个空间、空间中储藏了他搜刮的大量物资的事都让苏岘知道了。
    有一天,基地外来了一群被丧尸潮驱赶着的流民。
    苏童的家族考虑再三,因为资源有限不予接收,愤怒的流民开始冲击基地,基地方自然予以反击。
    苏童被指派上场,他倒也不是第一次杀人,心想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异能配合着枪炮把流民们赶走了。
    然后有一天苏童发现苏岘带着他的空间玉佩消失了,追赶上流民群才发现苏岘把他玉佩里的物资全部送给了流民。
    还有空间里能够预防、医治丧尸病毒、喝多了甚至可以洗髓伐经的灵泉水被苏岘到处发放,人手一杯。
    他知道苏岘一向圣父,没事就把自己的全副身家拿出去救助基地内外的难民,赢得不少赞誉,也有难民更恨他了,嫉恨他能够高高在上地施舍慈悲。
    苏童对此颇有微词,但怎么说苏岘都不听,便懒得管了。
    没想到他这么过分,偷别人的东西去做慈善。慷他人之慨,不过是伪圣父真小人罢了。
    他找苏岘算账,展现异能吓退想来帮忙的流民,流民们拿了好处便一哄而散。
    苏童觉得苏岘可笑又悲哀。
    他正要对苏岘动手,却突然发起高热来,倒在地上。
    只见他的未婚夫现身,表示自己为了苏岘给苏童的饮用水了下了丧尸原液,对苏岘一个劲儿地表白表忠心。
    苏童躺在地上目眦欲裂,恨不得一道雷劈下来天诛了这对狗男男,然后就被未婚夫喂给了丧尸。
    宁逾明听完下结论:“你们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童气结。
    宁逾明冷静地问他:“你的逻辑有点问题吧。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因为城市外面有更多活下来的人,所以你们炸了城市,一切都是为了更伟大的利益……”
    “……那么,你们世界的苏岘拿了你的东西救了更多的人。死了你一个,幸福千万家,这不是很好吗?”
    苏童大喊:“你这是诡辩!这怎么能一样!”他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语气已经有点虚了,又重申“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道理,说明他没有义务去拿自己的财产去救助流民。
    “所以你不是适者,没能生存下来,你又凭什么不爽。杀人者,人恒杀之。”宁逾明抱上膝盖,冷静地说:“说到底,就是屁股决定脑袋,哪种说法对你有利,你就选哪种。因为你不在城市里,所以炸了城市也无所谓;你是强者,不是弱者,所以弱者死了活该;等你变成任人宰割的弱者了,便痛斥别人‘背叛’你。”
    又蠢又毒又自私,宁逾明是苏童的未婚夫也不会选他。
    苏童被羞辱得又想和宁逾明同归于尽了。
    但另一方面,在他的内心深处深埋着的恐慌和迷茫终于因为这一番话浮出水面。
    “你凭什么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我!每个人都是这么做的,我没错!”
    是的,他从小就是这么被教育的,这是身居高位的父母对他的言传身教。
    人们在他有权有势的时候尊敬他、奉承他,异能没觉醒时,他失势过,认识的人一拥而上打压他、欺负他。因为人类就是有捧高踩低的劣根性。
    可是、可是如果真正的原因其实是——他就是那么一个人人讨厌的家伙呢?
    ——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吗?
    宁逾明问他:“这个世界上有人曾经真心对待过你吗?你对任何人付出过真心吗?”
    “你不相信世界上有真挚的感情,因为你从没拥有过。”
    苏童寡白着脸,厉声问:“你就有吗?你父母亲人难道不是都死干净了?”
    宁逾明给了他一拳,甩甩手道:“我有朋友啊,我愿意为他们生、为他们死。”
    苏童擦擦嘴角:“……如果付出后被辜负了呢?”
    “所以你不付出就坐等人家对你全心全意?你他妈属水蛭的啊!
    先努力给我真诚真挚地对待别人试试看!”
    青年昏倒在了他的怀里,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面上那些怨念和戾气都消失不见,月光下如水一般的清澈温和。
    苏岘戴眼镜的时候清秀又文雅,没戴眼镜时,眼神格外锐利,有种利落的帅气。
    宁逾明笑着对他说:“苏老师,欢迎回来。”
    苏岘扯着他的袖子,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然后,死死地把他抱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多写了一点字数,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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