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乱之中,无人发觉,包括心系裴洋安危、误打误撞飞上百丈高空的魁木孤卿在内,所有青璇魂宗启魂之上的弟子都已全数掠至半空,居高临下欣赏着下方的混乱场面。
    从他们的视角可以看到,广场外围散修游魂在四处奔逃,有人慌乱咒骂,有人在情急之下大打出手。
    而在广场中部,收拢人手的各家势力以最强战力为中心,围成了一个个泾渭分明的小圈。
    “师尊不愧是师尊,如此场面,我等即便把那群游魂杀光也制造不出。”
    说话青年头戴紫冠黑眸薄唇,俊逸不如裴洋,却也可算是英俊一列。
    其身后一名同样戴着青璇魂宗内门紫冠的白衣胖子附和笑道:“卢申师兄说的对,方才我还在头疼如何制造混乱让那些废物离开,不想师尊只是三言两语便做到了。”
    说罢,看不清眼球下巴的胖子扭头朝青叶方向看去,沉声叹道:“师尊的修为愈发深不可测了,那好歹是一宗掌教,都不见师尊出手他便死了。”
    拥簇着二人凌空站立的数百名外门弟子纷纷扭头,只见在众人前方,与青叶相对而立的独眼老人已是悄然没了声息,而尚在空中浮沉呼啸的千丈大河的源头,那樽青色木盂,此时正握在青叶手中。
    头顶大河并未消失,奔逃散乱的散修游魂依旧在推搡咒骂,场中近万魂者中,有半数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无根游魂,能有启魂修为御空下山的只是极少数,可谓百中无一。
    在初次参与问道魂典的魂者印象中,问道试剑是无数散人游魂成为宗门子弟的最佳途径。
    不用担着生命危险去收集魂晶魂术,只需在试剑台上走过一遭,最次也会收到黄级魂宗抛出的橄榄枝条,不过是有些细罢了,但也好过他们整日居无定所,为修行生计而发愁。
    而在有幸参与过天机问道的魂者印象中,试剑三日虽会有人流血身陨,但那只是在宗门弟子相遇、或是本就有着仇怨的魂者之间才会发生。
    相对来说,各家势力在问道十日中对他们这种游魂的态度,多是以和善招揽为主。
    可等到了亲身体验过青璇试剑之后他们才发现,这与他们想象中的问道试剑根本是南辕北辙。
    试剑初始,便有掌座亲传疯魔了一般拦在半空,寻常启魂根本不是其一合之将。
    好不容易等到第二日,又从山中杀出了个魁木孤卿,连元氏少主与青榜好手也败在他一人之手,修为最高也只是启魂巅峰的散修游魂又怎敢轻易试剑?
    到了第三日,是让他们见识到了平日根本见不到的掌魂比斗,更见识到了圣地之主的帝境风采,可那代价,是他们头顶横着一条滔滔大河!
    看那模样,似乎随时可能失控冲下,水漫青璇。魂者也是血肉之躯,大河冲下,他们一样会与凡俗一般被水淹死。
    大殿之前,坐在青叶下首的三百四十一名掌魂尊者依旧淡然,好似早早便会知道此次的青璇试剑会发生这般变故。
    而所谓的青壮试剑,也再无人关注是何种结果。
    只有半空略显无措魁木孤卿与垫着脚尖四处打量的池墨泪一行,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主上”黑烟越过池墨泪走到池江寒身前,“这南州圣地究竟有何企图?没有试剑排名,我掌座殿如何给他们割分魂晶?”
    池江寒仅露出的两只蓝眸古井无波,那种气度,把每年年初负责为各宗割分村镇的黑烟看得内心大定,天塌了,还有他们掌座顶……
    “我也不知道”
    黑烟面上恒久不变的黑雾魂元剧烈涌动了小半晌才平复,“主上你看,那些宗门势力怕是知道些什么,都把自家弟子收拢了,青叶所图,莫非是要与那熊绝一般独霸南州?”
    池江寒食指微动,缓缓敲着身前的红木长桌,“他所图什么,看下去总会知道,这不用你管,你要管的,是她,她若是少了一根头发,后果你可知道?”
    黑烟当即单膝跪地,“主上放心,属下定不会离开小姐半步!若是当真要死,属下也会死在小姐之前,愿为小姐肝脑涂地、赴汤……”
    “够了够了”,池江寒不耐摆手,被无形力量扭曲的模糊面容转向高空,那里,青叶满脸肃穆盯着广场之上。
    黑烟起身,回头却见到一张如被深秋早霜覆盖的冰冷美颜。
    ……
    广场西南角。
    被数名望木门人围在中心的王衡守神色慌张,不时仰头四顾,他身后的一名寻常弟子看到,这位已是启魂修为的望木门主后心,浸湿了大片衣袍。
    “尊使,大人可到了?”
    鹰眼中年冷哼一声“聒噪”,再不敢多问的王衡守满头冷汗,悄然退到一旁,看着鹰眼中年两手结印。
    从青叶离开首坐之后,他便见到这位戮宫尊使单膝跪地,脸上有着不似假装的虔诚敬畏,手中的冗长印法结完后依然跪在青璇广场的乳白石板上,似在迎接,又似在进行某种神秘仪式。
    同一时间,大殿东北角,正在与身前一名重瞳少年说着什么的老人忽然顿住,先是回头看向大门紧闭的魂宗主殿,而后转向半空,准确找到了裴洋身旁的魁木孤卿。
    “通儿,师叔我这些年虽没教过你什么,但一直把你视为己出,在门中也是对你爱护有加,当年你身患重病,也是师叔我背着你到东洲寻医…”
    重瞳青年咧嘴笑了,抬手在麻衣上擦了擦手心中的虚汗,“我记着呢师叔,除了巨子师父,门中便属师叔对我最好。”
    重瞳儿仰起头颅,盯着方才陌河看的青年,深吸一口因半空大河而变得湿润的青璇空气,缓缓道:
    “师叔放心,你欠璇玑子前辈的,我会帮你还在他身上。不过不是现在,再不走,我与师叔便要提前兵解了。”
    陌河点了点头,看着青璇魂宗紧闭着的主殿大门呢喃道:“你的徒儿,是你的劫,被我设法拦住了,所以当年你出不了山,即便出去了,也找不到他。
    没曾想,你又找了个徒孙,他还是当年的劫,这次,我拦不住了,大兄……”
    白芒闪过,两滴略显浑浊的液体落在石板上摔得粉碎。
    一如那年在南州初遇的两个掌魂小子,为争夺一件玄级魂兵而大打出手,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他因为两眼疼痛难忍,无法自控流下两滴热泪,清亮晶莹。
    站在二人身旁的几位魂尊惊骇莫名,哪怕他们是掌魂尊者,也不曾遇到如此诡异的现象。那不是快到肉眼难以捕捉的极致速度,而是真正的凭空消失。
    若是魁木孤卿在此便会发现,天机门二人消失时的魂元波动,与戮宫十二魂王卫中的酉鸡一模一样。
    那是,人之魂。
    ……
    “大师兄?大师兄可曾受伤?”
    听到魁木孤卿连声呼喊,浑身还散着冷冽杀意的裴洋才回过神来。
    魁木孤卿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是他这短短半日经历了什么,只能凭皆自身曾有过的悲恸来推测裴洋此时的迷茫。
    他在背负或是在守护着什么……
    “轰”
    大河横空,正要说些安慰话语的魁木孤卿惊骇无措,不知道发生了何种变故,随后他看到那位总是高高在上的青璇宗主缓缓浮空。
    隔着近千丈的距离,众人隐隐听了到下方传来的哭喊咒骂。
    二人身旁,青璇魂宗近百名外峰首座千人千面,魁木孤卿听到有人说着什么“终于开始”的无头胡话,随后开怀大笑,还看到有人与他一般,茫然震撼,不知所措。
    “孤卿!”
    魁木孤卿移回视线看着裴洋,不知他为何突然面色急变。
    “你快走,什么也不要管,若是不想大长老死,你就快走!”
    “大长老?师祖他好端端的怎么会死,裴兄你在说什么?”
    裴洋面唇发白,看向魁木孤卿的目光有不忍,有愧疚,有感动,极尽复杂。
    师命难违,他所能做的,也只有此时这毫无作用的提醒。
    “你能来到此处,我便认了你这个兄弟!莫要多言,若有来日,我会向你解释清楚,现在你快走!”
    魁木孤卿咬了咬牙,鼓动魂元就要返身离去,却听裴洋焦急大吼,“不要回去!离开这里,离开青璇魂宗,越远越好!”
    “走?魁木小贼,偿吾儿命来!”
    “轰”
    除少数五转掌魂外的近万魂者瞬间咳血,那股令整座青璇主峰都在震颤摇晃的帝境威压,远远超出了众人脑海中对创魂帝者的认知。
    那是与青叶完全不同的帝境威势,若说青叶如苍穹大星般高高在上、俯视众生,那此时从主峰西面一步千丈缓步走来的高大红袍,则是如地底深渊般深邃浩瀚、令人恐惧。
    魁木孤卿手足俱凉,从他见过天机门的重瞳魂者之后便隐藏在心内的惶恐不安此时被无限放大。
    在变得无比粘稠的空间中艰难转过身后,他看到了一个与熊天行眉眼相似的方脸老汉正向他一步步走来,神情冷漠,根本不像一位替子复仇的父亲。
    魁木孤卿忽然想起他初到南州时,望木门主曾对他说过的话。
    “天煞凶相,一生孤苦,早便该死,难以活过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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