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璇魂宗主峰的山路上,依旧还有源源不断的修魂之人踏入其中。
    或是游魂散修,或是并未收到问道请柬的黄级小派。尽管并无青璇弟子接引带路,也无一人敢逾矩御空,皆是踏踏实实以双腿丈量着青璇栈道。
    夹杂在无数魂者中并不起眼的王衡守侧身弯腰,对身旁一名望木弟子装束的鹰眼中年讨好问道:“大人,我等就这般直接上去?”。
    “难不成你还想御空而上?”,中年闻言,双目中掠过一道不加掩饰的厌恶冷光。
    王衡守满脸讪然,只得在一旁搓手干笑。别说他这个望木门主只是个可有可无的牵线傀儡,即便是那不输掌魂尊境的顾玥茗来了,也只有老实爬山一途。
    其后被两名昔日同门牢牢“护”在中间的风灵神色平静,只在看向不知是否本来面目的鹰眼中年时才会眼露惊惧,浑身颤抖。
    只他一人,便让当时门中修为最高的风氏兄弟毫无还手之力,其余不愿归顺的弟子门人,也都是由他空手撕杀,手段之残忍,哪里会是她这朵温室花朵所能承受?
    而就是眼前这位平日寡言的二师兄,出卖贵客行踪在先,陷望木上下于不义。引狼入室在后,致使宗门基业易主他人……
    短短半旬,对眼前算得上她救命恩人的师兄,她从最初的恨不能千刀万剐生啖其肉,过度到此时的认命心死任人摆布。本该属于她的天真烂漫,早已在那个得知所有真相的血色夜晚被一同埋葬。
    王衡守察觉到少女目光,直起腰身,眨眼恢复了他望木门主该有的风姿威仪,“灵儿?可是头疼顽疾又犯了?”。
    风灵双眉紧皱有心闪躲,怎奈此时的她魂脉被封,如何躲得过此时已是启魂修为的王衡守?只能任由他把右手放在额头,查探他为掩门下弟子耳目杜撰而出的“头疼”顽疾。
    风灵闭口不言满眼厌恶,王衡守冷笑一声也不再自讨无趣,转身跟在鹰眼中年身后。
    “大人”,从容谄媚转换得极为自然的王衡守压低声音,不动声色把一只镶金嵌玉的深红木盒递到中年男子手中,“那《魂典》一书小人也曾观过,自觉于魂元修行并无益处,想来不过是宗门世家故意夸大而已。若是当真有用,那还要我等日日苦修作甚?”
    戮宫围剿山帝后仅剩的黑衣尊使正要发作,感受到盒中几近满溢而出的纯净魂元之后,不由眼皮微动收入怀中,“哼,你才几斤修为就敢妄谈魂道?为何来此,那不是你该想的问题,若是再敢多嘴,身后那比你硬气太多的女娃也可做这望木门主……”。
    被话中杀气震得手脚冰凉的王衡守忙惊呼“饶命”,当真不敢再多言半句。
    实际上不只是他,此时一同低头爬山的魂者之中,十人有九人所想都是在试剑场中一战扬名。不想再过那一手提头,一手为了半卷魂术提心吊胆的日子。
    ……
    伴着山顶不时传来的磅礴道音,望木一行随人潮来到了广场边缘。人海扑面,却静得像是空无一人,并未收到名帖请柬的游魂散人站满了广场两侧的山石草木。
    “乾坤造化人岂测,自在清闲何处得?”
    眼见陌河之后又有一人高声而上,裴洋对一旁魁木孤卿低声解惑道:“那人名唤袁守,乃南州金尘宗上任掌教,亦是大陆成名已久的半步帝者,一手控沙魂术出神入化。”
    魁木孤卿仅是点了点头并不言语,有了方才的前车之鉴,他在锦服老者踏空后便已运起山魂紧守心神,对此时山界中突然出现的万里黄沙视若无睹。
    以他从裴洋口中所知,问道三日,创、掌、启三境各占一日,是以此时也不心急,反而挠有兴致的打量起高天之上变得愈渐复杂的微妙形势来。
    抛开气象巍峨的创魂真意不谈,连初次参与问道魂典的魁木孤卿都能看出,此时高空之上的三人分为两方各执一词。袁守所问,更像是青叶附庸。
    半个时辰后,场中除了主殿门前修为皆是掌魂之上的一众魂者尚在闭目感悟,大多露出了不耐之色。
    好在是南州两大地级宗门之一的青璇魂宗担当问道东主,自不会让如此盛事陷入冷场沦为他人笑柄。
    半刻之后,在议论吵闹之声将要盖过山外雨声之时,一面容俊秀的白衣青年从各峰首座中缓步走出。
    “鄙人青璇念非暮…俯仰皆见五行长,寰宇自蕴道阴阳!”
    魁木孤卿神色一凝,他可是清楚记得璇玑子曾与他说过念非暮,此人乃是青叶得意门生。粗听他所答的箴言之意,却又是站在陌河一边,是他猜错了不成?
    脑中闪过此种念头,魁木孤卿山界内的创魂意象陡然变换,黄沙化厚土,草木无中生,隔着山界他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勃勃生机。
    再看外界,与三人平齐的念非暮周身绿芒闪烁,脚下踏过的虚空不知何时出现了百道水梯,折射出漫天虹芒。
    魁木孤卿看不到的百丈高空,陌河神色微凝,两眼带着疑问准确找到了主殿石壁下盘膝而坐的璇玑大长老。
    阴阳五行只在天机门人中流传甚广,唯一知其精髓的外人,便只有此时同样眼露疑惑的璇玑子,他念非暮又是从何处学来?
    场中再度变得落针可闻,即便多数魂者不明话中蕴藏的创魂真意,也不妨碍他们惊叹牢记此种天地异象。
    念非暮之后,好似打开了某种禁制,高天异象不断,因青叶弥漫场中的压抑拘束一去不返。
    一日下来,魁木孤卿只觉云中雾里,好在终于过了创魂问道。修为不见增长半分,倒是让他记住了数位屹立当今魂道之巅的创魂强者。
    不包括身旁从始至终负手旁观的池江寒,今日出现的创魂帝者合共八人。半步创魂五人,只有三人才算真正踏入帝者行列。
    “孤卿你看,若说我青璇魂宗是南州宗门之首,那这八人便算当世明面上执魂道牛耳的八人。
    师尊与念师兄自不必说,金尘袁守、天机陌河、昊魂林子书、锦魂月秋、断魂风啸南、碧魂元大石。
    八人中,唯有陌河前辈与昊魂城主是创魂初境,余者皆为半步创魂,但那也是我等望尘莫及的神妙之境……”
    “明面上?师兄之意,难道还有此等强者未曾露面?”
    “这是自然,孤卿你也识字,怎不闻古人曾有‘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之训诫?
    单是师兄所知便有五人,西洲戮宫之主、北洲战天酋长、南州江寒掌座,天机巨子加上我魂宗大长老,此五人,才是真正超然世外的绝世强者!”
    “北洲虽是魂元匮乏的蛮荒之地,可方才师兄你也说了,也有着战天酋长这般修为的魂者存在,怎不见北洲之人前来参与问道?”
    “这……师兄也不知何故,只是自我修魂以来,还从未在东、西、南三洲见过北洲魂者,孤卿你是第一人……”
    这是酉时青叶高声宣布创魂问道完结之时,裴洋仰望着高空气机如虹的八人对他说的话。后者对大陆强者如数家珍、侃侃而谈,只在谈到北洲时才不甚了了。
    魁木孤卿记得清楚,听到此处,正仰着一张模糊面庞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池江寒忽而低头冷笑,一句“无知小辈”后却又没了下文,显然是不想与他师兄弟二人“一般见识”。
    原地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下方魂者组成的汹涌人潮终于弱了许多。
    并未收到青璇请柬的黄级宗门、散人游魂原路下山,而能有资格在广场之上占有一席之地的玄级宗门、主城世家则是在各峰弟子的指引下井然离场,回转各峰所设的待客之地。
    高空之上的八人也在此时飘身降下,青叶身为东主,自然又是对众人一番“招待不周”的客套寒暄。
    魁木孤卿不擅此道,当下悄然后退数丈,在一旁等着陪在自家师尊身旁的狄龙,两眼眺望着将要在雨夜露宿的下山之人。
    “孤卿?”
    魁木孤卿回头,看着这位知他根底的便宜师兄。两人结缘戈壁沙漠,再见之时魁木孤卿便欠下了他救命恩情。
    本以为凭借那卷称得上无价之宝的绝世九印可换个告辞心安,却又被他不辞万里带上望木。一来一去,二人之间就不是三言两语的报答言语可说清的了。
    至于方才裴洋对他的诸多照拂,他也并未再如之前一般客套言谢,只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师兄我也不太习惯此种场合,还是与孤卿你看着顺眼。”
    抬眼看了看搭在肩上的粗糙右手,魁木孤卿扯了扯嘴,“那看来我今晚回去还得好生感谢阿爸阿妈,若不是他们给了这副让师兄顺眼的皮囊,当初我便死在那熊天行手下了”。
    “哈哈哈…此处应当有酒!”裴洋听罢捧腹大笑,察觉到魁木孤卿看向他身后的讪然目光之后才敛起笑意,毫无疑问,他又成了众多魂道高人的焦点。
    也不知是“同病相怜”还是其他,魁木孤卿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青叶身旁深深低下头去的少女青嫦,似在为心上人感到羞愧一般。
    “洋儿!岂可当众失礼?”
    经裴洋大笑打断后说不下去的青叶面色一沉,隔着数丈便大声呵斥起来。
    在众人眼中与裴洋已是“一丘之貉”的魁木孤卿别过头去,他现在对当时扯着裴洋衣袖的青嫦感同身受,当即下定决心,人多时绝对不能站在裴洋身旁。
    “弟子知错…”,裴洋倒是从容,并未像寻常弟子一般惊慌扭捏,反而如他所修刀魂一般,坦荡无畏。
    正打算回到掌座一行中的魁木孤卿忽然神色一动,眯起双眼看向远处。
    “那是…望木风灵?”
    已走到二人跟前,欲对裴洋行使师父之责的青叶与他同时移目,只不过青叶不用眯眼聚焦,所看的也只是一名融魂修为的鹰眼中年。
    二人目光相撞,青叶面无表情,不着痕迹把目光重新移到裴洋身上。鹰眼中年会心一笑,紧随望木门主之后下山而去。
    被两名同门夹在当中的风灵似有所感,扭头看向气派巍峨的青璇主殿方向。
    只是她修为不够,即便眯起双眼也看不清此时与她对视的魁木孤卿,只得茫然回头。
    随着女子离去,天际最后一丝光亮被黑夜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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