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1,棋是也。小可今有一棋局,苦研无破法,还请姑娘赐教!”孔笃之笑望向徐长吟,眉梢眼角带着一丝挑衅。
    徐长吟一挑秀眉,敛下清眸望向面前的玉石棋盘,黑白子已辅了满盘。白棋看似活棋,却又陷于黑棋围陷之中,黑棋似占了先机,却又是动一则困,不动亦是困。分明是一盘死棋!
    她面色无波,半晌忽而拈起一枚白子,指法优美地落下一招小尖。
    “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2。”但闻她棋随指落,嫣唇边轻逸如歌,续而拈出一枚黑子。“当食不食兮,反受其殃3。”
    随之,她又拈起白子,填入黑子小飞之局中,亦吟出一句,“杂乱jiao错兮,更相度越4。”
    端见她落子如舞,吟诵如歌,而一盘死棋就在她指下逐渐活络起来,渐疏明朗,这翻变化直叫孔笃之瞧得双目渐瞠,面上露出了佩服之色。
    一刻之后,徐长吟落子收官。她微抬妙目,睇向孔笃之,微一扬唇,落下悦耳清音:“胜负之扶兮,于言如发5!”
    孔笃之怔忡半晌,陡然赞服不已的拍起掌来,由衷赞道:“姑娘好棋艺,好棋艺!”
    徐长吟也不推拒,受下夸赞:“孔公子还有何指教?”
    孔笃之深揖一礼:“不敢不敢,小可先前言语冒犯,尚请姑娘见谅!”
    徐长吟见他客气起来,也逸了先前不满:“孔公子客气了。”
    “请姑娘前往大吕楼!”孔笃之客气已极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爷在大吕楼?”徐长吟扬眉。朱棣究竟想做甚么?
    对她的问话,孔笃之但笑不语。适巧,那小婢又冒了出来,躬身请徐长吟往外走去。徐长吟心中疑虑更甚,然瞧他们模样似是不会告诉她,她也只能压下狐疑,随小婢往大吕楼而去。
    不多时,已到了大吕楼外,亦是琴音清越悠扬。
    一踏入屋中,徐长吟顿见一名白须白眉,模样清癯的老者端坐其内,自非朱棣。
    徐长吟清眸渐沉,睇向小婢,小婢又已躬身退下。
    “姑娘不必奇怪,老朽乃是奉燕王殿下之命在此恭迎。”那老者捋须一笑,向她解释。
    徐长吟缓缓往内走去,“不知老先生有何指教?”
    “老朽有一苦恼许久的问题,还请姑娘能聊以解惑。”老者面上笑意不减,缓缓说着,“若姑娘能为老朽一解困惑,可往太簇楼。”
    到此时,徐长吟焉会还不明白朱棣打的甚么算盘?他是在考验她!可他为何要这么做?她是招惹到他了么?若按她的性情,遇到这等无缘无故之事定是转身就走,可一想到母亲留下的白玉童子,她的脚便像是扎了根。
    隔了良久,她吐出一口气来,抑下心中渐涌起的不快,“老先生但请直言。”
    老者也不犹豫,“有数千兵丁连营扎寨,逼摄城池。城中兵寡数百,虽皆为精兵,却苦于敌军戒备甚严,无突破之口,如斯情况下,该如何破敌?”
    徐长吟沉吟片刻,“当时时节如何?”
    “秋分!”
    徐长吟微一勾唇,缓缓道:“昔有孔明火借东风,以少胜多,且是秋燥时节,不防以火攻破之。”
    老者一挑白眉,“火攻?”
    徐长吟眼波横秀,不尽慧黠:“小女子此法算不得上乘,老先生听罢一笑即可。”
    老者微微一笑,且听她吐露计法。
    徐长吟也不藏掖,清声微吐:“于城中集齐数百活鸡,于每只鸡尾处系上火种线,结连一起。待破晓之前,将活鸡赶出城。待活鸡至敌营之前,点燃火种线,鸡尾燃火,必会胡乱飞跑,营寨自当受殃,而敌军自乱。敌军阵乱,率精兵掩杀过去,即破之。”
    老者愣了半晌,骤然大笑起来:“妙哉!妙哉!好一招活鸡播火种!”
    徐长吟付之一笑,等着老者发话。老者畅笑罢了,拱了拱手:“姑娘自去太簇楼吧!”
    徐长吟终是问了:“但请老先生相告,王爷此番究竟意欲何为?”
    老者却如那孔笃之一般,笑而不语,拂袖出了大吕楼……
    二个时辰之后,已是日正。
    徐长吟神情疲乏的步出了无射楼,身后还能闻得一阵赞服之声。她不知朱棣打哪请来了这些人,诸子百家、琴棋书画轮番考她才学。若是往日,能与这些人一席相谈,互为切磋,倒不失一桩美事,只眼下她心中有事,且对朱棣的不满愈发浓厚,自少了那等心情。
    余下,便只剩十二律楼中的应钟楼了。
    仍是那名小婢引路。不多时到了应钟楼,朱楼翠阁的楼门外,守着数名侍卫。
    小婢此番并不引她入内,只笑声道:“姑娘,王爷正在楼中等候。”
    徐长吟眯起眸,总算能见到他了!
    应钟楼一如前十一座楼那般雅致,她穿过丹楹刻桷的花谢长廊,顿闻如麝兰和的醺醺酒香。越过藤架廊桥而出,瞬即见得花艳葱茏掩映之间,有一方舞榭歌台,七八名柳腰轻、莺舌啭的舞妓正是霓裳舞衣飞扬,风光无尽。
    百乐正盛,花香,酒香,美人娇。
    越过虹衣望去有座六角雅亭,雅亭之中端坐着一抹昂藏英伟的身影,冷峻神态,深锐目光,不是朱棣是谁?
    徐长吟清眸中迸出两团火簇。将她当猴儿戏耍,他却在此吃酒赏舞。她袖中玉掌捏了几捏,提步走将至亭外,向正自提壶斟酒的朱棣福下身去,口气生硬:“叩见王爷!”
    朱棣坐在亭中,阴翳之中未能将他的神情看得完全,只见他微抬深目,若有似无地扫过一袭柳衫的徐长吟。今日的她,与在徐府时又别有不同。云髻束巾,露出干净细腻的秀颜,远眉幽目看似温婉,却又透出七分清灵,与七分愠怒。
    朱棣浑似不知她心头怒火,不疾不徐的道:“徐小姐果不愧为女诸生,才学过人,本王佩服。”他请来的这十一人无不是饱学之士,于各行自成一家。不曾料想,眼前这柔桡纤秀的女子腹中竟有那般墨水,能将十一人都比了下去。刘基一谶,荑桑之女,果是有些本事!
    “王爷谬赞,小女子不敢当。”徐长吟咬着牙迸出话。进一步肯定他今日的“居心叵测”后,她心中翻腾起更炽的怒火,有些后悔起当日做甚么救他。
    “小女子今赴约而来,只想请王爷赐还小女子之物。”她走入雅亭中,将《本草》放在他面前,继而玉手一伸,直勾勾的盯住他。一物易一物,换过之后,各不相欠。
    朱棣放下酒壶,手腕一转,取出那枚白玉童子,轻置于书册之上,一并推到了她面前,似笑非笑:“此书权且作为本王谢谢小姐救命之恩。”
    “不敢当。王爷要谢亦是谢错了人,当日若非舍弟善意,小女子并无救人之心。”徐长吟不冷不热的吐出实情,并迅速拿起白玉童子紧握掌中,心头大石总算落了地。这本《本草》她虽舍不得,但她眼下一百个不愿再与他有所牵扯。
    朱棣微挑眉头,似有些意外实情竟是这般:“不管如何,本王终是蒙徐小姐相救。已是日正,本王略备薄宴,不知徐小姐是否赏光?”
    徐长吟直言拒绝:“小女子不喜在外用膳,便不打扰王爷了,恕小女子先行告退。”话落,她当真是转身便走。侍立两侧的明峰明岳当即欲拦下她,朱棣抬手挥退二人,任由徐长吟扬长而去,只是望着她背影的锐眸越来越讳莫如深。
    揣着失而复得的白玉童子走出十二律楼,徐长吟终是吁出一口气。
    小侍牵来她的马,她翻身上马,戴上席帽,透过轻纱,最后回眸望了眼绵延的瑶台琼室。
    弄了半天,她依然不知燕王此般做究竟为何。然也无所谓了,得回母亲遗物,便与那位燕王再无瓜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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