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虽然也养在含章殿,却从未跟着她住,她这样一吩咐,奶娘便习以为常地上前将孩子抱走了。
    只是母女天性,奶娃娃并不想走,被强行带走后不多时就哭了起来,断断续续的声音越来越惨烈,鸢萝有些听不下去,连忙追过去哄了几声。
    王惜奴却始终坐在椅子上没动弹,她不需要没有用的人,就算是她的孩子也不行。
    下次再让这丫头找个理由去乾元宫吧,她可是很关心殷稷的身体的,这么多年的努力,总不能白费吧……
    第575章 我不会让你重蹈覆辙
    “皇上?皇上!”
    祁砚略有些紧张的呼唤响起,殷稷动了动手指,勉强睁开眼睛:“朕在听,你说。”
    祁砚和赵仓满周尧等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叹了口气,原本看皇帝今天脸色不错,还以为他会精神一些,没想到还是这么懒散的样子,甚至险些在朝会上睡过去。
    可几人也不敢对皇帝太过苛责,毕竟他政务上没有出过错,虽然如今的朝堂再不似三年前那般可畅所欲言,但也做到了百花齐放,寒门士族也达到了平衡,政通人和,海晏河清,即便皇帝懒散些,他们也仍旧该庆幸。
    “臣等几人商议过,北上伐贼与驻守边境不可相提并论,其耗费军资,兵卒不在少数,且朝中并无良将,怕是难以担负此等重任,所以臣等请皇上三思。”
    殷稷歪着头靠在龙椅上,修长的食指一下一下敲打着脸侧:“你们……是要朕忍下这奇耻大辱?”
    众人一慌,连忙俯身请罪:“臣等不敢。”
    周尧连忙表忠心:“皇上若是要打,臣立刻摘了这官帽去做马前卒。”
    武将们纷纷开口说愿北上,衬得文臣颇有些尴尬,好在殷稷今天心情的确不错,抬手一摆,一副并不打算计较的样子:“行了,把你们都遣出去了,这京城谁来守卫?”
    他抬了抬手,玉春连忙上前扶住了他,后半句话殷稷这才说出来:“今日只是告诉你们一声,朕要北伐,中书省拿个章程出来吧,若你们觉得不妥,朕也会给你们机会,说服朕的。”
    祁砚心神一松,满朝文武也都跟着吐了口气,纷纷山呼圣明,可祁砚有片刻,还是朝着殷稷追了上去,北伐之事实在是弊大于利,为一时之气不值得,而且他还听说了一个消息,有必要告诉殷稷一声。
    “皇上请留步。”
    殷稷已经上了銮驾,正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听见他的声音便抬了抬指尖,玉春会意,连忙将祁砚请了上去,君臣同乘銮驾,也算是一段佳话,可祁砚并没觉得荣幸,本想开门见山提起自己的想法,却不想话刚到嘴边,就看见了殷稷下巴上的牙印。
    他顿时愣住了,那牙印不深,方才朝堂上又隔着台阶,朝臣都没有察觉,此时两人近在咫尺,祁砚才看出来,却有些难以相信,殷稷这是对旁人动了心?
    可前几天他还言之凿凿的说,假的就是假的,他不会认错,这才过去几天?
    莫非是……
    他指尖骤然攥紧,眼底也在一瞬间闪过亮光,只是很快那情绪就被他遮掩了下去,他得想办法去一趟乾元宫确认。
    “祁卿追上来,就是为了走神?”
    殷稷淡淡开口,打断了祁砚翻涌的思绪。
    “不敢,”他连忙低下头,“臣是听说了一桩隐情,所以特来禀报皇上。”
    “隐情?”
    殷稷抬手揉了揉发胀的额角,语气有些含糊,“说来听听。”
    他心里隐隐有了猜测,看向祁砚的目光多了几分打量,片刻后祁砚皱着眉头开了口:“臣听说,北周之主,乃是三年前作乱逃逸的齐王,倘若当真是他,此次北伐,将会变成一场兄弟阋墙的笑话,而且此举太过劳民伤财,与民生有碍,所以臣斗胆,请皇上三思。”
    殷稷轻哂一声,祁砚说的竟然真的是这个消息,他这个副相,还真是耳目灵通。
    也罢,只是——
    “你以为朕是憎恨楚镇谋逆,才对他穷追不舍的?”
    他不会将先皇遗诏的事情宣之于口,但不能放过楚镇的理由,就和当初不能放过那七千被抓的叛军一样,这群人都知道先皇遗诏,自以为承天授命,一旦让他们活着,战乱将永不止休。
    “祁卿,斩草除根,方绝后患,此事不必再议。”
    祁砚沉默下去,他知道没那么容易说服皇帝,可也没想到他态度会如此坚决,他明明知道一旦发生战争,不管理由多么站得住脚,受苦的都是百姓。
    他叹了口气,心里对皇帝的一意孤行很是失望,可到底也没再开口,过犹不及,徐徐图之吧。
    他转而说起了今年的进士安置,今年开春朝廷选拔了一批颇有实干胸襟的人才,只是眼下还没有做出妥善安置,此事本该是吏部处理,可他身在副相之位,难免要多看顾些。
    殷稷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说,偶尔才给出几分回应,眼见乾元宫到了才摆了摆手:“朕会选个时间,传召你和吏部详议的,退下吧。”
    祁砚却仍旧跟着进了乾元宫:“臣还有一件事想求皇上恩典。”
    殷稷瞥了他一眼,是他的错觉吗?今天的祁砚好生啰嗦。
    “说。”
    祁砚张了张嘴,正要随口扯一件事情出来,就瞧见一道十分熟悉的影子自殿内走出来,他心神一荡,思绪瞬间空了,原来是她。
    他记得之前是见过这位姑娘的,也是在这乾元宫里头,当时他就险些认错了人,现在看来,他们还是有几分灵犀的……
    “恭迎皇上回宫。”
    谢蕴屈膝一礼,殷稷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来:“这是做什么?下了床榻就不……嘶。”
    “别乱说话。”
    谢蕴低声呵斥他一句,面上倒是只做寻常宫人模样,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声音仍旧压得很低:“都说了现在不是认身份的时候,蔡公公我都没说呢,你不要乱讲。”
    殷稷垂眼看了看被踩瘪的鞋尖,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压下了这一早朝积攒下的惦记,板着脸进了主殿:“祁砚,进来说吧。”
    祁砚恍然回神,眼见那道倩影去端了茶水来,这才抬脚进了内殿:“臣是想说秋耕之事……”
    眼见谢蕴将茶水端过来,他连忙抬手去接,却在慌乱中碰翻了杯盏,茶水顿时泼湿了他半边衣衫。
    “对不住了大人。”
    谢蕴连忙掏出帕子去擦,祁砚没有言语,只垂眼看着她的动作。
    “还不帮祁卿清理一下。”
    殷稷的声音倒是响了起来,玉春连忙上前,谢蕴顺势退了下去,祁砚这才摆了摆手:“不妨事,姑娘无需在意。”
    他深深看了一眼谢蕴,这才看向殷稷:“臣方才已经想到了解决之法,就不叨扰皇上了。”
    他躬身退了下去,克制着没有回头再去看身后的人,心思却已经彻底混乱了起来,直到他上了马车,指尖都是颤的。
    先前就觉得她像,只是他一直没得到有人进京的消息,也就以为不是,现在看来,是他太粗心了,人是真的回来了,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只是谢姑娘,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落到那般田地的吗?
    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非要带你去梅林,你何至于会濒死?
    想起当时看见人无声无息躺在地上的样子,祁砚心神俱碎,他万分后悔没有拦住殷稷,可后悔也晚了,好在那个人忽然出现,说谢蕴还有救,她要带她走。
    他没有阻拦,也没有声张,有些人不配知道谢蕴还有救的消息,他也不配再得到她,即便违背君臣之道,他也不会让谢蕴再重蹈覆辙。
    第576章 她的东西你不许碰
    马车晃晃悠悠停在祁府门前,祁砚起身下了马车,井若云迎面走出来。
    她似是正打算出门,冷不丁瞧见祁砚,眼睛刷地一亮,语气很是惊喜:“大人,您回来了?”
    她满脸带笑,小跑着靠近,祁砚却眉头一皱:“阿云,你的规矩呢?”
    井若云动作猛地僵住,片刻后才收整了所有的情绪,矜持地见礼:“大人。”
    祁砚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这是要去做什么?”
    “老夫人说想吃苏家铺子的桃花糕,妾身正打算去买。”
    这个苏家铺子祁砚知道,是从前朝就一直开着的老字号,他家的桃花糕一向供不应求,这个时辰去怕是早就卖完了,祁老夫人这吩咐,只是为了为难井若云而已。
    老人家素来不喜欢这个不知道来路的女人,先前世家未灭的时候,她也一心想为祁砚讨一个世家女为妻,只是祁砚不肯,她闹了几次没有用处,只能暂且忍耐。
    直到两年前井若云出现,祁老夫人才将这份怒气发作在她身上,仿佛祁砚拖到这个年纪不肯成婚都是她的错一样,可后来祁砚真的说要与井若云完婚的时候,老夫人却又声嘶力竭地反对,对井若云也就变本加厉。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所谓的完婚,从一开始就是祁砚的障眼法,他从未想过要迎娶一个替代品。
    “时辰不早了,再不去就赶不上了,妾身告退。”
    井若云屈膝道别,抬脚往门外去,她大约是想跑的,可又怕祁砚嫌她失了那位本尊的体面,便十分克制地用了疾走,等出了门才撒腿跑了起来。
    祁砚明知她买不到也没有拦她,反正就算这一茬不得逞,他那位母亲也会想别的法子去为难,他没有那个心力去处处照料,井若云如果不想办法自己解决,就谁都帮不了她。
    他抬脚进了书房,写下一封密信命人辗转送进了迎春殿,等处理完积压的政务,天色已经暗了,他迫不及待地回了自己的院子,他历时三年为谢蕴画了一幅画像,再有几日就要完成了,所以每日一得闲他就会匆匆回去。
    临近房门,他越走越快,可门一推开,里头却已经有了人,他知道是井若云,并没有在意,随口吩咐了一句上茶,没得到井若云的回应他才扭头看了过去,却一眼就瞧见对方手里拿着幅画像正在出神。
    他脸色瞬间冷下去:“放下。”
    井若云一颤,这才发现他回来了,慌忙将画像放了回去,有些慌张的解释:“大人,妾只是打扫的时候看见了才多看两眼……”
    “我不管你为什么看,但不要再有下次。”
    他上前将画像卷起来,掏出帕子一下下擦拭刚才井若云碰过的地方,仿佛她碰的那几下就将这画卷弄脏了。
    “以后和她有关的东西,你都不准碰,听清楚了吗?”
    井若云目光落在他擦拭的手上,许久才低头应了一声,一瘸一拐地要退出去。
    祁砚这才看了她一眼:“母亲又罚你了?她年纪大了,你不要和她计较。”
    井若云连忙摇头:“不会的,大人救了妾的命,妾对老夫人也只有感激的份。”
    祁砚点了点头,继续去擦拭画卷,吩咐得头也不回:“下去吧。”
    井若云无声地不见了影子,祁砚将擦拭干净的画卷放回画缸,动作间才瞧见桌上放着一个食盒,盖子打开,一碗酒酿圆子映入眼帘。
    遥远的记忆忽然侵袭而来,当年在乾元宫,谢蕴也曾给他端了一碗圆子过来,是她亲手所做,当年皇帝并不珍惜,吃了一口便丢开了,他却珍而重之地全都吃完了,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圆子,也是从那之后他才喜欢上了这东西。
    井若云素来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所以才会做这样的东西过来。
    他尝了一口,随即失望地放下了勺子,井若云的厨艺很好,这圆子也做得很用心,可再怎么样也比不上当年那一碗,谢蕴亲手为他做的那一碗……
    谢蕴猛地打了个喷嚏,殷稷侧头看过来:“着凉了?”
    他抬脚就要靠近,却又被谢蕴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昨天还热情似火的人,今天就已经开始讲规矩体统了,私下里还好,可若是有人在,哪怕只是蔡添喜她都不许他孟浪。
    殷稷很是不满,可惜抗议了几次都被镇压了。
    “传太医来看看吧,别是被我过了病气。”
    谢蕴摇摇头:“不是风寒的样子,像是有人在说我坏话……”
    殷稷眉梢一挑,难道是自己的抱怨?
    念头不等落下,谢蕴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脸色猛地一变,身体也跟着弹了起来:“瑶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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