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里还敢再提这件事,恨不得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臣是想起来,万寿节在即,不如盖一座参天楼,为皇上祈福?”
    殷稷脸色冷凝,荀宜禄这话大约只是说出来讨好他的,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生辰,就是他生母的忌日。
    他还记得那天,母亲特意为他包了寿饺,却只吃了一口,就在他面前轰然倒下。
    他不做寿辰,既是不想劳民伤财,也是不愿意想起往事。
    “参天楼哪比得上荀寺卿的佛经有用,就劳烦荀寺卿为朕抄千卷经书祈福吧。”
    说是祈福,可就是赤裸裸的责罚,但荀宜禄不敢拒绝,心里再多的憋屈,也只能磕头谢恩。
    第186章 真正的恶毒
    朝臣鱼贯而出,偌大一座崇明殿只剩了殷稷一个人。
    他孤零零坐在龙椅上,许久都没动弹。
    蔡添喜有些担心:“皇上?可是累了?奴才给您摁摁肩膀可好?”
    殷稷摇摇头,撑着龙椅站了起来:“朕想回乾元宫,你去趟御书房,将折子搬回去吧。”
    蔡添喜连忙应了一声,心里盼着谢蕴就在乾元宫里,不要那么巧地又出去了。
    以往殷稷说想回乾元宫的时候,他从来没往旁处想,可上林苑之行后他却明白了过来,殷稷想回去不是因为那是寝宫,而是因为那宫里有个他想见的人。
    他摇头叹了口气,明明这个年纪腿脚已经不怎么利索了,可他还是小跑了起来,动作极快地收拾了折子就往回走,远远地看见景春在路边晃荡,仿佛是在等他,当即换了条路。
    先前他就想着换了这小子,只是上林苑缺人手,他不得不暂时用着,后来殷稷频繁受伤,他忙得焦头烂额,也就把他的事忘了,回宫后更是一次都没想起来。
    此时瞧见他才觉得烦躁,该怎么安置这小子呢?
    他愁了一路,回到乾元宫的时候才下定决心,这小子太过急功近利,放在哪里都是个麻烦,可又罪不至死……还是去看守冷宫最合适。
    他想着进了门,还没等放下折子就四处找谢蕴的影子,可看了一圈却都没找到人,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人还真的出去了?
    怎么就非得这时候出去?换个时辰怎么了?
    “站在那里发什么愣?”
    殷稷忽然开口,蔡添喜不得不回神,将折子捧了进去,随口扯了个理由敷衍:“奴才方才走神了,皇上可还记得景春?”
    殷稷有些印象:“你新收的那个徒弟?”
    他眉头拧着,显然是不满意的,蔡添喜叹了口气:“正是,奴才觉得他不适合御前伺候,想着把他调去冷宫,您觉得如何?”
    殷稷已经翻开折子看了起来,闻言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你看着办……去问问谢蕴吧,以后乾元宫里的事,你做不了主就去问谢蕴,她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蔡添喜心里一跳,这乾元宫可是皇帝寝宫,就是太后都不能随便做主的。
    这份宠幸,果然不同一般。
    蔡添喜不敢反驳,恭恭敬敬地应了:“是,那奴才这就去寻谢姑娘。”
    “不着急,”殷稷提起朱砂笔在折子上写了个阅字,“她往尚服局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蔡添喜想起这两日缺少的东西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尚宫局太不像话,的确是该好生整顿。”
    殷稷的朱砂笔微微一顿,谢蕴去尚服局,只是想把秀秀的宫籍调过去,并不是因为他被怠慢的事。
    可他并没有和蔡添喜解释,只沉默地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万寿节转瞬即至,虽然殷稷说了不会做寿,可这一天御膳房的膳食还是会有所变化,至少会多一碗寿面。
    先前也准备过寿饺,被他打翻之后,就再没端上来过。
    殷稷原本想着提前处理完政务,好早些回宫见谢蕴,可刚到晌午太后那边就来人传话了,说前些日子和他有些误会,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办一次家宴,母子间说说体己话,冰释前嫌。
    明知道对方没安好心,可殷稷仍旧没有拒绝。
    毕竟是他名义上的母后。
    只是可惜了,他原本想趁着今天这个日子,让谢蕴推了宫务,多陪陪他的,哪怕只是坐着不说话也好。
    他心里叹了口气,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吩咐了蔡添喜一句:“寿面还是让御膳房准备上,等晚些时候朕回去和谢蕴一起吃。”
    “是。”
    蔡添喜连忙答应了一声,喊了个小太监去给御膳房传话,瞧见殷稷没注意,又多嘱咐了一句,让他去乾元宫也给谢蕴带个话,让她今天务必要在乾元宫里等着。
    小太监匆匆走了,蔡添喜盯着殷稷的背影看了半天,觉得他应该没听见,这才快步追了上去。
    说是家宴,可长信宫的热闹却不像是只有几个后妃的。
    殷稷眉头微皱,可还是抬脚走了进去,却是没走两步就险些被晋王撞到身上,他脸色一沉:“太傅是怎么教你仪态的?”
    晋王被吓了一跳,张嘴就哭了出来,太后被惊动,竟亲自找了出来,瞧见晋王二话不说就将人搂进了怀里。
    “昭儿乖,莫哭,母后在呢。”
    好一番母慈子孝之后,她才看向殷稷:“皇帝来了,进来坐吧,晋王年纪小,皇上莫要和他一般见识。”
    殷稷一声轻哂:“太后说的哪里话,他是朕的亲弟弟,如何会当真计较。”
    “那便好。”
    太后牵着晋王先走一步,等殷稷也跟进去的时候才瞧见里头都是人,竟是那些在撷芳殿读书的皇弟们都来了。
    若是只有他们也罢了,竟连他们各自的母妃都来了。
    一屋子的母子,唯有他是孤身一个。
    殷稷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为何太后对晋王格外慈爱,原来是故意演给他看的。
    太后笑吟吟道:“平日里他们难得见一面,今天就当是哀家替皇上给的恩典,允许他们趁着家宴的机会母子团圆。”
    她刻意咬重了“母子”二字,用心之险恶,昭然若揭。
    虽说早就知道太后不怀好意,可殷稷还是没想到她能如此下作,这必然是查到了当年他生母早逝的情形,才特意在今天安排了这场家宴。
    殷稷心口尖锐地疼,却咬着牙一个字都没说。
    先前已经有流言蜚语传了出去,如果今天他再当着一群太妃和先皇皇子的面和太后翻脸,那就是真的洗不清了。
    他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冷静,别人越是想看他狼狈,他越是不能失态。
    他指尖慢慢抠进掌心里,嘴角微微一扯,硬生生逼着自己露出个笑来:“太后有心了……朕先前才与中书令商议过遣母随子之策,待可行之日,众位太妃就可免受思子之苦了。”
    太妃们不想竟然能听到这样的好消息,纷纷拉着儿子行礼谢恩,殷稷抬手扶起殷昉:“是十六弟吧?先前朕考教过你的课业,是个可造之材,待你弱冠,就赶紧入朝,为朕分忧。”
    安太嫔喜不自胜,拉着惊呆了的殷昉再次道谢,殷稷温声与众人寒暄,看得太后咬牙切齿,可随即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冷冷笑了一声。
    装吧,继续装,待会入了席,我看你还装不装得下去。
    第187章 寿饺
    晚膳的时辰很快到了,众人陆续入席。
    按照规矩,太妃是不该与殷稷同席的,这些都是他的庶母,年纪最小的比他都大不了几岁,该有的忌讳还是得有。
    可这是长信宫,太后非要安排众人同席,没有人能说什么,所以哪怕明知道与礼不合,众人还是坐在了一起。
    殷稷虽是皇帝,可在太后面前还是晚辈,这又只是家宴,所以主位自然而然地由太后坐了。
    殷稷位于左手,太后右侧则是晋王,各皇子也都随着自家母妃落座。
    原先太妃们沉浸在能见到儿子的喜悦里,并没有多想,可此时众人都围成一桌坐着,有些事就变得明显了起来。
    这一对对的母子,唯有……
    安太嫔和宁太妃对视一眼,眼底都闪过恼怒,她们本本分分的在宫里呆着,不生事不作乱,太后竟然还不放过她们,非要拿着她们当枪使,这要是被皇帝记恨上,她们也就算了,可孩子们怎么办?
    不止她们两人心里有火,能安稳活到做了太妃的女人,哪个不是心思玲珑?
    眼下的情形到底是什么意思,自然都是一看就明白。
    可心里就算再愤怒,她们也不敢做什么,皇上得罪不起,太后也得罪不起,她们就是地上的泥土,任谁都能来踩一脚。
    “如甘露入心,醍醐灌顶,太后这酒当真是极好,朕敬诸位一杯。”
    殷稷忽然开口,话音落下便悠然抬手,举止间尽是威严却又不乏温和,目光所过之处,安抚之意悄然浸润,太妃们有所察觉,心口顿时一阵感动,皇帝此举是在告诉她们,不会计较今日之事,让她们尽可安心。
    太后自然也看出来了,眼底越发阴郁,这失怙失恃的天煞孤星,还挺能做面上功夫。
    她冷笑一声,侧头看了秦嬷嬷一眼,对方会意,悄然退了下去,不多时就提了个食盒进来。
    “皇上,知道皇上不愿意为万寿节铺张,太后今日特意下厨为您做了点心,还用了她老人家最喜欢的菊花入菜,您可要多吃些。”
    食盒被打开,一笼寿饺被摆在了殷稷面前。
    太妃和皇弟们不明所以,纷纷开口奉承太后慈爱
    唯有蔡添喜的眼睛瞬间瞪大,他是跟在殷稷身边的人,所有人都能不知道殷稷为什么不吃寿饺,可他不行,所以当年知道殷稷有这个忌讳之后,他就去找钟白打听了。
    当年萧母忽然病逝,十岁的孩子胸口贴着白纸去萧家门前报丧,等萧家人到的时候,桌上的蒸饺都已经馊了。
    殷稷却仍旧一口一个全都吃了进去,自那之后,他再没吃过那东西。
    可现在,这东西却被人明晃晃地端到了殷稷面前,这哪里是寿饺,分明是扎心窝的刀子。
    太恶毒了,太后她太恶毒了!
    蔡添喜气得发抖,可他是个奴才,不能对主子无礼,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不该说的话只会给皇帝惹麻烦,可,可太后她……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太后,您怕是不知道,皇上是从来不吃寿饺的。”
    太后冷冷瞥了他一眼,眼底闪过杀意,区区一个奴才,这里哪有你说话地份?
    秦嬷嬷立刻上前:“蔡公公这话说的,旁人做的皇上当然可以不吃,可这是太后亲自下厨做的,一片慈母之心,皇上如何能辜负?”
    蔡添喜听得睚眦欲裂,怎么,这寿饺不只是要恶心人的,还要逼着皇帝吃下去不成?
    他抓着拂尘的手直发抖,若不是一把年纪,早就被磨平了性子,他已经把那笼寿饺扣在秦嬷嬷头上了。
    他忍了又忍才控制住自己没发作,却担心地看了眼殷稷。
    对方仍旧安稳地坐着,脸上看不出异样来,蔡添喜正要松一口气,以为以皇帝的胸襟,不会真的被这些把戏激怒,可下一瞬他就瞧见殷红的血迹渗出来,一点点浸染了龙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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