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二十九, 赵三思就收到了昌平侯父子请求进京面圣的折子, 赵三思自然是忙不迭地应了, 还特地让李忠贤亲自去昌平侯府把未来岳父和大舅子包括府中的女眷都请进了宫来。
    当日因为顾夕照的身份特殊,这立后之事没有按照六礼的顺序来,但这些该有的流程还是要有的, 林家暗中派人去西北大营递了消息后, 赵三思按照沈逸说的那些规矩,也立马派人去了。
    只不过林家是为告状, 赵三思就是为了恭请这岳家回来嫁女。
    对于素未谋面过的顾家人, 赵三思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一会儿问宫人把招待岳家的点心宴席准备妥了没,一会儿又到铜镜面前挺胸吸气, 整理自己的仪容……
    宫人被她折腾的够呛,顾夕照在一旁实在瞧不下去了, 拉住了又紧张地要去铜镜面前照的赵三思,帮着她把腰间的配饰捋了捋,“行了, 你是大昭的天,该我父兄他们紧张着急。”
    “可他们是贵妃的家人。”赵三思并没有被安慰道, “和其他王公大臣是不一样的。”
    顾夕照被她堵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稍许, 才理着赵三思的衣领道:“不管如何,他们仍旧是皇上的臣子,皇上可不能在臣子面前失了威严, 免得让人笑话。”
    赵三思点点头,抿了下嘴,又哭巴着小脸,“可是,贵妃,我还是紧张。都说昌平侯为人最是清傲,若是他们瞧不上我,不愿让你当我的皇后,怎么办?”
    顾夕照微微一愣,当年她父亲就是一副她成了宠妃,要与她划清界限的清傲模样,如今若是知晓小傻子为了立她为后,更是不惜一切。
    怕是……要闹一出了。
    然而,小傻子为了她,与天下人相争都不怕。她为了她,违抗父命又有何难?
    这般一想,顾夕照又笑了起来,“那皇上可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我?”
    贵妃这般优秀的人,天下都没人配得上,不过,“我喜欢贵妃,配不配得上,就不打紧了。”
    果然,越是单纯,越是看得分明。
    顾夕照捏了捏她的手指,“太傅有没有教过皇上一个词?”
    “什么词。”赵三思喜欢她捏自己的手指,又主动把自己的手放进了顾夕照的手心。
    “物以类聚。”
    赵三思一愣,不知顾夕照为何突然说到这个,“嗯?听过。”
    小傻子的手就和她的人一样,香甜软糯,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她也确实这么做了,等牙齿碰到了软软的肉,才突然回过神来似的,有些尴尬地把赵三思的手放开了,佯装咳嗽一声,才努力装作若无其事,道:
    “这物以类聚的下一句就是人以群分,说的就是同类的东西常聚在一起,志同道合的人相聚成群。如今,我们两个牵扯到了一块,说明了什么?皇上若是觉得我优秀,完美,那说明皇上也是这样的人。所以,皇上不要担心。”
    顾夕照的话只有一半飘进了赵三思的耳朵里,她还有一半心神留在了自己被顾夕照咬的湿答答的手上,垂眸看了半晌,才有些呆地看向顾夕照,“贵妃。”
    “嗯?”
    “你刚刚为什么咬我的手啊?”
    顾夕照:“……你……你之前不是也爱咬我的手吗?”
    赵三思眨了眨眼:“那是因为我想亲亲贵妃啊,怕贵妃生气,才咬咬你的手指解馋的。”
    顾夕照:“……”
    她不好意思搭腔,赵三思却还有些不依不挠,“贵妃是不是也想亲亲我?”
    光天化日之下,一言不合就说这种话,小傻子不要脸,她还要脸。
    顾夕照别过脸,很冷漠,“不是。”
    赵三思歪着头去看她,犹犹豫豫地凑上去,稍稍踮了踮脚,在顾夕照的唇角亲了亲,随即一脸心满意足:“我知道贵妃害羞,不过没关系的,以后贵妃要想跟我亲亲,勾勾我的手指就好了,我来亲你。”
    “……”千言万语,到了唇边,顾夕照也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哦。”
    赵三思就当她持续害羞中,左顾右盼了一下,又去拉着顾夕照的小拇指勾了勾,“以后就这样勾一勾,我就知道了。”
    幼稚。
    顾夕照无力言语。
    赵三思却是:平日里那么厉害的贵妃居然还有这样害羞的一面了,不过好可爱啊,想亲。
    于是,她又亲了一口。
    顾夕照:“……我刚刚没有勾你手指。”
    赵三思:“哦。我勾了咧。”
    顾夕照:“……”
    顾夕照不想和她理论这种幼稚的问题,只是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左右手交叠在一起,对勾勾手指就亲亲的抗拒态度十分明确了。
    赵三思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顾夕照不只是害羞了,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顾夕照瞧着她唇边粘的红色胭脂又羞又恼又看不过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又拿出帕子在赵三思的唇瓣处点了点,帮她把蹭到的胭脂抹了。
    赵三思舔巴了下唇,没话找话,“贵妃今日的胭脂是什么花研出来的,可真好看了。”
    顾夕照不想理她,但看小傻子一脸无所适从的模样,又不忍心,“芍药。”
    赵三思:“怪不得这么好看。”
    讨好献媚的太明显了,顾夕照也敷衍地嗯了一声。
    就在这气氛越来越尴尬时,花容笑着过来传话了,“皇上,夫人,昌平侯和将军已经进宫了,在前殿等着。”
    花容这话一传,赵三思这才想起正事来,又紧张起来,赶紧对着铜镜照了照,又让花容反复看了看,这才深吸一口气,带着顾夕照往前殿去了。
    昌平侯一家都进了宫,虽然李忠贤给他们上了茶,但一家人都规规矩矩地挺直身板站着,谁也没有动那茶盏,直到瞧见外面传来了小太监的高声唱喏,站在为首的昌平侯才立马迎了出来,等赵三思那身明黄的龙袍映入了眼帘,一家人立马恭敬地跪下去行礼。
    武将行礼不同于文官,只有单膝下跪就行了。
    赵三思忙大步迈了过去,亲自把昌平侯扶了起来,“爱卿替朕镇守边关,劳苦功高,快快请起。”
    顾夕照在一旁瞧着,没见这个小傻子紧张地乱说话,这才暗自吁了口气,也跟了上去,“父亲,母亲,哥哥,嫂嫂。”
    不管她是先帝的废妃顾夫人,还是往后的皇后,昌平侯一家都是要同她见礼的,情绪内敛的昌平侯和她兄长顾飞扬看了她一眼,立马回礼同她打招呼,倒是她母亲瞧着她看了许久,眼眶一红,随即才哽咽着出了声,“夫人,您还好吗?”
    顾夕照从小不在家人身边长大,对家人的感情素来淡漠,眼下瞧着昌平侯夫人这副久别重逢而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里头不由也跟着有些犯涩,主动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女儿在宫中的日子很好,母亲莫要挂心。”
    昌平侯夫人这才揩了揩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然后不错眼地打量着她,打量了片刻,才低头看向她的小腹,“算算日子,已经有三个多月了,理应稳了的,但你还是万事都要小心些。”
    顾夕照顺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女儿省得的。”
    昌平侯夫人点了点头,抬头看向顾夕照时,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眼泪倒又是情不自禁,“你可得吸取教训,这女人怀胎最是脆弱的时候……”
    说着,昌平侯夫人又自己用帕子捂了嘴,不说了。
    顾夕照知晓她想说什么,无非是又想到了她当年的假孕,后面的滑胎罢了。
    赵三思这个憨货,不懂她们母女的话里话,只以为这对母女是喜极而泣,招呼着他们一家人都往殿中去,赐了座,让人上了点心,她坐在主位上,双颊不知何时也红了,努力招呼着顾家这对威严没甚多话的父子。
    昌平侯父子毕竟是镇守边关的将臣,此番进宫,肯定不只是诉家常,还要上奏一些边关的朝政之事。
    因此,寒暄了半个时辰,赵三思叫来了蔡隽,和顾家父子议论起边关的事来,而顾夕照就带着几个女眷去了她的长乐宫。
    当年顾夕照传出有了身孕的消息,昌平侯夫人也是来过长乐宫的,眼下瞧着长乐宫依旧,心里头还是有几分欣慰,不让顾夕照去忙活,也不讲究那些敬称谦语了,拉着人的手倒是痛快地说了起来,“你这个傻孩子,还好福大命大,不然你真要给先帝陪葬了,为娘怕是要哭死去……”
    顾夕照知晓她母亲对她的疼惜,当年她和赵瑾做戏的事,除了她师父知道,她连家人都没告诉过,得知她要进宫时,她父兄只是再三叮嘱她不要当那些红颜祸水,要学前朝的那些贤妃。唯独她母亲含泪不舍,告诉她在宫中要万事小心。
    诚然,昌平侯对她的疼惜,她是看在眼里,也能感受得到,但她最需要家人关怀的年岁里没有感受到这种温情,往后,便总觉得自己不需要,也亲近不起来了。
    是以,昌平侯这番哽咽的话,除了让她觉得心头微微发涩之外,更多的是一种不知如何回应的无所适从,只能拿着帕子替人擦了擦眼泪,安慰了几句,等人情绪一缓过来,立马就转移了话题。
    “母亲,眼下天气严寒,我以为你们收到皇上的消息,至少得腊月初才能到京城,怎么回来的这么快?可莫是父亲急着回来教训我,这才快马加鞭地日夜兼程吧?”
    昌平侯夫人摇了摇头,下意识地替顾家父子说起情来,“你父亲全靠自己的功勋爬到如今的位置,为人威严了些,你也莫放在心上。实不相瞒,你父亲早在收到消息时,京中就有人来送消息告你的状……等皇上的消息再送过来时,我们已经准备启程了,这才比你预计的早到几日。”
    “告-状?”顾夕照细细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可是如何告我的状的?”
    大抵那些话有些难听了,昌平侯夫人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罢了,你管他们如何说,眼下注意自己的身体,护好龙胎才要紧。”
    顾夕照下巴点了点,“那母亲可知是谁?”
    昌平侯夫人摇了摇头,“那封书信就是突然出现了,你父亲当时也没有查出来,倒也不知道是谁。”
    顾夕照垂眸,唇角勾了勾,她倒也能猜到是谁,“那父亲可是信了?”
    昌平侯看她这神色,心里暗自叹息,“阿照,你父亲他清白了一世,只是不想……不管如何,他心里还是疼你的。如今,你既然怀了龙胎,他就算想说什么,也是无能为力。呆会若是你父亲说话严厉了些,你也莫放在心上。”
    意思是,若不是看在这龙胎的份上,她父亲莫还要反对不成?
    顾夕照似笑非笑地看了昌平侯夫人一眼,“那是自然,父亲的话,女儿自当会听的。对了,父亲可私下说过皇上什么?”
    “嗯?”昌平侯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稍许,才凑到顾夕照耳边,“我方才瞧了皇上一眼,皇上和先帝倒有几分像,只是没先帝那般有气概。你老实同为娘说,可是皇上逼迫于你?”
    “女儿自愿的,皇上是个比先帝还慈和的人。”顾夕照笑了笑,习惯性地去摸肚子,“母亲都这般说,怕是父亲也……”
    昌平侯夫人又压低了声音,“我也不瞒你,你父亲听闻消息时,是有几分不大高兴,说皇上小小年纪,不知操心国事,就会闹出这些让世人笑话的事出来。”
    顾夕照垂眸,神色一敛,脑海里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小傻子方才紧张时说的话来——都说昌平侯为人最是清傲,若是他们瞧不上我,不愿让你当我的皇后,怎么办?
    她父亲若真同小傻子说,不让她立他们的女儿为后,不知小傻子会如何应对。
    心念一起,她也没了心情和昌平侯夫人等女眷寒暄了,作势抬手揉了揉眉,就找个身子不适的理由去了寝殿,让蝉儿在外招呼着。
    另一厢,赵三思和昌平侯父子在御书房说了一些边防之事后,蔡隽因有事,和人打过招呼也就告退了,赵三思对着一脸威严的岳父和大舅子十分紧张,原想催御膳房赶紧布宴,入席吃吃喝喝也没这么尴尬的,却不想不等他先开口,未来岳父说有几句话要单独同她说。
    赵三思瞬间神经紧绷起来,赶紧挥退了众人,等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了,她才扯着假笑,在椅子上扭了扭身子,看似一本正经,实则是万分小心翼翼,“不知爱卿有何话要同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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