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个灵敏的野猴子,爬上爬下,从树上“哧溜”滑下来,把满满一捧的野果子扔在地上,有蒺藜,野草莓,蛇果,五颜六色的。阿普把这些野果子踩得稀烂,酸甜的味道在空气里蒸腾。“蛇最爱吃野果,越毒的蛇越贪吃。”
    布置好陷阱,阿普拉了阿姹一把,两人坐在树上等,四只脚在空中晃悠。阿姹穿着阿普的草鞋,她的云头靴早就陷进了烂泥坑。阿姹仰头,晃了晃脑袋,“下雨了?”
    “笨蛋,那是鸟儿拉尿。”
    阿姹皱眉,林子里的光线暗下来,云雾变幻,透明的绿意也浓稠了,清苦的草木气钻进鼻子。她担心地说:“万一把老虎狮子召来,怎么办?”
    阿普胸有成竹,把白竹弓握在手里,“我有弓箭,还有刀子。”阿姹正要张嘴,阿普“嘘”一声:“你看。”
    有只短尾巴的鹿自林深处走过来,它在野果泥上嗅了嗅,耸了耸耳朵,然后扭过脑袋,把草叶子扯进嘴里。阿普说:“这是麝香鹿,它们最爱吃甘松。等鹿长大,阿达就会派人来割它的香囊,献给皇帝了。”
    他说这话时,脸上带着一种很不服气的神态。两个人窃窃私语,生怕把鹿惊跑。阿普脑袋一动,左耳上长长的红珊瑚串也甩了甩。他长得更像萨萨,鼻梁挺直,睫毛密密的。发脾气时,眼睛一瞪,很凶狠,高兴起来,那就是张少见的英俊面孔了。不过,在阿姹眼里,他大多数时候都是个爱恶作剧的坏种。
    阿普嚼完了香云草,又嚼槟榔,他的荷包里总有各种千奇百怪的东西,然而他有一口雪白漂亮的牙齿。阿姹想,等阿普长大了,也会像萨萨一样,在嘴里镶上几颗金牙,作为他乌爨贵族的标志吗?她皱了皱鼻子,脸上露出一种嫌弃的表情。
    “别动。”阿普突然低喝,从阿姹的衣襟上捻下来一只蜈蚣,在她眼前晃了晃。阿姹的嫌弃顿时转为惊恐。阿普如获至宝地把蜈蚣装进荷包,“回去放在木呷的被窝里。”他对这种恶作剧乐此不疲。
    阿姹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
    “小心,”阿普眼尖,见阿姹身体一晃,险些栽下树,他拦腰把阿姹抱住,叫她坐稳了,然后把自己的白竹弓和箭袋挂在树杈上,“你在这等着,别下来。如果看见有猛兽,就射它。”
    阿姹看清了,有只脑袋扁扁的碧绿小蛇,在草尖上游了过来,冲着馥郁的果浆吐信子。从阿普紧绷的嗓音来看,这应该是害他昏睡半月的罪魁祸首。阿姹不免紧张起来,好在阿普的动作很轻,他像片叶子飘落在地上,一边解开盘纽,猫着腰靠近陷阱。
    黑衫猛然罩了下去,阿普把树杈往泥里一插,蛇被牢牢叉住了脑袋,尾巴拼命扭动起来。阿普飞快掏出匕首,把那个扁扁的碧绿脑袋钉在了地上。
    阿姹抓着弓箭跳下树,奔到阿普身边。“它不动了!”
    阿普因为紧张,眉毛上还挂着汗。确定蛇被杀死了,他骄傲起来,插着腰欣赏了一会自己的战利品,“没什么了不起的嘛。”他的脚和腿上全是甜腻的果汁,还有飞溅的蛇血,阿普吐出槟榔渣滓,一脸嫌恶,“我要去洗脚。”又钻进了林子里。
    阿姹忙跟上去。两人穿过碧绿封闭的大蚕茧,找到一处积满落叶和枯枝的小水潭。阿普把脚踩进去,又掬了捧水,弯腰洗脸。
    阿姹在不远处等着,看见阳光自枝叶的缝隙间漏下来,穿透雾气,打在他低伏的脊梁上,像只白色的矫健的动物……纹身!阿姹想起来,她撒腿跑过去,看清了,毕摩在阿普身上刺了只猛虎,纹样从脊背延伸到后腰,正磨牙凿齿,凛凛迎斗。伤口肿胀,还未结痂,更显得狰狞了。
    阿姹说:“你背上有只老虎。”
    阿普不以为然,乌爨人本来就信奉波罗密老虎,不仅要纹在身上,还要把波罗皮穿在身上。男人纹身更是成年的象征。阿姹脸上的表情让阿普有点不高兴,他故意冲阿姹呲了下白生生的牙齿,“等你长大了,也要纹,”他眼里闪过一丝恶意,“就纹在脸上。”
    “我不要!”阿姹跳起来。
    两人回到密林深处,阿普打着赤膊,用黑布衫把毒蛇兜起来。阿姹不敢靠近他,“你还要把它拎回家?我听说蛇会寻仇,它的同伙会追到王府去呀。”
    阿普满不在乎,“哼,来一个,我剁一个。”
    阿姹跟在阿普身后,两人重新上马,“现在回太和城吗?”
    阿普说“不回去”,将马缰一拽,阿姹忙抱住阿普,马在山道间小跑了一段,远远瞧见一片雪白的石壁,石壁凹处坐落着一座巨大的佛像。他们到了白崖城,传闻阿搓耶曾在此停留,在山涧汲水。
    阿苏拉则修行的僧舍就在这里。
    阿苏拉则是各罗苏的长子。他自幼不喜欢俗世的繁华,僧舍里连杂役也没有,一领麻布长袍晾在菩提树低垂的枝丫上,像一面白色的旗帜。
    麻布袍的主人自屋里探出半个身子,他是和阿普一样的打扮,赤脚,对襟短衫,长管袴,一匹黑帛包着头。阿苏拉则大概遇到了高兴的事,对两个擅闯佛寺的外人没有斥责,“稀客呀。”他笑眯眯地说,带上了身后的门扇。
    阿普打量着僧舍。寺里也没有山门,只有三间土屋,正中供奉阿搓耶,一侧住人,另一侧堆放杂物,简陋得一目了然。相比阿普笃慕的众星捧月,阿苏拉则的生活孤独得让人难受。阿普是很爱阿苏拉则的,但他心里疑窦未消,“你看。”阿普展开布兜,把死蛇摔在地上。
    阿苏拉则盯着身首异处的毒蛇,“这是什么?”
    “听说蛇很聪明,同伙会替它寻找仇家。”阿普把死蛇斩成几段,用脚在院子里踢开,让它在日头下暴晒,他高傲地扬起头,“如果它们敢来,先看看它的下场。”
    昨天在各罗苏的王府,他安静地听了半天阿苏拉则的弦子,今天来做这件事,他的脸上则带了一种冷峻轻蔑的神情。阿苏拉则沉默着,阿普收起匕首,他不再理会阿苏拉则,走过去推佛堂的门。
    “阿普,”阿苏拉则把阿普叫住了,“我有东西给你。”他转身回房。阿普狐疑地看了阿苏拉则的背影,他没忘记阿姹,拉住她的手,警惕地迈进了阿苏拉则的屋子。
    “老虎!”阿姹先惊诧地叫出声。
    阿普也站住了脚,他所有的表情瞬间化作兴奋,甩开阿姹的手,阿普奔进屋。阿苏拉则的席子上卧着一只皮毛雪白的幼虎,阿苏拉则走近,它用舌头舔了舔他的脚背。阿普跪在地上,把手伸出去,“波罗密。”
    “它受伤了。”阿苏拉则说,“人们在林子里猎虎,它是逃出来的。”
    阿普看见幼虎的腿上裹着伤。阿苏拉则认识许多草药,寨子里受伤的人都会慕名来跟他求药方。阿普放了心,幼虎喜欢他身上草木的气息,它颤巍巍地靠近阿普,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阿普渴求地看向阿苏拉则,“我能把它带回太和城吗?”
    “如果不是它伤还没好,我昨天就把它牵回去给你啦。”
    “它已经好了,”阿普迫不及待,“我骑了马,可以把它抱在怀里。”
    阿苏拉则点头,“你把它抱走吧。”
    阿普心花怒放,把搜查佛堂的事情都忘到了九霄云外。他亲昵地挠了挠白虎的下巴,“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阿苏拉则端详着阿普,“你知道阿达为什么给你起名叫阿普笃慕吗?”
    阿普想了想,“阿普笃慕是乌爨的先祖,他娶了三个妻子,生下六个孩子,就有了爨氏六部。”
    “没有阿普笃慕,就没有爨氏六部。现在的乌爨还不够强盛,你以后会继承阿达的位子,让乌爨强盛起来。”阿苏拉则的眼神很温和,“你会做一番大事的。”
    阿普手指抓着白虎柔软的皮毛,低头不语。
    阿苏拉则目光转向阿姹,他面对她,总有种若有所思的样子。阿苏拉则微笑,“还没有恭喜你,阿姹。”
    阿姹茫然,“什么?”
    阿苏拉则瞟了一眼阿普,挑起眉头,“阿母说,过了桑堪比迈节,就要给你和阿普成婚了,你不知道吗?”
    阿姹猛然看向阿普。阿普脸上有些发红,他把白虎抱在怀里,昂首挺胸往外走。到了院子里,他扭头看一眼还在发愣的阿姹,悻悻地把嘴巴一撇,“喂,我要回去了,你不走吗?”
    第3章 银苍碧洱(三)
    阿姹憋了一路,回到王府,她推开阿普,径直奔向萨萨的院子。 染房里的石碾“辘辘”地来回滚着,萨萨盯着女奴在撮花。白爨女奴的手真灵巧,一撮一卷,白麻布扎成了一串疙瘩花。用背篓从苍山上采的板蓝根,挤出靛汁浓得像墨,把女奴的手腕都染蓝了。廊下织机“咔咔”响成一片,萨萨的表情很愉悦。 原来她最近的和颜悦色是有缘故的。阿姹不做声,只在萨萨窸窣作响的娑罗笼后头打转。萨萨进了屋,弯下腰洗手,见阿姹又转到了跟前,她醒悟了,不动声色地提点她,“阿姹,你十二岁了。阿普比你大一岁,十三了。你们不能再整天疯跑疯玩啦。” 阿姹盯着自己的脚尖,声气微弱地嗫嚅,“我还没长大。” “寨子里的阿米子,都这个年纪,都急着找人家了。”萨萨安慰她,“你到坝子的那一天,段家就和各罗苏家结亲了,现在只是把这事宣布给各部的首领知道。”她擦着手,慢条斯理,“这,不正是你阿母达惹和你阿舅的心愿吗?” 阿姹揪起眉毛,“阿普笃慕对我不好。” “那是小时候,现在不是很好嘛。你们俩这半天又去哪了?”萨萨摸了摸阿姹的脸,她感觉到阿姹的不情愿,声音变得威严了,“阿姹,你的骨头是各罗苏家的,最终要还给各罗苏家。谁说话也没有用。”她端坐着,把茶杯放到一边,“今晚,你把被褥搬去阿普的屋里吧。” 阿姹蜷缩在佛塔顶的舍利堂,两手托腮,没精打采。 这里是她的“秘密营地”。各罗苏的王府背倚苍山,面冲洱海,从舍利堂的小窗望出去,能俯瞰太和城。银苍碧洱,坝子正春尽暑来。 晚风晃动了树枝,檐角下挂的惊鸟铃“叮叮”响。“咿咿呃呃——”那是老毕摩苍老悠长的声音,还有火光飘摇,人们湖边打傩鼓,烧符咒,好驱除阿普身体里的邪祟。 离桑堪比迈节不到半个月,到时各罗苏要告诉整个坝子的首领们,达惹的女儿,嫁给了各罗苏的儿子,乌爨人把骨头讨回来了。萨萨会叫人解开她的头发,梳成两个辫子,还会给她戴上银流苏,银梳子,穿上订满银泡的绣花衣和百褶裙。那是乌爨阿米子们嫁人的仪式。 …
    阿姹憋了一路,回到王府,她推开阿普,径直奔向萨萨的院子。
    染房里的石碾“辘辘”地来回滚着,萨萨盯着女奴在撮花白族传统扎染技术。白爨女奴的手真灵巧,一撮一卷,白麻布扎成了一串疙瘩花。用背篓从苍山上采的板蓝根染料,挤出靛汁浓得像墨,把女奴的手腕都染蓝了。廊下织机“咔咔”响成一片,萨萨的表情很愉悦。
    原来她最近的和颜悦色是有缘故的。阿姹不做声,只在萨萨窸窣作响的娑罗笼后头打转。萨萨进了屋,弯下腰洗手,见阿姹又转到了跟前,她醒悟了,不动声色地提点她,“阿姹,你十二岁了。阿普比你大一岁,十三了。你们不能再整天疯跑疯玩啦。”
    阿姹盯着自己的脚尖,声气微弱地嗫嚅,“我还没长大。”
    “寨子里的阿米子,都这个年纪,都急着找人家了。”萨萨安慰她,“你到坝子的那一天,段家就和各罗苏家结亲了,现在只是把这事宣布给各部的首领知道。”她擦着手,慢条斯理,“这,不正是你阿母达惹和你阿舅的心愿吗?”
    阿姹揪起眉毛,“阿普笃慕对我不好。”
    “那是小时候,现在不是很好嘛。你们俩这半天又去哪了?”萨萨摸了摸阿姹的脸,她感觉到阿姹的不情愿,声音变得威严了,“阿姹,你的骨头是各罗苏家的,最终要还给各罗苏家。谁说话也没有用。”她端坐着,把茶杯放到一边,“今晚,你把被褥搬去阿普的屋里吧。”
    阿姹蜷缩在佛塔顶的舍利堂,两手托腮,没精打采。
    这里是她的“秘密营地”。各罗苏的王府背倚苍山,面冲洱海,从舍利堂的小窗望出去,能俯瞰太和城。银苍碧洱,坝子正春尽暑来。
    晚风晃动了树枝,檐角下挂的惊鸟铃“叮叮”响。“咿咿呃呃——”那是老毕摩苍老悠长的声音,还有火光飘摇,人们湖边打傩鼓,烧符咒,好驱除阿普身体里的邪祟。
    离桑堪比迈节不到半个月,到时各罗苏要告诉整个坝子的首领们,达惹的女儿,嫁给了各罗苏的儿子,乌爨人把骨头讨回来了。萨萨会叫人解开她的头发,梳成两个辫子,还会给她戴上银流苏,银梳子,穿上订满银泡的绣花衣和百褶裙。那是乌爨阿米子彝族女孩子们嫁人的仪式。
    菩萨旁边供着一面金银平脱镜,铜镜里映出阿姹的眼睛和嘴巴,盛着满满的不高兴。
    阿姹十二岁了,知道嫁人的意思。她一辈子只能待在坝子,再也回不去段家,看不见达惹和段平。
    阿耶阿娘呀,你们真狠心!
    阿姹用手背擦去眼泪,把脑袋伸出来点,瞧见两个小朴哨在她的屋外探头探脑,脸上带着鬼笑。她们是萨萨派来,监督阿姹搬被褥的。阿姹闷闷不乐地离开舍利塔。
    她挪着步子到了阿普的屋里。阿普不在,只有一盏油灯。他从白崖城一回来就不见了人影,准是在跟娃子们炫耀自己的波罗密。
    阿姹翻了一通阿普的案头。案上堆得满当当,乱糟糟,有药箭竹弓,斗笠瓢笙,一柄双耳铜腰刀,一方鹦鹉纹金匣。金匣里头盛着阿普的各种“宝贝”,阿姹才掀开一道缝,里头滚出来只死蝎子——阿普前个月大发孝心,满山里掏蝎子,要给各罗苏泡酒喝,事后又忘得一干二净,蝎子给关在匣子里闷死了。阿姹撅嘴,丢开金匣。
    各罗苏的王府比姚州都督府要奢华。阿普的屋里新设了青罗帷帐,还有泥金屏风,松毛席不见了,榻上的绣褥厚软得像云朵。
    兴许阿普也在躲着她。阿姹脑子里浮起这个念头,想到阿普在僧舍别扭的样子,她有些幸灾乐祸,摊开手脚,霸占了这张榻。
    绝不给他挪地方!
    有人“哐”的撞开门,是阿普的脚步声。阿姹忙闭上眼,等了一会,她没忍住,将眼皮掀开一道缝。阿普才洗过澡,披了短褂,光着胳膊和腿。白虎的皮毛也是湿的,温顺地窝在他怀里。
    阿普起先兴冲冲,见状也皱了眉,甚是烦恼。两个人面面相觑,阿普先把头扭开了,他又跑出去一趟,左胳膊下夹着白虎,右胳膊夹一卷松毛席。阿普把松毛席铺在帷帐外的地上。
    他隔着屏风告诫阿姹,“你不许打呼噜,也不许磨牙。”
    阿姹辩解,“我从不打呼噜,也不磨牙。”
    阿普不再搭理她,和白虎在席子上打了一会滚。他不舍得把白虎撵出去,说:“你乖乖的别动。”把腰带一头松松系着白虎的腿,另一头拴在桌腿上,然后鼓起嘴巴,“噗”吹熄了油灯,爬到席子上去睡觉。
    水畔的傩鼓早已歇了,万籁俱寂,阿姹不安地动了动,她的耳朵尖,听见飒飒的山风里夹杂着铜锣夜鼓的敲打声,还有人的呼喝,兽的低吼。“你听见声音了吗?”阿姹紧紧抓住被角。
    阿普见怪不怪,“是寨子里在抓老虎,要献给皇帝的。”
    阿姹说:“你把席子往这边挪一点。”
    阿普不肯离他的白虎太远,“帐子里太热了。”
    呼喝声震得屋顶都在颤,阿姹掀开帷帐,赤脚跳下地,抱着枕头到了屏风外头。阿普光着上身躺在席子上,窗扇半掩,能看见挂在屋檐上的白月亮。阿姹颤声说:“我害怕。”阿普没做声,阿姹把枕头和阿普摆成一排,躺在席子上。
    新编的席子还散发着松针的清香。有火把自窗外一晃,又不见了。霜似的月光把阿普的眉毛和眼睛照得很清楚。萨萨说阿普笃慕托生错了,他这张脸原该是个漂亮的阿依妞妞。
    阿普嘲笑阿姹,“胆小鬼。”
    阿姹轻声反驳,“你是蛮人,纹身绣面的蛮人。”
    “阿达是蛮人,达惹姑姑也是蛮人啰?”阿普毫不留情揭她的底,“你还吃蛮人的饭,跟蛮人一起睡觉。”
    阿姹只好不说话。她听见墙角的白虎气息咻咻,忙又说:“它才打呼噜,它好像只大猫。”
    阿普忍不住骂她,“你真笨。大猫能把坏人的脑袋咬掉吗?”
    没脑袋的人,岂不是断头鬼?脖子上碗大的疤。阿姹用手捂住耳朵,“你别说啦。”
    阿普笑嘻嘻,又说:“胆小鬼。”
    他睡觉不安分,一会朝里,一会朝外,一会又在枕头底下捣鼓。松毛席给两个人睡,是有些挤,阿普转过身面朝阿姹,呼出的气都喷在她脑门上。阿姹被他闹得不舒服,“你干什么动来动去?”
    阿普又背过身去,声音闷闷的,“背疼。”
    阿姹睁大了眼睛,他的纹身已经结痂了,乌蓝的线条诡异可怖,布满了整个脊背。阿姹又悄悄往后退了退,快滚到地上了。
    半晌,她以为阿普睡着了,阿普突然伸出胳膊,从枕头下摸出一个朱红色的小薄片。对着它沉思了一会,他推了推阿姹,“你看,这上面刻的什么字?”
    阿姹借着月光,隐约看见薄片上雕的天马凤鸟纹,字迹细小,她好奇地问:“这是染红的象牙吗?上面刻得好像是个汉字,‘盈’。”
    “盈,”阿普嘴唇翕动着,“那是什么意思?”他和萨萨一样,不通汉文。
    “就是说,装得很满。”阿姹转着眼珠,“或者,有个女人,名字叫做盈。”
    “胡说八道。”阿普吝啬,不肯再给阿姹多看一眼。他把薄片放回枕头下,嘟囔说:“我讨厌汉人,尤其是汉人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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