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学咋带她?”宋慧娟摇头,读书认字是一等一的大事,不敢添乱,“还是我带着去,走慢点也不怕啥。”
    “我……”小姑娘为难了,两边都很有诱惑性,一边是热热闹闹的姥爷家,几个舅舅指定带着她好一通玩儿,可另一头是她一直想去的学校,她今年还上不了学,得等到明年哩。
    “明安乖,跟娘去姥爷家,”宋慧娟见小姑娘摇摆不定,只得继续哄着。
    可小姑娘也是,你越劝越哄,小姑娘反倒不来劲儿了,一下子蹬了鞋跳上床,“我跟哥去学校!”
    这下子宋慧娟也劝不动了,只能提前嘱咐着两兄妹,“去了学校可不敢乱说话,去哪儿都跟着你哥,也别跟人家乱跑,先生叫干啥就干啥。”
    她唠唠叨叨说了一通,小姑娘听得直点头,倒是她大儿还是懂事,“我看着她,一下学就带她回来,哪儿也不去。”
    宋慧娟对她大儿还是能放心的,又把小姑娘拉过来,问她,“你记住了没有?”
    小明安猛摇了两下脑袋,清醒过来,“记住了,全都记脑子里了。”
    安排好这两个孩子,连中午那顿饭也给他们备好,跟陈庚望一一说清楚,这样宋慧娟才放了心。
    等到第二天一早,把两个孩子送走,瞧着那两只小手拉着往路上跑,转过头打扫干净灶屋,把饭坐到锅里,只等一点火,也就没甚操心的了。
    早到一日,宋慧娟也闲不下来,房子虽不是新盖的,可里头该装扮的还要装扮,贴了大红的字
    囍字,屋里摆设的家具也都换了新的,床上的被褥也是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连地上也铺一层青砖,这些看似零碎的事儿捯饬起来最费时间。
    老宋头满眼的笑意,大喜的日子不用他操劳,正弯下腰两手扶着坏小子走路,他那两条小腿厉害得很,一沾着地就不肯教人抱。
    宋浦生和同房的叔伯兄弟们在外头商量着明儿的大事,其实早已经定下来了,是宋慧娟不放心教他再去对对,省得明天再出了岔子。
    等宋慧娟和她那些婶子大娘收拾好屋里屋外,这才叫宋浦为去看看情况,把人叫回来试试明儿要穿的新衣裳,有啥不合适的趁着空闲还能改,几个大男人她都给做了件新衣裳,怎么说明天也是大喜的日子。
    宋浦生穿着新衣裳一出来,那些大娘婶子们就笑了起来,“成,咱浦生真俊,就等着明天迎新娘了。”
    说罢,大家哈哈笑作一团,一个接着一个。
    宋慧娟脸上的笑意一点也藏不住,走上前拉着人来回仔细看了又看,宋浦生也大大方方抻开胳膊教他大姐看个仔细,“正好合身,哪儿不用改了。”
    宋慧娟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没问题,又说道,“先去脱了,明儿再穿。”
    “知了,”宋浦生笑着就跑进了屋。
    人多力量大,从早上七八点一下子忙活到三四点,晌午宋慧娟上手,宋浦为烧锅,给大家伙好好做了顿饭。
    他们这里办喜事,请饭待客是从前一天就开始的,晌午这顿还是本家来帮忙的,大家趁着日子坐在一起好好吃一顿,酒还是不喝的,是怕误事。等到晚上这一顿来的人就更多了些,一般娘家舅舅那边也会提前来人帮着下下手。
    姚氏那边没有亲生的姊妹,活下来的也只有两个哥哥,比她大了十多岁。早些年姚氏还活着的时候三家的来往还算是密切,等姚氏过了世,又赶上一家子都糊不住口的时候,多少人家的老人都勒紧了裤腰带把粮食省给孩子,老宋头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饿的走都走不过去,就是去了看着他们家里那些个半大小子也张不开口借粮食,就那么常年累月的忙着干活填肚子,实在熬不过去了本家的叔伯兄弟互相帮衬着也就那么熬过来了,至于和姚家那边的联系自然就少了许多。
    这几年情况好些了,平时年节走动宋浦生就带着宋浦为两个去拜个年,因此这时候也是去送了信儿的,礼数不能少。
    姚家那边小子多,闺女少,几代人了都是如此。这回一家来了一个表哥,比着宋慧娟也打了十来岁,都是宋浦生和宋浦为招待着。
    等到下午天见了黑,宋浦华才从学校赶到家,这时陈庚望已经带着两个孩子到了,正扒着老宋头在屋里东瞧瞧西看看哩。
    一家人凑齐了,宋慧娟摆好饭,招呼宋浦华,他们围着几个小的才吃起饭,院子里也摆了三桌,陈庚望也坐了过去,宋浦生和宋浦为就带着开吃了。
    这顿饭吃得慢,虽说没动酒,可男人们一扎堆就容易说起来,一点也不比那些妇人说道的少。
    等人走完,宋浦华和宋浦为帮着宋慧娟收拾了个把钟头才算了事。
    咋咋呼呼的院子里猛然安静下来,屋里头小明安正缠着她那小舅舅,小明守也被逗得咯咯笑,宋慧娟也就这会儿趁着空闲打了水洗洗她那小儿的尿布。
    宋浦生和陈庚望出门去送了那些叔伯兄弟们,也腾了两间屋子出来,好歹那两个表哥得有个地方住。
    “大姐,”宋浦生拿了个小板凳坐到他大姐身边,叫了一声也不说话,他大姐回过头看看他,一笑,又忙起来了。
    他也就这么看着,看着看着恍恍惚惚的好像就想起来小时候她给老三洗尿布的那些日子了。
    那时候也是冬天,老二才三四岁,离不了人,老三更小,猫一样,连哭也很小声,可是又黏人得厉害,一会儿看不着就哭闹,生怕嗓子哭坏了,他就在屋里守着他们俩,大姐就能趁机赶紧端着盆跑到河边上洗尿布。
    村里也是有井水的,就是他们人小,力气也少,打不上来,就是连摇绳子也是要力气的,爹整天要下地人不在家,他也帮不上大姐,他大姐就只能那么跑到河边上洗,两只小手浸泡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一下一下洗刷着尿布,冻得通红。
    湿滑的泥沾满了脚上的布鞋,每次回去脚上的鞋都湿了个透,其实刚开始连裤脚也免不了,他大姐洗一回湿一回,冬天的衣裳不好干,就那么几条棉裤换着穿也赶不及湿的速度。
    那时候小也不明白,现在回过头一想他大姐穿着那湿淋淋的衣裳怎么过的冬?
    后来熬过了冬天,春天一到天儿就暖和起来,老三也终于大了点,他就那么轻轻把他抱在怀里头,小小的胳膊搂得紧紧地,老二吭哧吭哧的跟在后头,他们就这么跟着大姐一起去河边洗尿布,坐在草地上等着她。
    那时候每次一出门,不论他大姐去干啥,后头都跟着大的小的一串子,一步也不走。
    那日子就那么熬过来了,如今他也算成人了,能给他们这个家遮风挡雨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哩。
    “大姐,明儿早上给我擀个宽面叶吧,我想吃了。”
    第135章
    宋慧娟下意识地答应,“成。”
    可很快,她停下手上的动作,侧过头去看他,眼眶泛酸,面上挤出了笑,嘴角高高扬起,“再给你卧个鸡蛋。”
    那宽面叶其实是小时候手艺不好做出来的,人小手劲儿也不大,面和不好,也擀不匀称,切也切不成细细的面条,只能拿着刀划开就那么扔进锅里煮,火候自然也控制不好。
    等掀开锅盖子,盛到碗里,一碗不成样子的宽面叶。
    那时候,他们最好的时候也就是吃这个了,即是这样的一碗宽面叶也不是能顿顿吃的,实在饿得不行了连树皮也得啃,草叶子、脚下的泥、只要是能看见的就都能吃。
    只有吃了,人才能有命活下来。
    “早点去睡,”宋慧娟端着盆往墙边的绳走去,“明儿还得早点起哩。”
    “知了,”宋浦生的目光跟随着人到墙边,“点火烤烤罢,干得快。”
    “哪用得着?”宋慧娟三两下拧干,把尿布搭了上去,“我先放外头控控水,等会那屋里,明儿就干了,你别操心这,快回去洗洗睡去。”
    耐不住他大姐的催促,宋浦生应下来,“行,我去叫大哥回来。”
    “还没回?”宋慧娟嘟囔了一句,“天都黑透了,人还不知道回来。”
    这巧,教走到门口的陈庚望听得清清楚楚,宋浦生听了也不插话,径直进了里屋。
    “咋了?”陈庚望两步走到她身后,“这一家子还不够你忙的?”
    宋慧娟莫名其妙,也还是耐着性子,“没事,早点去睡去。”
    陈庚望的脸色一听到她这么冷扑扑的话就冻住了,看着她端起盆自顾自地往前走,背着手跟了上去。
    宋慧娟忙完,去喊两个孩子,彻底玩疯了,一个也不愿意回来,都乐意跟着他们舅舅睡,她就撒手不管了,好在怀里这个正咕噜噜转着眼珠子的还是一朝他拍手就黏糊她。
    一张床,勉强三个人。
    夜里睡得晚,第二天醒的仍然早,天不亮人就醒了,心里的高兴劲儿压不住。
    宋慧娟和了杂面,要给大家伙儿做宽面叶,里头再卧一个鸡蛋,滴上
    几滴香油,掐几棵香菜撒上头,简直香极了。
    手里的面还没吃完,本家兄弟就都来了,男人们在外头谈天说地,妇人们在屋里围着孩子们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等上个把小时,请好的唢呐师傅就来了,没多久,红布轿子也来了。
    这人就齐了,宋浦生穿上新鞋新衣裳,在炮仗声和那欢快的唢呐声中就离了家,多少半大的小伙子跟着一起去凑热闹,一条小路上挤满了人,老老少少的,从宋家的门口绵延到村口。
    宋慧娟抱着小儿也站在人堆里,看着今天这样热闹的景象,小子们忙着去捡被遗漏的炮仗,小姑娘们更乐意捡地上的喜糖。
    等这边人走了,家里就得开始在院子里外摆桌子,招呼着已经来到的客人,絮絮家常。
    人一忙起来,小孩子就撒了欢儿了。
    宋慧娟再三嘱咐小明安不能乱跑,陈明守今天有任务哩,跟着迎亲队伍去了谷庄,就剩她一个,更得好好在屋里待着。
    过了两三个小时,人终于回来了。
    远远地就能听见唢呐的声音,欢快得很,宋慧娟忙抱着小儿就出了屋,一众人等自觉让出了路,请下了新娘子,就是盖着红盖头瞧不见人脸儿。
    垮了火盆,一对新人走到屋里,按着老礼儿拜了堂,才进了小两口的屋子。
    屋外,这就开了席。
    宋慧娟正忙着,小明安跑过来喊她,“来,来。”
    小姑娘只说这一个字,宋慧娟只能先放下手里的活儿,跟着人往里一走就瞧见刚从屋里出来的宋浦生。
    “大姐,还有啥吃的没?”
    他这么一问,宋慧娟就笑了,“早准备好了,我这就去端。”
    说罢,人就进了灶屋,再出来手里就多了一个盘子,“我也不知道正芬乐意哪一口,一样都给她备了点。”
    “不用忙了,”宋浦生接过盘子,“这就够了。”
    “别这样说,”宋慧娟一把拉住了她大弟弟,对这个刚刚成为一个妇人的丈夫严肃说道,“她一个人跑这么远嫁给你,不就一口吃的,咱多问一句也不费啥事,以后可得好好待人家哩。”
    “我知了,大姐,”宋浦生知他大姐说的话儿,一句句的嘱咐都是为了他好。
    “去吧,别叫正芬等急了,”宋慧娟摆摆手,示意他快些进去。
    陈庚望把一个大姐对兄弟的嘱咐关心听得真真切切,这里头有多少是她自己曾经作为一个男人的新娘子所期盼的?
    宋慧娟忙着看顾席面,时不时去看看屋里的小儿,小明安和小明守也不用她操心,跟着他们姥爷去吃饭了。
    等酒足饭饱之后,人也就都走了,剩下的还要收个尾,要把那些桌椅板凳洗涮干净再还回去,碗碟都由做菜的师傅们洗刷,倒也不太费事。
    宋慧娟趁着空闲去了趟里屋,见了刚进门的弟媳妇,看了眼吃了干净的盘子,“还要不要啥?我也不知道你乐意吃啥,就都叫老大给你拿进来了。”
    “大姐,”新妇这时已经掀开了盖头,听完才意识到这就是自己的大姑姐,终于抬了头,“我不挑食,吃啥都成。”
    说着,注意到旁边放着光秃秃的盘子,又立刻说道,“我的饭量没那么大,他,浦生也吃了。”
    宋慧娟教这弟媳妇的两句话儿惹了笑,“吃多总比吃少了好,家里也不缺,下次老大再说抢你的就跟我说。”
    “诶,”谷正芬红着脸点了点头。
    “我等会儿就得回去了,想着走之前还没见过你,想来跟你说说话儿,”宋慧娟拉着弟媳妇的手,“我听兰芝婶子说你的性子最是大方朗乐的,家里就想着能这样乐乐呵呵的,就盼着等来年添个娃娃了。”
    谷正芬的脸儿都要瞧不见了,说起这样的话儿再大方朗乐的姑娘还是害羞的。
    “我也就一句,只盼着你们俩好好过日子,”宋慧娟为这个初来乍到的姑娘宽着心,“老大作儿子,作兄弟都是没的说,我就是他大姐可也不知道他以后能不能做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总怕他是个冷心的,好在今儿他提醒我了,我也是在灶屋忙的晕头转向的,早给你备好的吃食忘了端给你,他巴巴的叫明安喊我,要真没他我就把这事忘了。”
    谷正芬的静静听着,越听脸越红。
    “这样我想着大抵也不是个冷心肠的,”宋慧娟把事情这样说出来,就是想他们小两口好好的,“日子长久,我也不时时能回得来,他真是欺负你就跟爹说,爹头一个不惯他,都盼着你们俩和和美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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