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争执不下的时候,却再次有人来到了这里。
    东堂内的众人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来人有两个。
    一老一少。
    老人眯着双眼,打量着面前的诸多名士,正是我大魏原先的太常,王肃。
    而跟在他身边的年轻人,长发披肩,眼神明亮,正是司马安世。
    曹髦有些惊愕。
    而众人已经开始起身拜见了。
    王肃这老头的名声还是很大的,主要是对方的经学造诣很高,过去在庙堂里也是仅次于三公的存在,而现在的三公几乎倒下,新上来的王祥,又牵扯到高柔的事情里,可以算是名存实亡,王肃的地位又一次上来了。
    作为一个经学家,当你熬死了所有的同行之后,你就成为了当代的经学大家。
    两人来到了曹髦的面前,行礼拜见。
    “请起,请起。”
    曹髦笑着为他们赐座,王肃就坐在了曹髦的左手边,司马炎则是坐在了年轻人当中。
    王肃刚刚坐下来,那双锐利的眼就开始在群臣里游走了起来,迅速锁定在了恨不得将头埋起来的王祥身上。
    王祥此刻也是险些破防。
    都怪那个蠢物吕巽。
    本来是要趁着王肃不在提前给自己辩解的,这厮这么一闹,却是耽误了自己的大事啊!
    曹髦此刻也是有些狐疑,自己压根就没邀请这个人啊,以他的性格,怎么还会主动凑过来呢?
    他本来是想要让王祥尽快完成自辩的,结果王肃忽然到来,打乱了他的计划。
    “王公啊,您远道而来,还不曾休息,怎么就来这里了呢?”
    曹髦问道。
    王肃说道:“听家中小辈说,陛下在东堂设宴,商谈经典,老臣自幼好经,故而跟着他不请自来。”
    曹髦看向了司马炎,司马炎笑了起来,朝着他眨了下眼睛。
    他的表情看起来甚至有点小得意。
    好你个司马安世,又给我来这一套是吧??
    司马炎这都不是第一次了,关键是他还总觉得自己是立了功的。
    曹髦看到王肃看向王祥的眼神愈发的凌厉,赶忙说道:“王公来的正是时候,众人正在商谈一件大事!”
    他赶忙将众人所辩论的事情告知了王肃,让他来发表一下观点。
    “陛下,大魏没有律法了吗?还需要这些人来商谈如何处置罪人?”
    王肃丝毫不给众人留情面,他直接开口说道:“这件事,应当按着律法来操办,倘若他真的犯下了过错,那就严惩,若是不曾,那就澄清,这没有什么好说的。”
    名士们有些不善的看着他,王肃却不理会,直接看向了王祥。
    “倒是有些事,是律法所不能处置的。”
    “王祥,汝年长于我,我本不该直呼汝名,只是,汝欺人太甚!我实不能忍!!”
    王肃站起身来,直勾勾的盯着对方,“当初我授太玄于陛下,你后任帝师,怎么敢从陛下口中诓取我的学问,对外说是你自己所得呢?!”
    “你为了当上太常,欺世盗名,以我的学问来为自己扬名!”
    “真以为这天下没有公理了吗?!”
    王肃这么一呵斥,堂内顿时一片哗然。
    忽然吃到了这样的大瓜,名士们顿时就坐不住了,王祥身边的几个人甚至主动让开位置,让王祥能直面王肃。
    吕巽此刻有些茫然,那我这里的事情呢?
    这还没说结果呢,怎么都去围观那两人去了?
    王祥深吸了一口气。
    到了现在,他也没有别的退路了,他站起身来,严肃的看着对方。
    “王公我亦自幼治经,纵然远不如您,可也有所获,您何出此言呢?”
    第22章 与我无关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什么时候,司马炎已经挤掉了坐在曹髦身边的张华,贼头贼脑的坐在了曹髦的身边,好奇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曹髦低声解释道:“先前王公的解释跟王公额这么说吧,王公对太玄经的阐述跟你外公的阐述有些类似。”
    司马炎恍然大悟,“哦,是拿去看了几眼啊,当初启蒙的时候,老师让我写文章,我也经常拿几个仲父的文章看一看”
    两人在这里窃窃私语,而王肃却已经走到了王祥的面前。
    “你敢做出这样的事情,且不敢来承认吗?!”
    “王公勿要这般羞辱,难道天下所有治太玄的人都是盗窃了您的学问吗?!”
    “太玄可是您一家之言?!”
    “就不许他人来钻研?!”
    王祥看向了周围的名士们,在调动情绪,包括演戏这方面,他是要强于王肃的,果然,他这么一开口,竟是让不少人点起了头。
    王肃气急败坏,“你对太玄有什么研究?”
    “好,好,来,将你注释的文章拿出来给天下人看看!”
    “我这些年里所进行的注释文章,我随时都可以从家中取来,我们可以对峙一番,看看是否盗取!”
    王祥的脸上不见半点惧怕,他严肃的说道:“王公,我的注释内容就在我的府中,随时可以取来。”
    “我平日里对你颇为尊重,也不曾有失礼的地方,同治太玄,我自然也看过你的文章,但是,今日王公的言语,实在令我大失所望!”
    “难道这天下,就只许伱一人来研究太玄吗?大家所治的都是同样的经典,所悟出的道理相同,这难道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按着王公的说法来看,这天下所有治太玄的人,都是盗取了您的学问!”
    “这太玄非扬子云所著,乃是汝王子雍所云也!”
    曹髦坐在司马炎的身边,看的津津有味。
    不愧是王祥啊,到了这种时候,在完全不占理,随时要崩盘的情况下,他还是如此的坚决,气势上完全不弱于对方,自己要不是知道其中的原因,只怕都要迟疑他是不是真的抄袭了。
    在王祥的身上,曹髦学到了很多的东西。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这种面对紧急情况时的冷静与坚持。
    王祥无论遇到多么危急的情况,他总是能咬着牙,坚持到底,给人一种他很有理的感觉。
    说什么都不低头。
    倘若是不知内情的愣头青,一定会为他所欺。
    “陛下,我看他不像是看了我外公的,一点都不心虚,敢说要跟外公对峙,那大概就是巧合了。”
    司马炎开口说道。
    曹髦却知道内情,他对峙个屁啊,还说什么注释的文章在府内?你有个狗屁的注释,在诸多经典里,最难的就是太玄经了,你要是能注释太玄经,还需要去用王肃的东西吗?
    这家伙根本就是什么都没有,就是咬着牙死撑而已。
    王肃看着面前这般无耻的家伙,再次叫道:“好,那现在就派人去取!”
    “好。”
    王祥还是没有退缩。
    曹髦都有些狐疑,这老头该不会真的有注释本吧?不可能啊?
    王肃再次说道:“我还要与你好好辩论一番经学!”
    王祥冷笑了起来,“老夫不擅辩论,治经乃是为了增加自己的知识,不是为了跟别人辩论,倘若您要辩论,那就算您赢,我认输。”
    “可这能说明什么呢?!”
    “难道就因为你的经学造诣更好,所以就不许我来钻研太玄吗?!”
    “难道你的经学造诣更高,那些不如你的人就是在盗取你的学问吗?!”
    “王子雍,我是看在你父亲的面上,没有跟你计较,多次让步,没想到,你欺人太甚,居然敢这般羞辱我!今日,你若是不给我個说法,我绝不饶你!!”
    曹髦赶忙擦了擦双眼,怎么感觉自家老师忽然就成了一个受害者呢?
    或许是因为王祥本身的演技足够优秀,又或许是因为王肃的回来触碰到了一些重臣们的利益,此刻场内的众人,竟是站在了王祥这边。
    荀顗上前劝说道:“王公啊,这经典的事情,本来就是众口纷纭的,哪里能说是盗取呢?况且,今日陛下设宴,您前来此处说这件事,岂不是不合时宜吗?”
    “这件事往后可以再谈,却不能坏了陛下之宴啊。”
    “再说了,你们两家关系向来很好,也不能坏了和气呀,您就跟王公道个歉,往后再谈。”
    荀顗一副很为王肃着想的模样,实际上,他这话却是在指责王肃,非常的偏袒王祥。
    曹髦一点都不着急,乐呵呵的坐在上位。
    王肃的名望和资历都很深,他返回庙堂,是可以力压郑冲以下诸多大臣的,荀顗这些个重臣,哪个不担心呢?三公可没有年龄限制,王肃这老头身体又一直不错。
    他们都不想让王肃回来吃肉,此刻绝对不可能站在他这边说话。
    而王祥调动众人情绪的能力也很强。
    至于最后的结果如何,曹髦完全不在乎。
    曹髦是想让王祥为自己打头阵,瓦解世家大族手里的解释权,但是这件事不会因为一次盗窃学问案就能解决。
    想要真正解决,就是得引导社会氛围,让士人们敢说话,敢挑战权威,打破礼法的禁锢,众人畅所欲言,这问题就很好解决了。
    曹髦就喜欢看这些人内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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