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占元大声地质问:“这是我们国共两党之间的恩怨,为什么你老是把矛头指向鬼子呢?”
    罗树林回头看了一眼对方,叫道:“因为大半个中国几乎都被鬼子占领了,他们现在坐山观虎斗,恨不得我们两党斗得昏天暗地,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他们也好坐收渔翁之利。小伙子,你回去告诉刘震天,我这次不辞劳苦地出来,实在不想跟他作对。”
    刘占元冷笑一声,“呵呵,你这老小子根本就没资格跟他作对,你的本钱在哪?”
    罗树林微笑面对刘占元的讥讽嘲笑,那样的微笑让人觉得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刘占元看了,心里不免直发毛。
    “哈哈,你说得没错,我一无所有,没有枪也没有炮,一穷二白,家徒四壁,没有资本跟你们作对。”罗树林朗声大笑,“我去睡觉了!你也早点睡吧!你这样搞下去,跟刘震天的死对头做敌人,你的身体迟早会被自己打垮。”
    刘占元心中的怒火生腾,想发作但又不知道应该怎样说出口,他面色铁青地目送罗树林走进刚才那间洗澡房,回头大喝一声,“他妈的,你小子还没听够吗?”
    一直待在后面默不作声的陆轩顿时被吓得全身发抖,他战战兢兢地直起身子,急忙大声应道:“是,站长。”
    刘占元瞟了对方一眼,陆轩面如死灰,如临大敌,脸上的肌肉还在不停地抽搐。
    他表情阴郁地发出命令:“你马上去给刘先生发送电报,把这个消息如实告诉他老人家。”
    陆轩大惑不解,都半夜三更了,还发什么电报,这小子是不是有病啊?即便他心里极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发问:“这话怎么说?电文的内容发什么?”
    刘占元想了一会儿,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就这样发,二号目标声称,他已经没有任何敌意。”
    话虽如此,他脸上愤怒的表情和生硬的语气,却让陆轩觉得他跟罗树林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华北海宁镇的日军监狱里,下了一夜的瓢泼大雨还在漫天卷地,房顶的积水不停地从屋檐往下滴。远远看去,就像挂着一道道白色的幕帘。图兰多的伙计都它尔依然了无生气地躺在泥泞不堪的地面上。
    赵建国只觉得身上捆绑的绳子越来越紧,勒得他浑身酸痛,就连呼吸都感到有些困难。他无可奈何地盯着门外泥地里的都它尔,那早已是一具感染伤寒,犹如瘟疫,被众人敬而远之,避之唯恐不及的尸体。
    李肆神色淡然,目光游移不定地走了过来,冷不丁地伸脚踢了一下赵建国,他态度良好,语气温和,用一种商量的口吻,平静地招呼道:“嗨,我可以放了你,不过得有个条件。”
    赵建国不屑于顾,他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放就放,不放就不放,我们都死到临头了,你还提什么破条件?”
    “如果你不想像狗一样被鬼子拖出去,就当我什么也没说。”李肆转过脸,不想再跟他说话。
    “到底什么条件?也许你放了我,说不定咱们还可以活着出去。”赵建国开始为了刚才那句气话感到后悔莫及。
    “只要你敢保证不靠近门外那具尸体,不要自我作死,也不做任何找死的事情,我就可以放了你。”
    李肆回过头,看着对方气呼呼的样子,不温不火,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
    “好,我答应你,放开我吧。”
    李肆沉默地看了一眼身旁站立的两个手下。
    “好吧,我保证不作死不找死,宁愿站着死,也不跪着生。”
    赵建国信誓旦旦地改口说道。
    李肆冲旁边的手下努了努嘴,他们径直走上前,动作十分麻利地解开捆在赵建国身上的绑绳。
    赵建国直起身子坐立,他揉了揉近乎麻木的手脚,脸上俨然还有一股恨意。他抬头望了望窗外已经无可救药的都它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为了遵守许下的诺言,他只好不在理会门外那个死者。
    李肆蹲了下来,他坐在赵建国的旁边,开始套近乎,“嗨,你尽管放心,我会保护你。就算房间里的这些人统统被鬼子拉出去枪毙,你也是最后一个才死。”
    赵建国情不自禁地乐了,他笑道:“真是泥菩萨过江,都自身难保了,你想怎样保护我,让我死在你后面吗?”
    李肆表情冷漠,漠然地看着他,然后转头瞟了一眼屋外紧闭的木门,答非所问,左顾右盼地说道:“我实在想不明白,只不过是让你不要靠近那个感染伤寒,必死无疑的伙计,为什么你却对我恨之入骨?难道他是你亲兄弟吗?”
    赵建国神色黯然,十分冷淡地回应对方,“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出于同情,本能叫我这样做。”
    他望着门外那具毫无生命迹象的躯体,都它尔已经不可能再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大搞恶作剧,大谈女人畅聊人生,他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哀。回想起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美好时光,他又感到无比的快乐,继而心生向往。
    突然,屋外的门栓滑动,木门嘎吱一声开了。大门上的两顶机枪随之抬起,黑洞洞的枪口瞄准空荡荡的院子,哨兵摆出一副打压的架势,随时恭候房间里每个蠢蠢欲动的囚犯。
    一个长相猥琐的大汉奸走了进来,看样子像个保长或者翻译官。他后面紧跟一群长相更加猥琐的小鬼子,他们手中抬举一把把明晃晃的刺刀,虎视眈眈地蜂拥而入。
    为首的几个鬼子手里攥着一根长绳,保长只要看谁不顺眼,就伸手戳着对方的鼻梁,鬼子门立刻七手八脚地捆住他指认的阶下囚,然后用绳子拴在囚犯的腰间和脖子。短短两分钟后的时间,他们就像栓牛羊一样捆住了四五个人。
    李肆见状,立即转头叮嘱赵建国,他小声说道:“千万不要被他指到,最好也不要让他看见,我们都不应该死在这条走狗的手里。”
    可是那个翻译官,很显然是有备而来。李肆话音刚落,对方立即转身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迈开大步,一脸狞笑,毫不犹豫地向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李肆顿时脸色煞白,他惊愕地看着笑吟吟的翻译官,进退两难。其中一名手下急忙冲到面前,整个身子挡住他,另一个手下连忙把他推开,他们两个都很紧张,面如死灰。赵建国一脸茫然,冷眼旁观。
    翻译官伸手拨开挡在面前的那个家伙,冷笑道:“刘占元让我转告你,你小子走错了地方,不应该出现在鬼子的监狱。你应该老老实实待在蚂拐镇的西北驿站里,扫地劈柴,烧火做饭,喂马擦桌子。他还说你炒得一手好菜,如果能活着走出那扇门,就去他家当佣人,我相信他不会亏待你。”
    李肆的眼里怒火中烧,他咬牙切齿地低下头,然后直身站立,昂首挺胸,摆出一副凛然就义的样子。赵建国看了暗自发笑。翻译官随即掐住李肆的肩膀,让对方先坐下来,他一本正经地劝告:“你着什么急呀?皇上都不急,太监急什么。刘占元特别交代我,慢慢来,不要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说完,他的手掌突然离开李肆的肩膀,伸手指着刚才那个挡在面前的家伙,操起一口纯正地道的日语,大声地命令:“你们把他拉出去!”
    那家伙愣了一会儿,然后低眉顺手地从李肆的面前走过。李肆面无表情,坐着岿然不动,旁边另一个手下,伸脚蹭了蹭他的膝盖。他才抬起头,神色黯然地冲着那个英勇献身的手下点了点头,算作最后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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