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夫人张了张嘴,想要辩称自己根本不知道武昙都在胡扯什么。
    下一刻,周太后已经率先开口打破她的妄想:“这不是让你在自己和周畅源之间做取舍,是看你要选择保周畅源还是周家的其他人!”
    周元升和常氏听说自己死了快二十年的儿子还活着的消息,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兴奋激动就又被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个冰凉,心情复杂又纠结,实在不知道该是喜是悲的时候……
    被刺激的狠了,就彻彻底底的麻木了。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就只眼睁睁的一会儿看看周老夫人,一会儿看看周太后,一会儿又看看萧昀和武昙。
    周老夫人知道周太后不是跟她开玩笑的,顿觉事情棘手。
    她事先是真的没有想到武昙居然已经查到周畅源的头上了,否则的话,哪怕是给她个皇位在前面摆着等她去坐,她也绝对不会答应帮周畅源来这宫里设局的。
    如果是得拿周畅源的性命出来冒险的,那当然是性命更要紧。
    可是现在——
    周太后却居然拿周家满门来胁迫她做选择,直接将她逼进了死胡同里。
    她咬着牙,腮边肌肉紧绷不已。
    周太后抽空看了武昙一眼,淡声道:“昙丫头先起来吧。”
    “是,母后。”武昙从善如流的爬起来,走到旁边站着。
    她也看出来了,周元升夫妻并不知道周畅源的事,那人活着回来了,居然没有在自己的父母跟前露面,而只独独去找了周老夫人……
    既然事情是和周家夫妻无关的,她也没想过要迁怒,一定要借由此事将周家所有人都一网打尽,现在只要周太后和萧昀的处事还相对公正,她便乐得躲清闲,哪怕周太后有保护周家其他人的意图她也没意见。
    萧昀看她低眉顺眼一副听话小媳妇的模样,就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两眼。
    她似乎——
    从头到尾真的就只是为了营救萧樾的,只要能把萧樾从杀人罪的嫌疑里拉出来,她也并不在乎其他人的下场。
    这边周太后的态度往外一摆开,周老夫人就又气又恼的再度红了眼眶,她突然忍无可忍的低吼起来:“这丫头是给你们一个个的都灌了什么迷魂汤?现在通敌叛国的人是定远侯府武家!放着那一家子祸害你们不追究不处置,却要对着我一个老太婆死咬不放?”
    她知道,最终决定她和整个定国公府生死的人是萧昀,并且萧昀确实对周家没什么感情,所以并不敢直接去叫板萧昀,反而把周太后当成了软柿子一样拼命的叫嚣:“周元瑾,你给我搞搞清楚,我是你亲娘,跪在这里的是你亲弟弟,现在你要听这丫头的片面之词就要对我们穷追不舍吗?”
    萧昀忍不住的眉心一跳。
    周家这老太太今天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破了他以往的认知,他以前只当是自己的祖母性格冷淡,对娘家人不够热络亲厚,今天却意外发现好像一直以来都是他想错了,他只看到了片面的真相,也许并不是周太后单方面对娘家人冷淡的,而实在是她和周家这老夫人之间早有嫌隙,根本就不是一条心和一条路上的人。
    他心情突然难免有些复杂。
    周太后却对周老夫人的叫嚣完全不为所动,她既不动怒也不受她的蛊惑,等对方叫骂完了,就又一字一句的重复:“哀家说过,今日之事你别想糊弄过去,武家的事,定远侯府的事哀家和陛下是何种的态度,抑或是将来要作何处置都不是你一个妇道人家可以置喙的。哀家现在问的是周畅源,那个孽障人究竟在哪里?母亲你若是对周家满门,对我父亲还存有一丁点的感情在,就把他的下落交代出来,省得国公府的百年基业最后在你的手中毁于一旦!”
    这时候,她形容冷酷,雷厉风行的手段都再也不是那个稳居后宫身在高位的周太后了,而是又成了当年那个于乱局之中力挽狂澜,叱咤于庙堂之上,手腕强硬狠绝的女人。
    虽然她没有明着说什么,可是这一刻武昙已然意识到她现在并不是以周家女儿的身份在给周家找出路,她是站在太皇太后的立场上,以这个国家的统治者的身份在处理这件事。
    可笑的是,周老夫人却居然连这一点也分不清楚。
    曾经,这个叫做周元瑾的女人的确是周家的女人,做任何的事都要以周家为先的,甚至于嫁人这件事,她都是屈从的周家的意愿,为着周家做出的牺牲,可是……
    自从她一脚踏进皇室的那一天起,她的身份和立场就都已经不一样了,不管是不是她心之所向,只要她的她头脑还算清醒,她就永远不可能再把周家的利益摆在这皇朝的利益之上。
    她是一国之母,享万民朝拜,得到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地位,这些荣光和富贵,也同样明明白白的将一些责任和义务加诸到了她的肩头。
    她是和姜氏完全不一样的女人,目光短浅,只求一己之私而没有大局观。
    何况——
    她就算不是为了天下的百姓,她也得为了自己的血脉,为了自己的儿孙,把那些居心叵测的外人全部铲除掉。
    周老夫人被她的强硬态度已经逼进了死胡同,只是眼神怨愤的咬着牙,狠狠的盯着她,还是死咬不说。
    周太后并不再与她废话,眉眼凌厉的往旁边一扫,视线落在周元升脸上。
    周元升颈后的汗毛顿时全部竖起来了,周老夫人还在侥幸强撑,他却已经看出了周太后眼中的杀机,所以几乎是不经大脑的,已经膝行爬到周老夫人身边急躁道:“母亲,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你还在遮掩什么?为什么晟王妃会突然提到源儿?难道真的是他吗?当年他不是……他到底人在哪儿?这又是为什么?”
    当年的旧事他没有刨根问底的追问下去,因为他已经信了周畅源尚在人间的话。
    因为周畅源是周老夫人的心头肉,所以从小到大他都只和周老夫人最亲近,住的院子也是紧挨着安鹤堂的,后来说他生病,周老夫人就让人将他的院子严密的看守起来,说是怕过了病气也担心旁人打扰他养病,并不准人去探望,他和常氏一开始也没当回事,还以为一个大小伙子不会得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应该就是风寒之类,养几天就会好,结果周畅源这个病养了大半个月,非但没见好,突然有一天老夫人就宣告了他已然病死的消息。
    他和常氏赶过去,看到的已经是瘦得脱了形的儿子的尸首,脸色灰败,眼窝深陷,看上去恐怖极了,常氏当场因为哀恸和惊吓晕倒,他也看不下去,虽然因为爱子的逝去而心痛不已,但是后面等灵堂摆出来,也都没敢再去棺木里看一看了。
    现在如果一定要告诉他当时看到的那具尸首并不是他的儿子周畅源,周元升是很容易就会相信的。
    只是他仍然难以接受……
    为什么儿子要假死离家,离开了就离开了,他又为什么在过了这么久以后突然回来了,并且还不是为了探望父母和家人团聚,反而怂恿周老夫人一起搞出了这么多事,把全家都放到火上烤了。
    这不是他亲儿子会做的事,这简直就是个冤家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心中十分的愤怒懊恼和惊慌,可他确实什么也不知道,也不能代替周老夫人招认什么,说着就语无伦次了起来。
    周老夫人看他这个样子就越是对比就越是觉出了周畅源的好处来,她恼怒的一把将周元升的手甩开:“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周元升一个大男人,倒是没被病中的她掀翻在地,只还是身子晃了晃,不由的往后退了退。
    周老夫人就目光怨毒的再次狠狠的瞪视周太后:“你不用在我面前摆这副嘴脸,就算那孩子做错了什么事,那也是情有可原,当年我是怎么求你的?那孩子对宜华那丫头有心,我求你成全他们,你却拿已经和南梁的朝廷达成了婚约为由半点情面不给的搪塞了我。萧植的一句话就那么顶用吗?那时怎么就不见你有现在质问你亲娘的这股子威风劲了?你就为了给他铺路,生生的断了我源儿的念想,把宜华嫁去了南梁,要不是因为你,那孩子岂会背井离乡,连前程和家人都不要了跟着跑到了南梁去,这么多年寄人篱下……他心里有怨气,做了些许事就成了天理不容了?你也不想想是你这个做姑姑的铁石心肠,先断了他的生路。”
    她越说越激动,后面就捂着胸口压抑着起伏的心跳,指着周太后声声控诉:“是,我今天是居心不良,给你的儿子和孙儿下了套,可这也是一报还一报,我还给你的。周元瑾,你给我看看清楚,今天这所有的局面都是你造成的,是你先毁了源儿……”
    “母亲!”周太后并没有与她争吵,她也知道对方这是在发泄,本来是不想打断她的,这时候也终于忍无可忍,厉声斥责。
    她的气势太强,就是盛怒之中的周老夫人也瞬间噤声。
    周太后面容冷酷的看着她,眼中终于也有了愤怒的神采,厉声训斥:“宜华当年确实是与南梁皇室定亲在先,你来寻哀家时,已经晚了。但是当年我还是给你留着念想和希望,这才没有对你说直说的,哀家的确不是不能给宜华悔婚,但哀家就是不想让她进周家的门,因为周畅源他不配!”
    “你……”周畅源是周老夫人心上一辈子的骄傲和希望,几时被人这般诋毁过,她脑袋一空,险些被气得一口气没上来,随后就踉跄着爬起来。
    赵嬷嬷怕她激动之下又动手,赶忙上前将她扶住,不让她接近周太后。
    周太后依旧是毫无悲悯之心的看着她:“那孩子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他是如何的心性哀家如何不知,也许他爱慕宜华的心是真的,可是他被你宠坏了,养废了。你一心的捧着他,惯着他,在世人看来他就是个聪明绝顶有出息的孩子,事实上在蜜罐里泡大的一个孩子,那般脆弱又自以为是的心性,他能承担什么?他心仪宜华吗?却又可有问过宜华的意思,在乎过宜华的心思?是,哀家将宜华嫁去南梁,终究也是一念之差,错的彻底,可那也是哀家和宜华两母女之间的事,不需要旁人来评判对错。就算你现在跑到哀家的跟前来指责质问,哀家也依然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周畅源他配不上宜华!”
    周老夫人已经出离愤怒了,胸口剧烈起伏的仿佛随时可能晕倒,但她还是凭着那一口戾气给撑下来了,目光凌乱的四下扫了一圈之后,终还是不甘心的嘶吼出来:“总之那个孩子就是被你给毁的!周家的希望……他……他……”
    说到最后,终是难以支撑,捂住了胸口只顾埋头喘气。
    她是太想摆脱周太后压在她头上的阴影了,特别的痛恨那种周家是靠着女儿的庇护才能挺过来的处境了,所以对周畅源才会疯魔了一般的执着,甚至会因此都迁怒到了定远侯府甚至是多年至交武老夫人头上。
    周太后已经不再试图纠正她扭曲的心态了,只是嘲讽的冷笑出声:“母亲你错了,真正毁了那个孩子的人其实是你自己,他就是被你惯的,才会这般自私自利又偏激无耻。你觉得如果当初他没走,就为成为鼎立门庭的脊梁吗?你觉得他做的到吗?好吧,就算他真的有那样的才华和能力……可是他就为了自己受到的挫折就能抛弃父母,抛弃家族振兴的希望一走了之,而多年以后回来,还能豁出去利用对他疼爱有加的祖母,甚至冒着牵连整个家族万劫不复的风险……这样的一个人,你觉得他能在官场上走多远?说实话,若我是君主,一个连家人都不珍惜,眼里就只有他自己的人,我是绝对不敢用的。”
    周畅源很优秀吗?也许他真的才华出众,可他那种人,只能在一帆风顺的温房里成为风景,一旦遇到曲折和挫败,立刻就会原形毕露,失去所有的光环和美好。
    周老夫人是真的被眼前的浮华和繁花迷了眼,竟会耿耿于怀的相信,失去他就等于是失去了可以带领周家人一路崛起的脊梁。
    说到底,她大约还是太希望能压倒周太后了,不知不觉间,她的女儿成了她一生的阴影和魔咒,她时时刻刻都想要摆脱。
    周太后的一番话,针针见血,她其实都听见了,但又拒接将它们吸收消化。
    她的眼泪流下来,摇着头往后退去,眼神依旧怨毒无比,近乎痴狂的诅咒:“不……你只是在替自己找借口,一切都是你的错,源儿他是被逼的,是你逼他走投无路……你逼死了你父亲,你又见不得源儿好,因为我逼你嫁进了皇家,你这是在报复我,你想死死的压制我,你想让我一辈子都靠着你的施舍过日子,你就是见不得我好,你毁了源儿,你毁了周家,这一切都是你在针对我!”
    最后一声,突然变成了凄厉的嘶吼和尖叫。
    萧昀意识到事情不对,蹭的站起来准备冲过去的之前,周老夫人却已经突一扭头,铆足了力气撞向了旁边凸出的雕花门廊。
    “啊!老夫人!”邢嬷嬷尖叫一声,想要扑过去,却没能受得了这个刺激,先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萧昀和武昙当先抢了两步上前,周老夫人的身体已经缓缓的倒下,太阳穴被撞破一个血洞,鲜血喷溅,迅速将地面打湿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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