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不当皇帝了吗?”
    宋谏之闻言哼笑出声,这是他今日露出的第一个笑,如春水融冰,连眼尾天生的料峭寒意都化了。
    他没有克制,顺从心意捏上了撄宁的脸,凑近了吓唬道:“好大的胆子,什么话都敢说,被贤王知道晋王府觊觎皇位,高低判我个流放,到时候你也别想什么梁州了,陪我一起流放吃糠咽菜得了。”
    他吓唬完人,转身便走。
    撄宁在原地呆了一下,嘴角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又觉得自己这时候高兴好像不太对,她伸出指头想将唇角往下压,最后以失败告终,干脆不管了,兴高采烈的追了上去。
    “你说真的呀?”她紧巴巴的凑到宋谏之面前。
    小王爷没说话,只停下脚步居高临下的望了她一眼,然后绕开这只拦路虎继续往前走。
    几刻钟前,在承乾宫,崇德帝好似无法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颤着嗓子问道:“朕并非试探你,诏书朕已拟完,你为何要拒绝?既不想要皇位,你又为何要与太子作对?”
    “父皇说错了,从来不是儿臣与他作对。”
    准确点说,是太子一直与宋谏之作对,崇德帝又在此之上添了把柴。
    年迈的皇帝已经抬不起头看自己的儿子,他阖上眼,叹息道:“这么多年,父皇一直没看出来,你所求为何……”
    “儿臣所求?”宋谏之看着崇德帝搭在塌边的那只手,他早就过了求父皇认可的年纪了,幼时他也曾想过,这只手摸在自己额头上是何感觉,但当下,他连那种渴望的滋味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儿臣无甚所求。”
    他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如今他心中揣了另一个人,便只想护着她过得随心所欲些。
    这座皇城对她来说束缚,那他就和她一起,走出去。
    崇德帝沉沉叹息一声,有什么东西与他的生机一起,流沙般从指尖淌走了,再也握不住。
    可惜,宋谏之并无伤怀,他只想早点过来同某只呆鹅讲清楚,免得她再继续拧巴。
    “那你是不是挺难过的呀?”
    撄宁亦步亦趋的跟在宋谏之身后,好像那排队游水的小鸭子。
    “其实你现在也很不错啦,心事少,银子多的花不完。”
    身前人始终没说话,撄宁疑心他伤心的过了头,笨拙的安慰道:“我,我还能赚钱呢,你花的多也不怕……”
    她埋头跟着走,冷不防撞上了晋王殿下城墙似的脊背。
    宋谏之转身捏着这只聒噪鬼的下巴,低头贴了上去。
    极轻极浅的一个吻,却如施了定身咒一般,将撄宁定在了原地。
    他亲完了倒是干脆,抬脚就走,留撄宁在原地,脸红成了猴屁股。
    她呆立半晌,一咬牙追了上去,没半点预兆的攒劲儿跳上宋谏之的背。
    宋谏之虽未回头看,却稳稳当当的把人接住了,小臂抄过她膝弯,胸背紧紧贴到一起。
    身后的人两只胳膊绕过来,在他前襟打了个结,最后人也趴到他耳边,小小声的开口:“吃糠咽菜也行。”
    “好大的口气,”宋谏之眼尾弯下一瞬,嘴上却不饶人:“看你这几日避之不及的模样,本王还以为你要把我踢下船去。”
    撄宁被戳中了心事,心虚的把豆子脑袋埋到人肩窝,晃荡着腿儿,半晌才哼哼唧唧道:“没有,我都想好了,你当皇帝也没什么……”
    她才反应过来,宋谏之今日这幅阴阳怪气的做派是为着什么,于是选择老老实实的解释明白,竹筒倒豆子一般实诚道:“但是三宫六院不行,我打听过了,老皇帝宫中有名分的妃子,足足八十九位。怨不得他身子骨垮得快。”
    她贼兮兮的眼神向小王爷身下瞄:“酒色伤身呀。”
    “有道理。”宋谏之轻笑出声,懒得拆穿她那点明晃晃的小心思。
    “对呀!”撄宁一巴掌拍在他肩头,满脸正经。
    宋谏之沉默一瞬,正色道:“我既心悦你,便不会多看一眼旁人,我这颗真心也是值些银子的。”
    撄宁默默趴在他肩头,听到这话,只觉金尊玉贵的晋王殿下也被自己传染了满身的铜臭气。
    她忍了半晌,到底没忍住,吃吃笑出了声。
    宋谏之唇角也翘了翘。
    “那我们不等老皇帝的…嗯……不等新皇登基吗?”
    “你乐意去站一天?”
    “那我们抓紧时间走。”
    撄宁把自个儿的尖下巴搭在宋谏之肩窝,一双小短腿晃得更加欢快,笑得眯起了眼:“我还想回泸州!”
    “想见你哪位好兄长?”
    “才没有!”
    身后,夕阳只余一线,将他们依偎着的影子拉长。
    没人再去提那一年的契约,可彼此都知晓。
    从此天地广阔,两人便如同过往的每一日,从未分开,也再不会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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