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她自榻上起身,随意披了件衣裳,掀帘往外看。
    扑面一道冷风,凌冽,宛若锋利的刀。
    直在她面上划拉了个口子。
    不远之处,依稀有火光。
    她心中不安稳,拉紧了兜帽,下意识朝那火光走去。
    被那人群围着的,正是魏恪。
    此番出战,沈兰蘅带上了长襄夫人,他将魏恪留在军中,镇守军营。
    一道人影飞快闪过,即便隔得有些远,郦酥衣仍能看见,此刻魏恪的手中已多了一份军报。
    他低下头,匆匆看了眼。
    只这匆匆一眼,男人的面色竟遽然一变。
    郦酥衣踩着冰凉的夜色,克制不住脚下步子,向前走去。
    似乎察觉到什么,对方抬起头,看见了面色同样很是难看的郦酥衣。
    漆黑如墨的夜幕里,少女长发倾泻,轻披于肩头。那一双眼紧紧盯着他手中的军情,原本被冷风吹得发红的一张脸,此刻竟有几分煞白。
    魏恪一怔:“……夫人。”
    他下意识,将手中的东西往后藏了一藏。
    即便他举止迅速,郦酥衣仍看见了他的动作。
    “是前方的军情吗?”
    她问。
    魏恪沉默了一会儿,终是点头:“是。”
    不过转眼间,他又立马道:“夫人千万莫要担心,二爷正在玄临关处御敌。如今只是遇见了一些小问题,并不碍事的。”
    郦酥衣抿抿唇,往后稍稍退了半步。
    “我知晓,我只是在帐中有些不安心,心中堵闷,便出来透一透气。”
    她的声音很柔,很轻,宛若一道微弱的风。
    “既是无大碍,那便好。”
    即便不用魏恪说,郦酥衣也知晓。
    如今西蟒出兵,军中正是混乱之际,自己不应该出现在此处。便在她侧了侧身、欲离开之际,忽尔又听见一道急匆匆的马蹄声。
    “报——”
    那人身形匆忙,浑然没有注意到一侧的郦酥衣。不等魏恪着急阻拦,那人已径直扬声道:
    “前线急报——魏大人,沈将军被困玄临关中,亟待增援!”
    郦酥衣脚下步子一顿。
    “报——”
    “报——”
    又是两匹飞马。
    “报——”
    “前、前线急报——沈将军误中西蟒贼人奸计,被西蟒人追击,如今正逃离玄临关,欲朝箜崖山方向而去!”
    “报——我军已撤离玄临关,此去将士折损、折损十之有三!”
    “报——我军在沈将军的带领下,暂避于箜崖山中,此去将士折损……十之有五……”
    “报——”
    魏恪再也禁不住,立马发令,增添一批精锐,前往箜崖山中救援。
    军令如山,又怕西蟒贼人趁乱夜袭,魏恪不得离开军中大营,只能眼睁睁看着救援的军队远去,心急如焚。
    军报传来时候,郦酥衣全程都站在一侧。每传来一道军报,她的面色便白上一份,听到最后一份,恰是魏恪整军发令之时。
    有将士看出来她面上的担忧与惊惧,上前,宽慰她道:“将军夫人莫要慌张,如今前线只是出了一些小问题,您无须担忧。我们将军十三岁便参军入伍,自拜上将后,领兵作战不计其数。无论大小战役,从未有过败绩呢!”
    “是啊是啊,夫人您莫要忧虑,沈将军足智多谋、运筹帷幄。您快去帐子中歇息会儿。用不了多久,将军定会大胜而归。”
    周遭将士连连应和,皆对沈顷很有信心。
    唯有知晓真相的郦酥衣面色煞白如纸。
    她面上毫无一丁点儿血色。
    因为她已经知晓——今日定是沈兰蘅在指挥军马作战。
    他先前,虽被她与沈顷逼着学了些军书,可那些都是纸上谈兵之说,从未有过实战经验。
    如今是他想要装作沈顷,却原形毕露,发出了错误的军令,导致沈家大军深陷重围。
    听着周遭那些将士的话,郦酥衣只觉得耳熟。隐约之际,似有道清亮倔强的女声穿过幽深的夜幕,直朝她耳畔袭来。
    迎着夜风,那声息道,声音里满是骄傲:
    “我家郎君他忠君爱国,骁勇善战。十三岁随父参军入伍,年纪轻轻便拜上将,被圣上亲封定元将军,统帅二十万沈家军,镇守西疆。”
    自拜上将,他统帅西疆战士作战三十二场,无一败绩。
    如今夜色如潮,汹涌而来。
    郦酥衣面色仓皇。
    她的将军,可能要败了。
    第81章 081
    081章
    今夜无雪,军帐之外,一排排篝火甚是明亮。
    夜风乍一吹拂,呼啦啦的火光便抖擞不止,星星火粒冒着灰败的烟,直往这乌黑的夜空中升腾而去。
    火光映照出她苍白的脸。
    魏恪担心她的身子,唤了素桃与玉霜,扶着她进帐。
    如今郦酥衣怀有身孕,当下这一具身子是头等重要的事,千万不可出了闪失。
    一行人温声哄着,慌忙将她护送进帐。
    入了帐帘,随从们又赶忙温水点炭、为她熬制热汤。
    郦酥衣身上披着厚厚的褙子,平稳地坐于榻上,看着身前之人忙碌。
    来来回回的身影,如同她摇晃不止的心情。
    不安定,不安宁。
    穿梭的身影令她感到尤为不安。
    终于,榻上的女子抬起手,朝外摆了摆。
    “你们都出去罢,我想一个人歇息会儿。”
    她的声音很轻,却又带着一股莫名的韧劲。
    此言一出,周遭来回的身形皆是一顿,下人们朝郦酥衣看了眼,不敢违抗她的命令。
    一时间,偌大的军帐中又恢复先前死一般的沉寂。
    少女弯身,欲自床边桌上取过杯盏。
    许是那杯身太烫,又许是她心神不宁。便就在郦酥衣伸出右手,甫一碰到那杯身之际,忽然,有什么东西自指尖堪堪擦身而过。
    “哐当”,清脆一声。
    被子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她怔怔地看着地上那一片狼狈的水渍。
    此去新春并未有多久,这一场开战之前,除去这间军帐,西疆军营中甚至还充盈着满满的年味儿。便是在正月打碎这杯盏,便是在沈顷出战之时打破这杯盏……
    郦酥衣在心里安慰自己:杯子碎掉了没事,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虽是如此,她心却跳得愈发慌,愈发厉害。
    她没有再唤下人,苍白着面色,将地上那片狼藉收拾干净。
    便就在她收拾碎片之时,似乎听见军帐外隐隐传来几声谈论:
    “沈将军被西蟒人追着,已经不知去哪儿了……”
    “怎会如此?魏大人不是已派精锐前去增援了么?”
    “西贼重重围剿,我军深陷重围,逃入箜崖山后,便找不到人了……”
    “逃?有沈将军在,我军又怎会败?!”
    “……”
    冷风送来那些声息。
    再度将帐中之人的面色吹得煞白一片。
    郦酥衣躲在帐中,手里头紧攥着给宋识音的回信,几乎一整夜都未阖眼。
    她在军中大营,军报传来时魏恪又刻意避着她,郦酥衣自然不知晓沈顷那边发生了何事。
    她只知晓,沈兰蘅代替沈顷下了错误的指令,致使玄临关大败,前去作战的沈家军被西贼连连围剿,追击到了距玄临关很远的地方。
    郦酥衣独坐在帐中,看着日头一点点升起,又一点点落下,心惊胆战。
    她不知数了多久的日落。
    终于,便就在这杳无音讯之时、在这所有人都放弃了希望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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