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面上那一道愈发鲜明的胜负欲。
    帐外传来喧嚣声。
    “啊——”
    “杀人了!出人命了!”
    “郭大人,郭大人——”
    “沈兰蘅,你做什么了?”
    她眼皮跳了跳。
    “你到底做什么了?”
    对方垂下沉甸甸的眼皮,语气漫不经心。
    “我把郭孝业杀了。”
    第68章 068
    什么?
    郦酥衣愕然抬首。
    少女一双杏眸中,皆是震惊之色。
    “你把郭大人杀了?”
    帐内灯火微黯,摇曳在二人面上,映入身前之人那一双精细而漠然的凤眸。
    沈兰蘅眼眸微挑着,听了这一句话,浑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男人轻抬起下巴,昏黄的灯影落在他下颌处,映出一片瓷白。
    郦酥衣的右眼皮又跳了一跳。
    就这么一瞬间,她的手脚登即变得一片冰凉。
    她苍白着脸颊,久久回神。
    乍一开口,声音已是颤抖。
    “你杀了郭孝业,你怎么能杀了郭孝业。
    “沈兰蘅,那可是朝廷命官!”
    即便她两耳不闻窗外事,却也曾听闻过——为了笼络臣心,圣上特意赐给郭孝业了一块免死金牌。他与沈顷一样,无论犯下如何过错,都不得就地处决,须得押送至京都,听候君上亲自发落。
    沈兰蘅如此做,不光是僭越,更是藐视天威!!
    外间声息愈演愈烈。
    由起初的喧闹,逐渐演变成惊惶。
    她也不由得跟着一阵失措。
    沈兰蘅低下头,眼里多了几分审视。
    他垂眼凝望着身前少女,看着她愈发灰白的面色,轻嗤了下。
    “朝廷命官?别说是什么狗屁命官,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照杀不误。”
    “郭孝业如何惹到你了?”
    在她的印象里,郭氏待他一直尊敬,二人之间的关系也还算得上融洽。沈兰蘅为何突然对他下死手了?
    一提起郭孝业,男人眼中又闪过凌厉的寒光。
    那眸光,郦酥衣太过于熟悉,其中明显的杀意,令她不寒而栗。
    “阳奉阴违之人,留着也无用。”
    她听见对方冷冰冰的声音。
    “若非要怪罪下来,就怪他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不该动的念头?
    郦酥衣本想追问,却见身前男子眼底冷意愈浓。只这一瞬间,她忽尔反应过来——雪夜、春药,还有那一碗被人动了手脚的酒。
    原来是郭孝业。
    难怪,难怪每次与对方打照面时,那人望向自己的目光总是那般令人不适。
    起初郦酥衣还以为是自己生了什么误会,却不曾想,那郭氏一贯温吞的外表下,竟有这般大的胆子。
    肖想她,染指她。
    给她下春药。
    郦酥衣不禁有些后怕。
    身前,少女衣衫单薄,她细弱的双肩瑟瑟着,眉目之中亦写满了忧虑。见其频频蹙眉,男人眸底神色愈浓。他将身形倾弯下去,自身后涌来的光影便这般被遮挡住。
    她身形纤小婀娜,被黑夜彻底裹挟。
    那一只冰冷的大手,钳住她的下巴。
    “人是我杀的,郦酥衣,你紧张什么。”
    黑夜里,他的眸子如墨,翻涌着些许情绪。
    “还是说,你在紧张他,在为担心他?”
    在紧张沈顷,在担心沈顷。
    担心他的所作所为,会牵连到沈顷。
    男人的目光愈发凌厉。
    宛若一把尖锐的刀,直直朝郦酥衣面上刺来。
    那刀尖锋利,逼得少女往后连连退去。只可惜她的下巴被对方紧紧攥握住,退不得,更是动弹不得。
    他继续逼问:
    “你紧张的,是郭孝业被处决之事传入京都,目中无人蔑视、天威的是他,还是我?”
    “龙颜大怒,圣旨降罪,到了那时,你担心的是他,还是我?”
    “是清风霁月、奉公守法的他,还是冰冷阴暗、自私卑劣的我?”
    郦酥衣抿了抿唇,不答。
    她不必答。
    瞧她面色,沈兰蘅心中已有了回答。
    自从那一夜过后,他完完全全地意识到——无论他如何争取,无论他先前如何拥有过她,在郦酥衣心底里,自己始终比不上那人的千万分之一。
    她厌烦他,憎恶他,她从来都未曾看起过他。
    他手上力道一寸寸,慢慢加紧。
    一同加紧的,是他那带着探寻之意的眸色。须臾,男人终于深吸一口气。于军帐之外,响起魏恪的声音。
    “二爷——”
    帐中找不见他,魏恪找到了郦酥衣这里。
    得了一声“进”,黑衣之人走进来。
    “二爷,”对方紧张道,“郭孝业死了。”
    “我知晓,”沈兰蘅松开手,神色淡淡,“人是我杀的。”
    魏恪本欲再汇报,闻言,一下愣在原地。
    借着灯火,郦酥衣看到对方面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二爷,您何故下杀手?”
    虽说他是镇国公府的世子爷,西疆更可谓是他的天下。可郭氏身上有着圣上御赐的免死令牌,杀了他事小,犯上不恭事大。
    “一条贱命而已,”沈兰蘅神色不虞,“我自会秉明圣上。”
    魏恪又是一噎。
    他本欲再言,却又看见世子爷面上的不耐烦。呆愣片刻,他只好拱了拱手,道:“是。”
    郭孝业的帐外已乱作一团,亟需“沈顷”出面。
    沈兰蘅侧首,回望了眼正立在墙边的郦酥衣。少女披垂着发,月华悉数落于那张清丽的面容之上。
    她眼睫低垂着,眼帘之下,似有淡淡的疲惫。
    沈兰蘅只望了她一眼。
    男人步履平稳,大步走入那一片夜风之中。
    ……
    郭孝义被沈顷就地正法之事,登即传遍了西疆。
    没一会儿,那消息又从西疆传到了京城。
    圣旨连同这一场大雪一齐降临到西疆。
    冬至早已过,可如今西疆仍是寒气料峭,北风呼啸不止。簌簌的飞雪如鹅毛般纷纷而下,使臣翻身下马,将那一道皇诏施施然展开。
    “圣旨到——”
    使臣是辰时到的,彼时沈顷正在练兵,一见那道明黄色,周遭众人赶忙迎上前去,恭敬埋头跪拜。
    沈顷一袭雪氅,跪拜在人群之首。
    “沈顷听旨。”
    大雪落在他肩头。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罪臣沈顷忤逆圣意,蔑视天威,僭越犯上,有负皇恩,大不敬宗庙社稷。朕宽厚仁德,念其昔日功勋,赦免其死罪,加恩赐令受昭刑间十二关之水刑,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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