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箭在空气中摩擦出尖锐无比的啸声,一层层风压扩散开来,尖啸着将空气扰动起来,一层层透明的涟漪扩散开来,眼前血红色的画面,如同玻璃一样碎裂。
    朝前冲锋的人影没有了,耳边轰鸣着的血流声没有了,眼前一片血红也没有了。纳诺五谷扶着垛口,成为一片静默的城头上,唯一直立着的个体。
    他转骨头,看到正黄色的大旗倒下了,他将长弓挂在背后,艰难地走过去,双手抓起白桦木的旗杆,将大旗再次竖起。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吧?”他望着眼前的景象,无望地低喃道。
    【同一时间】
    铁蹄的轰鸣声,已经开始震撼鼓膜,杨无敌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离城寨只有几百步远的地方,而林贼儿,则正在土墙下面一百步的地方,撅着屁股举着枪,对着垛口后面的弓兵倾泻着子弹。
    当他平生第一次用枪杀人的时候,感觉自己手里握着的不是什么喷射子弹的武器,而是一架噶草机,那垛口后面锁甲的城墙,弓箭的森林,仿佛高高的金色麦穗,被他一排一排收割倒下,那些中弹的人,或者即将中弹的人,在如此可怕的武器面前显得无比可笑,他们朝着林贼儿放箭,在还有百步距离的远处朝他放箭!
    哪怕是吊射,重头破元箭也不可能射到百步之外。
    “趴下呀!你们这帮混蛋!”林贼儿怪叫着,状如疯癫,实际上现在他就处在半疯狂的状态,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作为南国败军之中的兵油子,他连杀良冒功的龌龊勾当都信手拈来,根本不会在乎几条人命的,可是正因为他杀过人,上过战场,才会明白在你死我死大家一起死的血腥战场之上,杀人是最困难的事情,只有被人杀才是容易的事情!
    战场之上,你死我活,每一个人都在拼命,面对一个个拼命想活下去还带着强大寒冰力量的敌人,林贼儿和许许多多的普通小兵一样,必须压榨出全身每一分潜力,用武器,用战魂,用拳头甚至用牙齿才能搞定一个又一个敌人,林贼儿从来没有想过以一敌众,从来没有想过一拳打倒两人,他从来都是靠着天则保护,和一个又一个敌人连续的决斗,连续地交错破防,连续地在一瞬间贯穿敌人的弱点,取走他们的性命。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那些凶狠而强大的,每一个人就需要拼死相搏才能勉强干掉的敌人,居然能像麦子一样整整齐齐地成片倒下。
    受了一点文化教育的林贼儿觉得,他不是在战场上杀人,根本就是在屠城。
    不,就算是屠城,那些无辜的百姓总也会反抗一下的,杀良冒功的时候,他也险些被人打残过。上过战场的林贼儿心里,有着根深蒂固的观念,战场之上,功勋殊为难得,甚至活下来就是非常不错的战功了。杀一个敌人是为军功,杀五个就能当伍长,杀十个就是勇士,杀一百个,那是超人吧!
    可如今,他这么一条弹链打光十分之一,估计就躺下了小一百了……
    因此他几乎疯狂了,他从来没有想到军功来得这么容易,容易得过往半生的拼杀都成了笑话,他也常来没有如今天这般清晰地意识到,战争不是他所经历过的残酷,而是根本没有任何底线的残酷。
    他们有枪,他们就可以杀人如割草。建州奴儿有铁骑,就可以屠了潘兴之后,还能向南国索要更多的公主。
    战败者,别说人权,尊严,连存在的意义都不会有的。
    林贼儿近乎疯狂了,疯狂地大喊着,居然提醒着他的敌人如何躲避,可是没有用,一点也没有用,那些射出的弓箭根本飞不到他的面前,佛郎机大炮上烈焰熊熊,炮手的位置已经被大火吞噬了,金色的锁甲之敌成片成片地倒下,直到再没有一个人站着,再没有任何一件东西树立着——。
    直到大地之上响起隆隆的铁蹄,震得人站立不稳,直到耳机里传来杨无敌声嘶力竭的吼声:“前锋撤退!躲开铁骑!中军出击!火箭炮阻断骑兵!快点!给老子快点啊!”
    他这个时候才抱紧了手中的枪,仓皇转身逃遁,他的身后鼓荡起巨大的风压,一道坡空声尾随而来,他本能的一个侧闪,躲开了从天儿降的猛恶一击。
    一根粗粗的箭杆出现在他原来站着的地方,林贼儿咧嘴笑了一下,拔步飞奔。
    那是床弩才能发射出来的重箭,威力惊人,但是因为没有任何可调节的射界,想要射中伸手灵活的单个士兵无异于天方夜谭,这种武器自从发明出来,就是专门对付步兵与骑兵方阵的利器,它只能射击方阵,根本没有瞄准精度可言。
    而建州奴儿在螃蟹阵中很少使用床弩和弩车,因为他们自己的铁骑,就在床弩的射程之内左右横移,剪刀般切断敌阵,布置大量的床弩就意味着大量的误伤。
    林贼儿掉头逃走的时候,正好赶上建州铁骑们悍勇无畏的冲锋。这些骑兵从两侧的城门中冲出来,在已经被马蹄反复践踏而平实如砥的弯道中完成加速,当他们越过夯土城头,直面着赵光怡的部队冲锋而来时候,他们自身已经达到了最大的速度。
    这冲击力完全不可能抵挡,因为这是将近六千人的大军,不是杨无敌第一梯队的几百人能够抗衡的。
    这些铁骑从正面城墙的两个犄角旁现身的一瞬间,就分成了四股,两队差不多六百人的小队骑着奔马,旋风一样冲击过来,直扑三百人的突击队。这三百个人几乎个个都是机枪手,手里还有将近满额的一条弹链,还有一把仅仅闭锁了保险的机枪。这六百人靠着战马的提供的高速度,两把尖刀一样刺向三百位拥有现代武器的死神。
    六百骑兵将长矛和铳枪合体的异形武器挂在鞍座旁,摘下背着的复合短弓,在颠簸的马背上熟练地张弓搭箭。他们不用手拉缰绳,靠着身体的重心就能控制着胯下的战马冲向目标,越过坑道或者躲避难走的烂泥地,他们的双手在颠簸之中几乎丝毫不晃,箭头稳稳地瞄准着在野地里四处乱跑的敌人。
    而林贼儿他们,也明知自己跑不过这些骑兵,干脆就转过身来,稀稀拉拉地聚在一起,冲着六百骑兵举起了手中的机枪。
    “来吧!”林贼儿在扣动扳机的瞬间大吼道。
    两股小分队冲向林贼儿们的同时,建州铁骑的大队在五里纵深的临江平原上飞驰,六千骑兵全部身披人吗连体黄铜锁甲,背着机械短弓,一只手握紧了缰绳,另外一只手举起原本挂在马鞍上的铳枪。那铳枪实际上是长矛和铳的结合体,一丈长短,铁杆铜头,沉重无比的青铜矛尖呈现出四棱锥的形状,在战马提供的冲力下具备极高的破甲效果,但没有任何横斩的杀伤力,那长矛远比一切拳术,双手重剑,斩马刀以及绝大多数的战魂的打击距离更远,一般而言能杀敌与一丈之外,一丈五尺之内,粗壮得成年人都无法完全握住的长矛下面差不多一尺的地方,还挂着一条碗口粗细,前膛装弹的鸟铳,鸟铳和长矛结合的部分,是一条设计巧妙,做工精致的滑轨,方便鸟铳在骑兵与长矛的尖头部分之间来回移动动。那鸟铳分为三眼,滑膛霰弹装药,使用一种可以依次击发每个铳眼的特殊火石结构燧发也即是说一次装填可以连开三枪,三枪过后,还能江鸟铳滑回来,只用长矛作战。这种长矛加上鸟铳的重量就十分惊人了,而身披重型人马连体锁子甲,骑着体重千斤的极品千里马的建州铁骑,每一个人的前冲的力量都足以撞毁一辆四轮马车,这些重装骑兵,几乎是这个世界上除了造价极其高昂的弩车以外最重的作战单位,当个冲锋起来就如同人肉坦克一样,更不要说这几千人集合在一起的冲锋了。
    大地的颤抖远胜于佛郎机大炮开火的那一瞬间,十里方圆的小平原上仿佛迎来了地震,潮湿的泥土被剧烈的震荡弹飞到空中,扩散成湿漉漉的尘雾,赵光怡的面前差不多一里左右的地方,沙尘已经翻滚如波涛,金色的锁甲连成一道刚硬的洪峰,无数根铜头铁枪的尖锋,在蓝色的战流中汇聚成一片刺眼的冷硬反光,四方锥形状的铜枪戳在身上立刻一个方形的洞口,无论是聚魂式还是普通的包扎都不可能止血,也救不回性命,而无论战流凝结出来的冰墙还是覆盖着寒冰的锁子甲,面对如此可怕的冲锋,都没有任何一点点抵挡之力。
    这一刻,建州奴儿们的无敌铁骑,以完全彻底的神威之势展现在南国禁军们的面前,让它们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身的渺小。锁甲的洪流势不可挡,看起来真有一股所向无敌的威势,然而赵光怡看着让整个视野都颤抖起来的金桐色的洪流,露出了一个冷酷的笑容。
    他没有下达任何新的命令,因为没有必要,因为再如何震撼的铁蹄奔行的声音,也不可能掩盖得住头顶上呼啸而来的毁灭异响。当铜甲的洪流暴起的同时,湛蓝的天空猛然一亮,数十道橘红色的光焰如同陨星般划过天际。
    陨星的尾焰,连接着一片从地面上腾起的火光,那火光的周围,就是赵光怡方正严整的中军。火光如同灾寝的华盖,从南国军队的中心处腾空而起,扩散着变成一朵黑漆漆的烟云,一股呛人的发射药的味道扩散开来的同时,那些划过天际的陨星陡然坠落。
    它们仿佛经过了精细的算计一样,直挺挺地在了建州铁骑的锋线之上,那火流星集群的尖头,就是一根根粗大的铁筒,铁筒从天而降,无与伦比的冲击力将寒冰,锁甲和血肉一起撞击成稀烂的泥雾,而那些铁筒本身似乎也十分不结实,在撞到骑兵的瞬间就猛烈地破碎开来。
    那不是破碎,那是爆炸,一团团红光就在蓝色与金色交织的骑兵锋线上绽放开来,迅速蔓延成一场完全彻底的失控的燎原大火,火灾滚动如潮,红云腾起的瞬间,火焰裹挟着飓风爆发成灼热的流岚真罡,将窒息,灼热与爆炸冲击带给六千骑兵中的每一个人。
    大火翻卷着燎过平原,同时第二波火流星也再次降临,一头扎进建州铁骑最密集的区域,大火化为流云,爆炸化为罡风,世间一等一的强大骑兵,瞬间化为断肢与碎脏之雨。
    烈焰过处,遍地红莲,红莲过处,森罗万象尽归尘土。
    六千精兵,六千战无不胜的建州铁骑,就在这么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全军覆没,尽归虚无。
    现代战争的恐怖,终于第一次以完全的姿态,展现在这个时空的人类面前,火箭炮,银尘专门设计出来终结骑兵时代的武器,第一场首秀,就以零伤亡的姿态,将风源大陆上最强大的骑兵之一,建州铁骑,尽数消灭。
    火箭炮发射过后的三十息工夫里,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冲向三百先锋军的六百剿匪铁骑,就在此刻忽然拉住了缰绳,用了差不多三丈的距离才将战马停住,而他们对面的那举着机枪的步兵,也在这一刻松脱了扳机,仿佛忽然间子弹卡壳了一样。这能在平原上自由晃荡着的仅有的小一千人,就在这个时候全部转头看着硝烟弥漫烈焰熊熊的平原,那里,除了断肢碎脏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一个人在哭喊,没有一个人在惨叫,没有一个人在翻滚,没有一个人在抽搐!甚至没有一具勉强完整的尸身!除了满地破碎,就只剩下满地的破碎,前两轮齐射中的火箭炮都用的是综合效应弹,窒息的温压,飞溅的钢珠,旋转扭曲的破片和可怕至极的燃烧剂,都一股脑儿地倾泻出来,在平地上肆虐,没有任何掩体,没有任何壕沟,在平地上冲锋而来的建州奴儿们,根本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防御的手段,密集的军势,青铜的枪锋,灌满散弹的鸟铳,还有堪称精良的人马连体黄铜锁子甲,这些,在火箭弹的综合效应弹面前,都是如此可笑,以至于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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