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追究尹山峦的这篇檄文究竟是他人假托其名代写,还是尹山峦真的就根本没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这篇文章,让天下人知道,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不是赵激越,爆公公,建州奴儿之天下,越皇不愿意为天下人出头,那么我等自己来!我等为了天下人出头,自然就是新的天下正统!
    尹山峦的文字彻底让世人惊醒,天下大势,并非控制在所谓的“国祚”“君权神授”之类有形的圣器之上,而是控制在一件从来也没有永远属于过谁的无形至高圣器之上,这件圣器叫做【民心】。
    得民心者得天下,风源大陆用了324万多年才悟出这个道理。
    而面对汹涌难测的民意,越皇的小朝廷里,也忽然间没有了派系倾轧,没有了鸡争鹅斗,甚至后宫之中的宫斗也突然断档,满朝文武就只有一个声音:“穷帝国之力,和北人——决战。”
    这个状况,险些将越皇吓死。
    越皇赵激越,登基全靠北人支持,没有先帝遗命,没有传位诏书,甚至连顾命大臣都没有,这样的登基本身就不正统,时刻处在被推翻的危险边缘。皇帝的御林军和贴身护卫都是建州奴儿,而皇帝的文臣武将与后宫嫔妃都是灵皇遗留下来的阉党之人,甚至在赵仁财死后,整个太子党都投奔去了阉党,因此朝中阉党一家独大,爆公公权倾朝野。这次百官情愿,一片主战之声,其实都是爆公公背后点头了的,甚至于,爆公公本身也有了废立之意。
    金丹十一重境界的爆公公可不是什么普通人,更不是什么只知道弄权舞弊的酸臭太监,他是被生理阉割的政治家,胸中大志焉能和蝇营狗苟的满朝文武相比?尹山峦的檄文真正触动了他,而被后党欺压了十年的爆公公单方面地认为自己和尹山峦都是同道之人。“这人嘛,谁不想建立一番功业呢?”爆公公不仅有这样的觉悟,更有对天下大势的“明晰”洞察,他知道要想保住自己的一世荣华富贵,他就必须拥立一个皇帝,必须小心伺候着,可是当这个皇帝已经和自己的政治立场冲突的时候,他就必须再次选另一个皇帝拥立,踹倒前面那个,且必须更加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免得新皇帝再脱离自己的掌控。爆公公是非常擅长借势的人,他借了北人势,拥立了赵激越,为自己赢得了重新整合阉党,罗织党羽的时间,如今他羽翼已经丰满,而越皇已经走到了天下人的对立面……
    于是他酝酿逼宫,可是建州奴儿到底棋高一着,或者说他们的奴性本身就是个大杀器,御林军的都尉亲自找到越皇,下跪发誓脱离建州部族,一心一意为越皇效忠,恳请越皇率军亲征,与北人决战,他当然也编出了一段建州当权者横暴无道,普通的建州人连渔猎生活都过不下去的悲惨故事,矛头直指纳诺未来,实际上,这个都尉身上就带着纳诺未来的“苦肉计”密旨,他说出的任何亵渎纳诺未来的话都是放屁的,将来不会有人追究这个责任。
    接着,一系列脱离建州大统,投奔中原文明的苦肉计轮番上演,将爆公公也迷惑住了,于是越皇终于下定了决心,聚集起全国各处的官府力量,准备“北伐”。
    而另一边,飞燕城遭受的不明原因的爆炸袭击,有人似乎看到天降火雨,引以为灭国之兆,然而哭佛也就在这个不平凡的日子里面正式觉醒,展开了类似于at力场的东西,挡住了火雨,并未受伤,倒是城市中聚集起来的淫僧们死伤大半。
    飞燕城的空袭,并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效果。
    同时,真王赵光怡心无旁笃,兢兢业业地组建起了风源大陆上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机械化,信息化军队,借着尹山峦突然发过来的檄文,名正言顺地师出姑苏北门,于七月初五夜间“偷渡”三途河,正式打响了北伐战争中的第一枪。
    赵光怡以“潘兴禁军遗少三十二部”起兵,留长子赵凌云坐守姑苏,河老何时休,傀儡指挥官林轻雨辅佐赵凌云,稳定后方,自己带着银尘,万人往,鬼厉名等人响应般若令,读过三途河北上进攻飞燕城。他几乎是最后一个完成准备的,现代战争的后勤,可不是多运粮食多运草料这么简单的事情。
    风源大陆上的形势,骤然紧张起来……
    【平成元年七月初六清晨】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建州奴儿的第一大营的旗子上时,这座距离水寨不过五里,自身边长也差不多五里的大型军事基地上空,响起了刺耳又揪心的号角。
    号角声如同鬼狼的呜咽,高亢嘹亮之中浸透了冤魂的泣诉。号角声之上,便是静默又蔚蓝的万里晴空,号角之下,是无数慌忙行动起来的黄铜色的身影。
    仿佛一年之前潘兴城战斗倒过来一样,擅长进攻的建州奴儿们穿起金色的链甲,而进攻他们的南国禁军一身镔铁色的鱼鳞状锁甲。这不仅仅是装束颜色上的倒置,也是战力与勇气上的倒置。身穿铜甲的建州铁骑,其实是因为北边的某些人单方面地断供百炼钢而披甲的质量下降,不得不换上更为笨重的铜甲,表面上看金光四射好不威风,而曾经在潘兴城头上和建州铁蹄拼命过的南国禁军,却因为没钱给新配发的高规格合金钢锁甲涂色上漆而集体变成了镔铁色,一如他们在城头上死战过的敌人。金色铜甲的建州奴儿们鼓足了剩勇,沉默地拿起武器,冲上夯土城头,佛郎机大炮的粗大圆口随着飞轮摇动,慢慢升高,靠着简易的量角仪和尺规瞄准了城墙下面的某一块白土色的空地,而各色的弓弩,也在城头集结为森林。
    土城的正面只有城墙,没有门,而两侧的城门外面,早已聚集起一望无际的骑兵军势,这些军势刚好卡住了山间平地所有有利位置,让包围第一大营变得不可能,来犯的南国禁军,只能正面攻城,用短小的云梯越过第一道城墙,和“城里”的敌人厮杀。当然,在昨天之前,建州奴儿们甚至认为这些人,连第一道城墙都接近不了。
    建州奴儿们最得意的螃蟹阵已经摆好了,早在昨天晚上滩涂阵地忽然失守之后就摆好了,一直枕戈待旦到了天亮,一直等到镔铁色的禁军压迫到攻击位置。
    建州奴儿的螃蟹阵说来简单,就是左右骑兵如同剪刀一样冲锋,剪断敌人军势,而正面则有步兵,城墙和弓箭手硬抗敌人的冲击,这也就是建州奴儿们为什么要在临江的平原上修筑这种宽而扁的土城的原因,只要正面够强,两边的骑兵都“锋利”那么无论是敌人的骑兵还是步兵方阵都可以被轻易地剪断,分割,包围,击溃。比起步兵巨盾长矛来说,一丈高的城墙是更加坚硬的防御,因此按照常理来说,只要两边骑兵不掉链子,他们有信心击溃一切来犯之敌。
    然而此时,这些被称为“建州铁骑”的强大士兵,一边迅速整理着自己的武器,一边惊恐又焦灼地不断抬头看天。他们投敌上的天空此刻碧蓝如洗,没有一片云,灭有一只鸟,看起来澄澈又无辜。可是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一群没人认识的奇怪和黑暗的巨大形体从天空中掠过,同时土城五里外的水寨之中,腾起轰鸣与火光,几乎就在迅雷不及掩耳的弹指间,三千甲士潜伏着的偌大水寨,便被烧成了一片白地,没有人生还。
    在手底下骁勇善战的建州铁骑们不断抬头看天的同时,纳诺五谷一身青蓝色的上好铁甲,带着同样青蓝色的包面头盔,脸色阴沉又气势雍容地走上了外城的城头,作为建州部族里最不受待见的一群人中的普通一员,正黄旗的出身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可见的优势,反而被那个弑杀他九个兄弟的可恶侄子纳诺未来一纸调令就赶到了前线,直面军神赵光怡的兵锋。纳诺五谷此时的心情是灰暗的,应该说自从得知哈兰玄冥被害死之后就没有好起来过,他并不是觉得哈兰玄冥不该杀,只是单纯地认为杀得太不是时候了。
    “赵光怡未死,杀玄冥何为?我国再无军神,面对黄泉锁斩熐,该当如何?”他的这句话真的可以得罪很多人,而现在,那些被他的真话得罪了的人,便让他自己去面对即将到来的黄泉锁斩熐了。
    他是第一大营的第一先锋都尉,炮灰中的炮灰,他和他手下625个弟兄一起,站在一丈高的土城上,以锁甲防御敌方的弓矢,以手中的弓弩作为还击的武器,天变之后,武器便不再是肢体的延伸,而是作战距离的延伸,或者说战魂的延伸。脚下一丈高的城墙,已经让除了超长矛和铳枪以外的任何近战武器接近失效,大刀长剑,盾斧斩刃,花枪拳刺,都根本没法够得到城墙下的敌人,当然下面的敌人更够不着他们了。
    以城墙为正面的螃蟹阵,那是建州奴儿一系列螃蟹阵中最强的。高高的城墙隔绝了战魂和战流的直接威胁,而登城梯的通过量十分有限,因此双方都处在只能靠着弓箭来杀伤的态势中,虽然破元箭的陪房已经泄露,如今南北两国大把的破元箭,倒也真的可以杀敌于数丈之外,可是同样因为神功转水,人人失去罡风护体而凝结冰甲,使得锁甲的防御力大幅提高,想要破甲伤人,就必须用重头硬箭,近距离直射才能穿甲,这么一来,弓矢的射程因为箭头太重大幅度缩水,变得不过三枪(三根六米超长矛首尾相接的长度,刚好十八米,六丈)到五枪远,这个距离下,开弓搭箭必须在一秒内完成,否则没机会射出第二箭,因此各种自动张弓的机械弓和弩,代替了原本两米高的大弓,而近距离射击时那骤然提高的准度,也让军阵级别的战争变得更加血腥。
    以城墙为正面的螃蟹阵,自天变以后无往不利,虽然建州奴儿在北面一路割地赔款,可这螃蟹阵镇压暴民,清剿异族起来那真是战功赫赫,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在三途河北岸弄出十座土城来原因。螃蟹阵绝对是当今综合防御战中最强大的军势,没有之一,纳诺五谷和他的顶头上司纳诺弗雷将军,也是靠着这城池与骑兵结合的军势,才胆敢出现在真王的面前。
    此时此刻,纳诺五谷背着大弓,却并没有张弓搭箭,而是在看他的手下,625个人,每一个人张弓搭箭的姿势。他对这个姿势非常计较,计较到稍有偏差就会用战魂教训人的地步,而他的手下非常认同这种计较,因为这种计较出来的弓矢之雨,杀起敌人来特别快。
    他校准了最后的两个新来的兵丁地,这两人年纪都和银尘一样,不过十六七岁,稚嫩的脸蛋上一片铁青,显然还十分紧张。纳诺五谷在教训他俩之后,说了几句勉力的话,看到两个孩子的脸红了,才离开,纳诺五谷其实并不相信自己刚刚说过的任何东西,因为他看到对面那招展的真王旗的时候,就做好了和黄泉锁斩熐同归于尽的准备。
    他此时已经顾不得天空中会飞些什么了。
    “所有人!不要抬头看,盯着前面的敌人!你们是建州铁骑,不是潘兴城上守城的那些垃圾!你们的长官是我纳诺五谷,不是潘仁贵那个混球!再发现有谁抬头地,我就将你的脑袋切下来,装在炮筒子里发射上天!佛郎机!准备好了没有?”
    “好了!”应和声此起彼伏。
    纳诺五谷的训斥声远远扩散开来,一直传到对面的军势中,一直传到了猫在第一线的赵光怡的耳朵里,按理说,赵光怡这样的主帅不应该太靠前,应该坐镇中军,可是赵光怡实在按耐不住激动又忐忑的心情,身穿普通的锁甲跑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这一战,对他而言不仅仅是反击北方帝国的第一声号角,也是他苦心孤诣了快一年的“现代化军队”的首秀,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这一战,是他赵光怡军势生涯中最高成就的试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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