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终还是将这样的话说了出来。
    “文明?什么意思?”聂挽留瞪大了眼睛,他用一位将军的直觉感觉出来,银尘的那最后一句话后面,似乎还暗藏着无尽的波诡云谲。
    “意思就是,以你的实力,打下潘兴并不是不可能的,但是打下姑苏,没有可能。你今天或许觉得我很优秀,很有才华,那是因为你并不知道,我的背后还有一整个更高等的文明,在那个文明之中,我也不过凡夫俗子,可能还不如你出类拔萃,你我之间,文明的高度是不一样的,因此你才觉得皇上覆灭张家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也不过是有些小委屈,皇上给点好处就能摆平,而在我的那个文明体系中,无端杀害妇孺是绝对不允许的,皇上这么做也是犯罪,也要被砍头的。”
    “你!”聂挽留被银尘说出的话惊呆了:“——那国家怎么办?”
    “选帝啊?”银尘说得十分轻巧:“比如说,先让灵皇,北武帝,赵光叔,真王,崇王,还有建州奴儿的正黄旗旗主几个可能当皇帝的人,分别去治理一个小县城,在一段时间里比赛谁治理的好,第一名当皇上,任期十年,第二名就只能当丞相,最后一名或者高出民怨沸腾了直接蹲监狱,这样一来,就算第一名因为犯事被砍头了,第二名不是也可以顺位补上吗?你说这种方法不是更好?”
    “任期?选帝?”聂挽留敏锐地把握住了银尘话里的关键字,只是银发男孩提出的理论,太震撼,太超前,那已经不是诛心二字能够形容的了。
    “是的,任期,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打仗都如此,何况治理国家,一个国家一个世代,在中长期内,可以用一种‘经世致用’的法子来治理,但是在千年时空尺度之下,根本不存在什么‘经世致用’的治国之道!聂将军,想必你也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你真的见识过什么王子因为犯法而被处罚的么?没有吧,就拿张家的事情来说,如果不是北武帝的权力至高无上,没人制衡,他可以一言而决别人生死,那么你还认为这样的惨祸能发生吗?你想想,不说别处,就是你所在的北国,一年之中,有多少个张家?有多少个如同雅婷妹妹那样其实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犯过任何错的女孩就这么白白死了?”
    聂挽留无言以对。
    “或许你认为我有点妇人之仁吧,可是你想过没有,这些如同张雅婷妹妹一样的女孩中,将来可能走出多少个‘杜工部之母’多少个‘平民丽贵妃’(指北文帝时代的一位有名的才女兼慈善家,目前健在),多少个‘伲东德之妻’(风源大陆上具备停机德的女子),就算她们都是底层人,没文化,傻乎乎的,可是她们长大了,总也有可以嫁汉生子的用途吧?北国这几年不说,在发动战争的前几年,是不是已经有许许多多的男人打光棍,讨不到老婆了?想必聂将军也知道,南国北国,甚至周围的所有小国家,都是一夫多妻的,女孩不够多的话,男人岂不是连纳妾都成了问题了吗?”
    聂挽留听了这话,脸都绿了,他原本以为银尘会讲出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一类的大道理,仿效寒山寺的高僧开坛说法呢,没想到居然讲出这么朴实无华,却切中民生要害的道理来。
    银尘并没有就此停下:“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只要资源够用,没到了人口爆炸的程度,那么每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男人可以当兵当工人当农民,为国家服役,女儿可以在家织布做手工,甚至有点知识了可以教小孩,为家庭赚钱,为国家稳定后勤……在我们没有办法将婴儿的自然死亡率降到一个很低的水平之前,每一个人,尤其是每一个孩子都是弥足珍贵的,南北帝国,平民适龄而不婚配为非法,你以为这是朝廷闲的疯了管每人的家室吗?想想当年瑞林公国,因为不爱生孩子,结果最后国破家亡!想来北武帝那么英明,也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你说的都对,不过这样也不能算是你留在这个破烂伪朝中的理由吧?你真的以为,灵皇容得下你的这些抱负吗?”聂挽留又将话题扯了回来:“身在南国,你只会更加不自在,毕竟伪朝是个非常讲究出身的地方……银尘,我确实希望你能好好的,冷静地想一想,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凤凰泽良木尔西,你要为自己的将来考量啊!”
    “我现在根本没有工夫考量将来,我现在能考量的,不过是防止你们屠城而已!”银尘的声音突然冷下来:“聂将军,你告诉我,建州奴儿们打下哪一座城市之后,没有屠城?!好一个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你真以为,我银尘是可以和这帮畜生在一个朝堂里共事的吗!”
    “那你也不应该为了一个所谓的南方帝国送死!”聂挽留也提高了声音道:“朝野江湖,你刚刚还说天下可以去得,怎么现在又想不开了?”
    “防止那帮混蛋屠城只要两种办法,我现在选了第一种,就是不让他们打进城市。说实在的,我不想选择第二种办法。”
    “可是帝国的大军你不可能挡住啊,就算城高池深,三十万也不可能挡住百万。”
    这回轮到银尘沉默了,他过了很一会儿才接着说:“难道没有别的办法?比如说你们……不屠城?”
    “你真的认为我们喜欢杀人么?建州奴儿可能如此,但是我等堂堂北国军人,那也是从北边的村庄城镇里征召而来的。谁家没有父母高堂,谁家没有兄弟姐妹,谁家没有娇妻幼儿!可是!你觉得要碰上什么样的愚蠢统帅,才会将大军的后背留给一座没有完全征服的城市?!不屠城,我们怎么占领?每一座大城市里最多留守一万军队,县城可能只有一千,就这样,帝国已经在维持一支一百五十万人的大军了!你觉得,在几乎全民可以当兵的南方,这点留守的军队能起到什么作用?不屠城,我们随时都有可能被截断后勤啊!”
    聂挽留说的这些,并非秘密,而是常识,这些常识银尘曾经不屑于去理解,他自命为新时代的掌舵人,应该用新时代的眼光去观察战争的形态,然而,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如今亲身参与的,依然是一场古代骑士战争。
    任何美好的宣言,任何所谓的“皿煮”和“进步”,都必须变成符合实际情况的政策,才能体现出先进的一面。ak虽好,但是拿来拼刺的话说不定不如长矛呢。
    “银尘,放弃吧。”聂挽留总结道:“不管你愿不愿意前往北国,请你不要再为了这个破烂的南国付出更多了,不值得,南国皇帝给你的高官厚禄也好,还是什么虚名爵位也罢,都是镜花水月,人家心里也未必真的能看重你的品质,迟早会将你拿下的,因为你的崛起,必将不容于那些已经经营了百年的世家大族的,而北国,并没有那样的世家大族,像你一样的没有背景,甚至比你更没有身份的有才能者,都能顺利进入仕途,哪怕你不是什么真正的天才,不过是为往圣继绝学的人,也有一笔钱,一小块地,供你传承所学,开坛说法,这么好的机遇,你不想要也可以,但也不能……”
    “你走吧,我不会改变主意的,因为我已经不能改变什么了。”银尘摇摇头,接着话锋一转:“不过,我不会就这样在潘兴城里结束的,灵皇或许能让我献上忠诚,但他还不值得我背后的那种文明去投资……在潘兴的战场上,你我不会正面相对,但是如果你奉命攻打姑苏,那么我只能说抱歉了。”
    “姑苏?那里的防御能比潘兴更强吗?”
    “将军,年初的时候,你听了我的劝告,让军人为人民的利益而战,于是北国的军力强大空前,那么今天我要告诉你另外一个事实,就是北国的军队,也是有极限的,他们再强,也不可能战胜一支现代化的劲旅。”
    “现代化?”
    “对,现代化。从组织到装备,从指挥到后勤,一切都和你,或者说和像你这样的将领想象的完全不同。……所以不要轻易尝试。”
    “姑苏城吗?你最终还是选择了南国。”聂挽留的声音里满是苦涩,苦涩的背后,是深深的悔恨和遗憾,他知道自己终究是没有将银尘争取过来。
    “但如果你能从这场狗屁不通的战争中活下来,将来,你也会有一支现代化的武装来指挥的,相信我,我在这里守城并非出于绝望,而是看到了希望,我知道未来的风源大陆是什么样子的,我也十分明确自己在做什么。”银尘站起身,转过去,不让聂挽留看他的脸,此时他的表情已经有些许的扭曲和狰狞,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稳些:“你回去吧,在城门被攻破之前,我是不会退缩的,回去之后,你需要转告那个比你更高级的将军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聂挽留站起来,他知道自己今天这一趟是白来了,他策反银尘的计划完全失败,永久性的失败了,银尘在南国这样的腐臭漩涡中,找到了一个真正可以依靠的,一个聂挽留都自愧不如的人,真王赵光怡。
    他此时真有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觉,也有点痛恨当时的自己,为什么就犹豫了,为什么就不能勇敢一点,主动一点,对两个小孩子网开一面,那样,他就可以凭空收获一位弟子。
    他看重银尘,部分原因也和杨无敌,赵光怡相关,他想在军势上,超越这两个掌握了黄泉锁斩熐的家伙。
    然而他一败涂地。
    “北国人离间我和灵皇这个计划,我已经预料到了,但可惜我效忠的,是南国万千子民。”银尘转过来,冲着他笑了一下,那笑容真的惊艳无比。
    “……”聂挽留摇摇头,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笨蛋,五年前他要使点手段离间南国和银尘的关系,简直易如反掌,那个时候灵皇肯定连银尘是哪根葱都不知道,瞎来一下子就能将他逼迫得只能投身北国,当初早知道要有这种方法,何必等到今日。
    但他马上就明白过来,今日,其实也为时不晚。
    银尘,从来也没有朝他关闭机会的大门。
    “告辞!”街挽留朝他抱拳,转身就走,他的步伐,变得轻盈又潇洒。
    “送客。”银尘佯装冷漠地喊了一声,接着从虚数空间里拿出一张图纸,低头研究起来。
    “古代战争啊,就算有了地形之类的要素,其实也没什么可研究的……真无聊。”
    【北方帝国·最终远征军营帐】
    “这是他说的?”哈兰玄冥听完了聂挽留的汇报,橙黄色的眼睛里满是震惊,惊喜和恐惧,他完全不知道一个连这样的计谋都能估料出来的人,还能被什么样的军事策略蒙蔽,作为他的敌人,还能有什么样的战术可以施展,这种人,实在是如同神灵一样可怕。
    他也十分喜悦,因为对方几乎算是默认了他的计策,也算是一种隐晦的投诚,显然这个人的抵抗意志并不如何强烈。
    “是的。”聂挽留笃定道:“他的意思很坚决,不会为我们大开城门了。”
    “这下麻烦了!我们虽然争取到了那个所谓的尊王,可是!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头战场上的怪物!他的目的绝对不是守城或者投降啊!”纳兰血魔的声音突然如同防空警报一样尖锐地响起来,吓了两人一跳:“他想做的,就是通过潘兴的败亡,唤起南国人民的危亡感,从而达到全民皆兵,拼死抵抗的地步,到时候,我们面对南国百万哀兵,能不能守住失地都还两说!”
    营帐中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哈兰玄冥的指节突兀地发出一声脆响,显然他握拳时候用力过度:“也就是说……无论我们是否打下潘兴,都没法灭亡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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