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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再相信这个世界上的所谓“共识”,更不要说所谓“传言”抑或“常规”。他的妻子,他一生中唯一的妻子,是北国派来的间谍,是他一直热爱的南国人民的敌人。他的儿子,他一生中唯一的儿子,是天妒神怨的魔胎,是不容于世俗的怪物。他的好友,是亵渎皇权的疯子,是该被满门抄斩的逃犯,甚至于他最信任的贴身护卫,都是这个时代谓之为“魔头”的人,是传说中的“口诛天下”。他经历过太多被世道欺骗的绝望,他经历过太多被世人误解的绝望,因此他如今荣光赫赫的威权之下,隐藏着一片废墟般的颓丧。他经历过人生的核冬天,自然更能理解这样的绝望,他在看到傀儡的第一秒钟里满是震撼之后,剩下的只有理智的缄默与疏离。
    他不愿意让万剑心解释,因为他知道那又是一样核废墟般的苦难往昔,就如同他三辈子都找不回来的那段爱情。他对银尘的信任和万剑心对银尘的信任完全不同,他对那个银发男孩的信任是隔离的信任,是给他留足了私人空间的信任,而万剑心对银尘的信任,是分担痛苦的信任,他愿意和他一起,承担在这个世界上孤独漂泊的一切风险。
    万剑心看着赵光怡的背影,终究没有再说出一个字。“算了,爱听不听,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背叛他,我,万剑心,不会。”他也转过身去,手握剑柄凝望着那些缓缓移动的黑色的大山,仿佛要用目光穿透那黑色不透明的大山,用目光将对岸魔威阁的营地点燃。
    与此同时,对面的孤峰上发出一声仓皇的惨叫,梁云峰实在受不了满眼睛都是傀儡乱窜的压力,尖叫着从孤峰顶上跑下去。同一瞬间,赵光怡身后不远处的泥土轰然破开,两具深黑色的傀儡破土而出,十几道瞄准光束反复锁定对面的山峰,接着一阵火箭弹齐射。那孤峰顶端立刻陷入到一片黑烟和金属弹丸风暴中。
    傀儡们完成了基地建设,就一个个沉入阴影中消失不见,仿佛它们真的是从冥界临时找来的鬼卒。金刀门铁剑门的人都熟悉这种事情,嘻嘻哈哈地在营地里生火做饭。而真王的原班人马却一个个震惊得仿佛木桩一样,只能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直到被混熟了的江湖弟子们拉去打下手。
    赵光怡调整好了心态,转身又将火管家招来:“这次,守夜的人就从暗卫里面挑,不行就两班倒,总不能再让这些江湖朋友一直照顾下去了!你也应该知道,他们现在完全是在为我们打仗,为我们王府的荣誉雨里来泥里去的他们这些高人,恐怕根本看不上秘境里出产的这些东西呢!”
    “属下明白!老爷,您要是信得过属下,属下这就让您瞧好了!咱们真王府出来的人,那绝不比江湖上那些豪侠君子们差上任何一点!”
    “不是本座瞧着,是江湖上的朋友们瞧着呢!”
    “是是!”火管家赶紧低头答应,转身忙忙地去了。
    与此同时,隔着大河的另外一边,魔威阁的弟子们强忍着令人发疯的巨大轰鸣,在奔行劳碌了一天之后,还要用混合着罡风的手去挖脚下的泥土,寻找任何可供果脯的鱼肉,还要手工搭起营帐,生篝火,还要为尊王世子的享受想尽一切办法。然而糟糕的是,他们在河岸边的淤泥里没有找到一条鱼,一片海星,一只海参,能够挖出来的只有许多线头一样的黑色的泥鳅,这意味着,除了赵德天,明泉和冯烈山三人之外,整个魔威阁一千多号人的晚餐只能吃这种不明来历的东西。虽然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工业污染一说,但是这些从泥地里挖出来的既像是蚯蚓又像是黄鳝的变异生物依然让人提心吊胆,没人知道它们是不是含毒的,毕竟,这个时代还没有人能够发明一种检验世间一切毒素的方法,否则银尘也不会稀里糊涂地中了朵兰特斯之毒。
    最先搭建起来的最大最豪华的帐篷里,赵德天依然在花天酒地着,也许是明知自己的生命别别人捏在了手里,原本还有些精明耿直的他彻底变成了纨绔子弟,再也不去为所谓的秘境探险操一丁点儿心了。帐篷外面,明泉和自己的最新盟友冯烈山并肩而立,看着几个化气期的门徒靠着双手,慢腾腾地一点一点搭建起帐篷,又想起梁云峰所说的,对面的正道们在一群铁甲傀儡的帮助下,迅速建起了一整排岩石屋子,两人的脸色就越发地黑沉沉了。
    “大意了……”冯烈山叹了口气,无边落寞的眼神垂下来,盯着草鞋前方的泥泞地面,平日里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微微张开,从里面喷涌出浓重的悔恨与些许的偏执和疯狂。
    “怎么了?”明泉明知故问,她的语气平平的,脸上的表情也是雕塑一样的平静木然。
    “还能怎么了?他妈的谁能想到他居然随身带着一整个傀儡宗!这样下去天底下还有人是他的对手吗!”冯烈山仿佛发泄一样地大吼道,曾经无比老谋深算的他,此时此刻面对完全不可战胜的潜在敌人,在巨大的压力和毫无胜算的绝望前,终于也有崩溃大吼的一刻。
    “本尊原以为,他将那些傀儡留在了赤血秘境中,以后就不会再有傀儡了。他再强大,比万剑心更强,也不过是个分神高手而已。我们魔威阁,还不怕他,可谁知道……”
    冯烈山絮絮叨叨地吐糟着,实际上自从五月份之后,掌管魔威阁情报机构的他就陷入了深沉的恐惧之中,犹如当年的杜传昌。“他从秘境出来,击败了我们派过去的几支队伍,那时候你也知道,我们魔威阁刚刚因为田万载那个想当皇帝的疯子分了家,各方面都是最弱的时候,哪有精力派出像样的队伍对付他?后来……一直拖到了血阳城的时候,我们原本打算利用神海派或者北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他,结果,他倒是和田万载的人搭上线了!说起来,他搭上田万载那条线,本尊心里是欢喜的,田万载那号畜生别的本事没有,妒贤嫉能是第一大好手!要不然,他手底下有云无月魏务良两大金刚,别说我们这边,神剑门能不能顶住压力都很难说!更不消说云无月又帮他招来了严鬼罗,张萌萌,加上最后还是搭上她那一条线的银尘,将来……只怕祖师的荣光能够实现也未可知……可是因为他的故意纵容,张萌萌,云无月,严鬼罗,魏务良先后惨死,一手好牌就被他生生玩成了这般。银尘落到他手里,也一定是个被当成弃子牺牲掉的命了……可惜,一个月后,天晓得他妈的鬼厉名怎么就叛出了黑山庄,直接跟着银尘了,那可是直接将魔威阁里最强大的秘密完完全全地送给他了呀!他一个人就等于整个魔威阁了!”
    说到此时,冯烈山荒狂地抓着自己的白色长发:“当初,本尊可是他的引荐人呀!要是一切可以重来的话!本尊先废了那个假冒的雷长老,到时候无论拿她去贿赂魏务良,或者孝敬恩师,都绝不是现在这般样子的!”
    他的声音朝着前方远远传播开去,消失在江河的巨浪里,没有回应。虽然全人类都知道天底下没有后悔药卖,可并非所有人都明白,“后悔”这种病,并不是你强撑着不去想,就不会染上的呢。
    “那傀儡宗也不是全无破绽,这世上的野生怪兽,个个都是对付傀儡的好帮手!”明泉对着冯烈山的后背露出了嫌恶又轻蔑的表情,一双原本温暖柔软的杏花双瞳中,折射出决然的冷光:“我等虽然身处秘境,但是有法华寺的大师们在,依然可以得到外部的支援,从一开始我等就占尽先机,通过法华寺,我等完全可以调来几个蛊惑野兽的高手来,到时候兽群一冲,本宫倒想看看他那所谓的傀儡还能剩下些什么来!”
    “法华寺?”冯烈山迅速地转过身来,一双眼睛完全变成了两道细线:“法华寺的秃子们,可都是阉党的人呢!”
    “他们表面上是阉党的人,是阉党的摇钱树,实际上……”明泉说到这里就停下来了,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她知道法华寺的和尚自始至终都是阉党的人,她自己如今也是阉党的人,因此她完全可以调动法华寺的人给冯烈山看。冯烈山也好,尊王世子也罢,不会有人知道他是阉党的人,恐怕就连银尘都会以为她是后党的人吧?“不能接近银尘,那么就彻底潜伏在后党之中做个内应,这样赵美玉也会满意了吧?”这就是明泉此时的想法,她满心以为,冯烈山会按照她的说辞考虑下去,将从未叛变的法华寺,当成遏制阉党的一张底牌,那样,她就真的立功了。
    只可惜,冯烈山这样的人,明泉摸不透啊。
    “真奇怪。法华寺那帮子秃驴怎么可能突然叛变投了后党?还是说,眼前这个所谓的明泉,其实已经……不可靠了?”冯烈山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了明泉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他的眯缝眼很好地过滤掉了目光中的某些成分,没有让明泉察觉出什么不对来。
    无形的裂痕与膈膜,就在这种相互猜疑相互戒备中悄然滋长,成为各方相互牵制的催命绞索,这种膈膜,戒备,和警惕,在平日里不会显出什么坏处,可是一旦到了危急关头——
    没人知道会怎样。
    而另一边,真王父子和他们的江湖朋友却在通力合作,虽然双方因为谁守夜(谁都想守夜让别人多休息一会儿)的问题小小吵了一架,但他们之间亲密合作的关系不会有任何动摇,反而因为各种小小的摩擦和交流,更增添了彼此间的了解。
    烧烤鱼肉的简单晚饭之后,能睡觉的人全部缩进了银尘制造的石头房子之中呼呼大睡,以便积攒出最充沛的体力和精神应对明天。这些房子自带烟道和排风设施,要不是赵光怡和河老坚决不允,不让他过度损耗法力,只怕连空调冰箱饮水机都能出现,因此只要在壁炉里生一堆火,那么夜晚就不必担心地下深处的湿寒了。能睡觉的人都进了石头房子之后,争取到守夜资格的暗卫们默契地拿出弓弩,准备好毒箭和破元箭,在营地外围用霹雳子布上陷阱,自己则藏入营地周围大片的阴影之中,仿佛暗夜的鬼魂一样悄无声息地游荡着。
    银尘进了自己的石头房间,从奥术空间里拿出属于自己的一套旅行床被,放在屋子正中间就躺下睡了,他的房间里,整块地面就是一座精美的魔法阵,墙壁上贴着防御结界,天花板上甚至还固化了三发飞龙击贼炎炮。
    他躺下来,神色之中还带着一丝落寞,尽管他知道隔壁就是最要好的朋友万剑心,另外一边就是最忠诚的下属鬼厉名,他依然无法像在龙谷村中那样倒头就睡,不管不顾。
    “也许是这个世界比那边复杂吧?”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这么想着,可自己都觉得这个结论很荒谬。
    银尘躺下就睡着了,在从未感受过的极度疲乏中痛痛快快意犹未尽地过了6小时,才不情愿,却又没有选择地睁开了眼。他从空间中凝聚出了一些水使劲喷在脸上,直打得脸颊都生疼了,才让自己从浑浑噩噩的困顿感觉中清醒过来。法师先生站起来,熄灭魔法力,将石头房间里所有多余的东西都清除,只剩下原先的岩石构造。
    说是岩石也不恰当,因为这些石头屋子真正的材质,是土造低质量混凝土,这些石头屋子,在这个地方能完好保持二十年就是极限了。
    银尘从奥术空间里掏出一颗水晶球,这是她趁着真王府和尊王府合作愉快的时候,通过赵凌云向赵德天求来的,这也是他第一次开口要什么东西。经过了蚩尤传承的伟大与恐怖之后,他失去了对冲领域,失去了气海,甚至相当于失去了曾经作为法师的一切。他的身体,他的法师身份,他的战斗模式,他的技能锁链,他的爆发和控制,一切,都必须从头再来。而没有了对冲领域的他,想要试验魔法,必须借助元素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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