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张非常之黄,装订得也很潦草,看起来就是标准的地摊货。银尘先翻开第一本薄一些的书卷,入眼就是一列漆黑的楷体字《阴阳两仪水润和合真经》,翻开第一页,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仔细一看原来是介绍阴阳和合宗入门神功和宗门情况的说明文字,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老子天下第一的霸气和二劲儿。通篇反复强调的一句话,就是“但能放下无谓的自尊廉耻,行常人不肯行,不齿行之事,便能迅速积累道行,修成正果,培元十重,只需三月便可。”口气之狂妄,让银尘不禁莞尔。在那一页的最下面,有一行血红色的潦草字迹,看上去应该是女孩自己写上去的,而且写的时候一定心情烦乱,云:“昭和元年七月,此功圆满,期间种种不堪,难以启齿,然神功威能比之正道种种,不过三成而已,呜呼!此生误入歧途,无望!无望!”银尘看了,不禁也嗟叹一声,阴阳和合宗的所谓功法,光看粉儿的表现就知道是个什么货色,这所谓的入门功法,银尘当真没有胆量翻开来一看!
    他随手就将书扔到地上的一小滩积水里面,黑墨色的积水慢慢氤氲着浸透的整本书,将里面的一切记载都变成了一团乌黑的脏色块。银尘拿起第二本书,这本书和前面的那一本一样纸张蜡黄,装订潦草,只是厚一点,而且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
    翻开来,扉页只有三个字:楚粉儿。
    银尘不管不顾地翻开第一页,入眼是一行行歪歪扭扭的字迹,仿佛刚刚学会提笔的幼童,记述的事情也不过是些“今天得了一块糖”之类的幼稚琐碎的小事。银尘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女孩子的日记。
    偷看别人的日记是不对的,当然前提是那个人还活着。银尘心里转过这样的念头,合上日记本,再从中间翻开,赫然已经到了女孩十岁的时候。
    银尘接着往下看,看着看着不觉间鼻头发酸,眼泪在眼眶之中滚动着,几乎就要掉下来。十岁的女孩,第一次经历了何为男人,却是被五六个膀大腰圆的山匪豪客轮番玩弄,而更加可怕的是,一向对她如同母亲一样的师父,赫然就在近旁和她一起精赤着身子讨好着这些出口成脏的臭烘烘的匪徒,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修行”,为了提升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实力而已。
    女孩用了几乎小半本日记记录下那个无比恐怖的白天,从早到晚,她和她尊敬爱戴着的师父就在五个丑胖子的身体上周旋着,直到夜幕降临,五个人才心满意足地扔下三块金元宝后离开,可怜的十岁女孩哟,她直到被银尘杀害,都没有得到那三块元宝的任何一个边一个角。
    这就是一个十岁女孩的凄惨经历,而经历了噩梦般的“头一次”的女孩,在接下来的三年中,才真正过上了地狱一样的生活。
    最后一小半日记大概有二百来页,其中记录的种种对女孩身心的非人的折磨,即便银尘以一个男子之身去设想,也觉得汗毛倒竖。那是对一个女孩的自尊最彻底最无情的践踏蹂躏,是将一个女孩子的粉嫩身躯,当成橡皮泥一样随意揉搓,百般折辱,肆意玩弄之后,再踩到皮靴下面反复碾压蹂躏直到彻底地变成一滩稀烂的泥浆,最后还要嫌恶地吐上几口浓痰的非人折磨。女孩的日记之中,不乏什么都尉,布政使,兵道盐道粮道火柴道之流,更有所谓的风流才子,文人骚客,甚至还有几名“玄云寺”的和尚,当然更少不了神剑门的方天航,王深海之流,这些人个个都是士绅名流,江湖豪侠,在人前个个都有一个“行侠仗义,救苦度难,庇佑一方”的大好名声,可是他们在女孩身上犯下的罪行,单另拉出来每一件,都够枪毙的了。
    女孩在日记中记载的每一次经历,都很简略,三言两语而已,银尘无法想象女孩亲身经历那些的时候,究竟直面什么样的伤痛和屈辱。日记中记载的那些“伺候老爷们的姿势”,在银尘看来简直就是一种酷刑,那不仅仅是超越女孩承受能力的非人的恐怖,那是连男孩子的想象力也一起超越的无上的残忍。
    人面兽心,在女孩的日记里清晰无疑地暴露出来,仿佛每一个漆黑的小字都浸透了女孩的鲜血,女孩的眼泪,女孩的惨叫和女孩的挣扎。从一开始,女孩还带着“增加修为,早日成神,掌握住自己的命运”这样单纯的幻想去默默承受,咬牙坚持,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偷偷哭泣几声,可是后来,在日记的最后十几页中,身为司棍,身为“红花特使”,掌握着阴阳和合宗门下48位低辈新进弟子身家性命的楚粉儿,却再也不对所谓的修为抱有任何幻想,甚至不对自己的身体抱有任何指望,她继续和那些男人一起重复着往复运动的唯一理由,仅仅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在日记的最后,她已经不对生活抱有任何幻想,她的一切努力,一切拼搏,一切伪装一切强颜欢笑,仅仅是为了生存而已,为了可怜地,乞讨一样地熬过每一天。
    银尘停下来,两行清澈的泪流迅速又悄然无声地滑下脸庞,在日记的最后一页上氤氲冲两大团模糊的湿渍。日记的最后一页还是空白,女孩还没有来得及记录今天见闻,就被银尘杀害,就被这个黑暗的人间彻底吞噬。
    她永远也没有可能写完这一页了。
    “所谓的封建社会,无论有多少名山大川,多少锦绣江河,有多少文人墨客,产生多少千古绝唱,无论建立起及千层的宫殿,几万里的祭坛,无论产生过如何辉煌灿烂的文化,仅仅对因为所谓‘族权,父权,夫权’的三重压迫,仅仅是对全天下所有女性尤其是所有女孩的残酷迫害,就活该被一票否决,活该在工业文明的大炮下被挫骨扬灰!!”银尘的脑海里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疯狂的念头,这个念头里浸透着极端原教旨主义的血腥与黑暗,偏执与疯狂,却是那样不容辩驳。银尘自穿越之后一路走来,四年多时间里几乎每分每秒,伴随着他的除了剧毒般的思乡之情,便只有这满眼所见的,人吃人的疯狂社会。血统,名分,这两样东西成为可以决定全天下一切人一切事物的至高法则。这两样人为制造出来的,虚无缥缈的东西,成为凌驾于正义,凌驾于仁慈,凌驾于怜悯,凌驾于自由,凌驾于一切人的一切天赋与天性,凌驾于一切生物本能甚至凌驾于一切自然法则之上的至高的宿命法则。名分大过公理,规矩大过天地,等级大过人性,阵营大过信仰!这就是银尘眼中,蛮荒还未开化的异世界。这个世界中早已出现了炼铁术造纸术,出现了雕版印刷和火铳火炮,甚至出现了几乎与魔法阵一样复杂精确的聚元式理论和与之配套的炼器技术,出现了神功这种探索人体中级奥秘的文明精粹,可是银尘依然固执地认为,这里,蛮荒得如同史前时代。
    银尘抱着这本可能对任何人来说都已经毫无意义的日记本,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雅婷妹妹,救救我……”他的声音,虚弱如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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