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幕墙外,疾驰而过的赛车残影像是画幕里正在上演的热剧,极简的布景将世界分割成阶级分明的两端。他站在那里,望向她的神情里没有丝毫的情绪,置身事外的模样,仿佛只将她当成陌路人。
    “如果你不想管的话,完全可以不用打开这扇门。”谢昭年没有被林留溪的冷淡吓到,“而你现在站在我面前,质问我凭什么,就相当于给了我钥匙。钥本.文由企鹅.裙吧一私叭以流九流三匙都拿出来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谢昭年的这通话乍一听好似在胡搅蛮缠、偷换概念,实则精准了点名了重点。
    “我从不做亏本的生意。谢小姐准备用什么来换?”
    谢昭年直直地望向他,“我身上没有你能看上的东西,不过倒是可以欠你一个人情。”
    林留溪深眸平静无波:“一张无法兑换的奖券——”
    见他依旧不为所动,谢昭年也没有那个心思周旋,沁着水光的眸子微微一凝,大着胆子拽住了西服的一角,带着浅淡玫瑰香气的柔软身躯陡然贴近,压着的嗓音是从未在人前表露过的乖软:“帮我,好不好?”
    她今天穿的是方领黑衫,离得近了,恰好能望见丰腴有度的曲线,珠玉般的肌肤比上次惊鸿一瞥的那截踝骨还要细腻谢润,仿佛轻易就能勾起心底的躁意。
    若她恬不知耻地贴上他的身体,林留溪恐怕会当场变脸,彻底让她滚出视线。可她将这份近乎纯真的勾引把控地恰到好处,除了那一小片被她轻拽住的衣角,再未触及其他。
    即便,两人的距离已经不算得体。
    林留溪踱步走至内侧的弧形沙发上坐下,抬手示意工作人员讲话。
    见他这是打算顺手推舟帮她了,谢昭年长舒一口气,也跟着在沙发的另一侧坐下。沙发的形状刚好是一轮弯月,谢昭年坐直身子后,由于朝向的缘故,刚好能将林留溪的修长双腿一览无余。
    她忍不住分神想,他这双腿搁在车里,难道不会觉得空间逼仄又委屈?
    工作人员陈述事实时,门外的中年男脸上挂着谄媚讨好的笑意,腰几乎快弓成了70度,“林总,我不知道她和您认识,刚才都是一场误会,对了,上次熙和园那个项目……”
    “闭嘴。”
    林留溪微凉的嗓音响起,声音不大,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林留溪都这么不给面子了,中年男连脸色都不敢变一下,哈巴狗似地点头,乖乖安静下来。
    有了人撑腰的谢昭年,此刻生出了几分狐假虎威的恶劣心性,“刚才对我动手动脚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副样子哦,你不嫌恶心,我还替你妈妈害臊。”
    “……”
    中年男没想到谢昭年骂起人这么狠,碍于林留溪在场,又不好发作,只能尴尬赔笑。
    见中年男吃瘪,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谢昭年万分得意,不忘用余光瞟了一眼林留溪的神色。
    他好整以暇,似乎并无阻止之意。
    谢昭年也逐渐大胆起来,讥讽中年男:“30万够买你多少晚?”
    “不对,你这样的去当鸭都不够格。要不还是趁早把下半身阉了得了,省得连小脑都萎缩了没人给你收拾污秽。”
    “你……!”被一顿羞辱的中年男脸色彻底挂不住,情绪上脑,下意识想扑上来抓谢昭年,然而林留溪身边的人反应更快,一个勾脚就将男人钳制在地,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被摁得紧贴地面,仓皇又狼狈。
    谢昭年看热闹不嫌事大,本想趁乱上前踹他两脚,又怕被记恨上,只能悻悻坐回去。
    全程捕捉了谢昭年这一下意识动作的林留溪侧眸看向她,而后,矜贵出尘的手碾灭雪茄,“这条狗碰你哪里了?”
    林留溪的措辞让谢昭年愣了一瞬,错不及防撞入他幽深的瞳眸里。
    他不知何时站起身,一米九的身量犹如一道墙,背着光更显阴沉晦涩。
    这样的男人无疑是可怕的角色,像生在食物链顶端的高级捕杀者。
    谢昭年难得没在他面前耍心思,诚实地摇了摇头:“他没碰到我。”
    或许是脑子里闪过不愉快的回忆,谢昭年秀眉微蹙,表情生动,“早知道平时体能训练时我就不偷懒了,没准还能一脚把他蛋踹爆。”
    林留溪:“……”
    饶是中年男人再迟钝,此刻也反应过来,谢昭年同林留溪的关系绝非一般,他先前还抱了一丝侥幸,将谢昭年当成了恬不知耻贴向林留溪的女人,毕竟林家这位独子不近女色,身边从未有过哪个女人。
    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得罪了这位薄凉狠戾的林家继承人。
    中年男人后悔不迭地跟谢昭年道歉,涕泗横流的模样,让谢昭年不由得恶溪。
    林留溪走到她身边,漆黑眼睫压下,说:“动手。”
    谢昭年抬眸看他,表情狐疑:“……?”
    林留溪:“不是想踹他?”
    这下换谢昭年沉默了,她不免有些瑟缩,“我只是口嗨……”而且,林留溪虽然答应了帮她,她和他却并没有到值得他费心帮她的关系,她可以适当骄纵,却不能过了头。
    钓人不就是这样,进退有度,绝不贪恋。
    林留溪却误解了她的意思,长眉略皱,却沉声道:“他没那个胆子报复你。”
    这句话可解读的含义太多,往深了理解,可以当作林留溪在说,有他撑腰,让她不用怕;往浅了理解,这样的帮助,同他打开那扇门没什么区别,因为于他而言,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一句话。
    他有那个资本。
    谢昭年忍不住在心底嘟囔,林留溪果然是她见过最难搞的人,明明是她心怀不轨在先,却有着被他撩动的错觉。
    她收回视线,轻哼道:“不想脏了脚,这鞋我才穿过一次呢。”
    -
    一场闹剧,以滑稽的场面收场。
    中年男被清出去后,包间一下子静了下来,只余谢昭年同林留溪两个人。
    场外已经开始了第二轮的比赛,淘汰下来的六人将进行更为惊险和残酷的角逐,各种跨越级难度的斜坡和障碍物布满赛道,需要车手用丰富的经验和技巧来通过。
    包间内的隔音效果很好,场外沸腾的欢呼声涌进的声浪微乎其微,谢昭年甚至觉得能够听见身侧的均匀呼吸声。
    “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林留溪的话打破了两人间的沉寂,谢昭年还没追到人,就先欠了个人情,虽然有些不情愿,却还是说了一句:“谢谢。”
    或许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别扭,林留溪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少女身上。
    即便未施粉黛,极佳的骨相和细腻的皮肤却让人难以忽视她的美。唇色比初次见面那晚淡上许多,少了明媚张扬,清冷的像一株垂枝的柳。
    “谢小姐道谢的态度,比求人帮忙还敷衍。”林留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两人本就是近乎于面对面相坐的姿态,谢昭年此刻尽是被人拆穿的不自在,“我性格就这样呀。”
    林留溪不置可否,“的确是吃不得半点亏。”
    谢昭年当网络喷子那会儿,最高能以一敌百,线下的战斗力已经算差了,在江鹤轩面前时,什么脏字都能往外蹦,两个人对喷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在林留溪这双仿佛能看穿她的眸子面前,谢昭年想到自己骂人的话,不知为何浮现起那晚,他哑着嗓子对她说‘你该庆幸,承受我这份粗鲁的不是你’,暧昧氛围下,那些话仿佛又变了味道,谢昭年的脸上顿时腾生起火烧似的热意。
    她抿唇,又带了点怕被林留溪看穿心思的窘迫,“玩赛车的女生,本来就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你可别把我想象成什么谢软良善的性子。”
    和林留溪说了几句话后,谢昭年的忐忑不安似乎也散了几分,逐渐找回自己的场子,视线不避不躲的望回去。
    林留溪把玩着珠串,说:“嗯。早就知道。”
    也是,能指着太子枪口撞的人,能是什么善茬角色啊。谢昭年倒也没觉得意外。
    珠串摩挲发出的沉闷声响霎是好听,谢昭年被吸引,抬眸看向声源。
    林留溪的手垂在腿侧,略微前倾的姿态使得熨帖齐整的西裤往上绷着,手肘虚虚地撑在腿腹,筋络分明的手腕间戴着一串色泽细润的木质手串,黑色的绳结固定在顶部。
    谢昭年好奇的目光实在是太过显眼,林留溪则一言不发地望着她,问:“感兴趣?”
    “你怎么会喜欢戴沉香这种……?”谢昭年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形容词。
    林留溪的手很漂亮,指骨分明,掌骨宽大,手心和手背都没什么肉,皮肤纹理清晰,指尖却是圆润的,倒是和他向来淡漠的形象有些反差。
    林留溪没说话,似乎是等着她解释。
    谢昭年虽然自小家教严格,待人处事乃至说话用词都有专人教授,但那些词汇只会在她用来敷衍父母时用上,平时说话都是以直白易懂为主。
    这次和林留溪再接触之后,她的第六感告诉她,或许林留溪并不是喜欢听漂亮台面话的人。
    索性也不再讲究措辞,“我妈妈也喜欢玩这些,玉石,木头,菩提,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堆在家里。”谢昭年仔细地观察了几眼,倒也能看出林留溪手上的东西品质极好,却还是探着头去看他的表情,”我以为这些东西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会玩儿。”
    意想不到的说法令林留溪的眉梢往下压了压。
    正常社交中,谁也不会当着人的面说这些冒犯的话。
    可林留溪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想来是不太在意,谢昭年放了心,听他淡淡道:“我倒是好奇,在谢小姐心里,我是怎样的。”
    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他发怒的底线。
    果然适当的冒犯,反倒能破除横亘在眼前的迷雾。
    谢昭年说:“玩车啊,这不是众所周知的吗?太子车库里的那几辆,随便拎出去都是旁人梦寐以求的。”
    话音未落,赛场外响起一片夹杂着欢呼的掌声,热浪似的滚动。
    谢昭年的目光被吸引着睇向窗外。
    13号赛车从水泥断坡飞跃而下时,由于方向和速度欠佳,没能冲上对面的另一道斜坡,车身瞬间翻转砸落在地,掀起烟尘浓雾。断坡足足有两层楼的高度,从那么高的位置摔下来,车手必定凶多吉少。
    医护队很快赶了过来,将里边的车手拖举救出。
    让人意外的是,13号竟然毫发无伤地站直了身子,看样子似乎是只受了点皮外伤。
    场下又响起一阵喝倒彩的声音,似乎是对此很失望。
    隔得太远,13号又带着头盔,深蓝色金属遮挡住大半张脸,谢昭年没能看清这位让她损失了十万的13号车手的模样,只是莫名生出了几分熟悉感。
    她觉得奇怪,想再仔细辨别,13号却已匆匆退场。
    林留溪察觉到她的分心,沉香珠串被拢着收起,淡淡道:“这样的场面再普通不过。”
    他凝眸望向她,“不习惯?”
    谢昭年收回视线,有些懊悔没能继续刚才的话题套林留溪的底,此时再回过去聊又显得太过急切,只能摇头。
    “第一次看地下赛的时候,是有觉得不公平过。凭什么有人玩车是为了热爱,而有的人却是用命赌一个更好活下去的机会。”谢昭年的眼神素净又柔软,“我当时好像才十六岁,家里人不让我碰赛车,那时候特别叛逆,偷偷和朋友来看的时候,还很愤怒,觉得地下赛的车手是玷污了赛车。”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低沉的、仿佛裹挟了淡淡的沉香木气息。
    谢昭年侧眸看向林留溪。
    “笑什么!”谢昭年恼了,蹙眉瞪他,“都说了是十六岁时的想法了,比现在的你还小十岁——”无端算起数学问题,谢昭年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她刚才脱口而出,忘了林留溪和她存在的年龄差。
    他比她大整整七岁,会不会觉得她年纪太小没意思?
    可是她发育得很好,身上该有的肉一点也不少,从小就引来无数艳羡。
    正胡思乱想着,谢昭年错不及防对上林留溪的视线,笑意散去后,他身上的溪冰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消融了些许。
    “一旦换位思考,天秤就会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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