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远岱坐着没动,声音冰冷地道:“杨大人,这里是王师帅府,本官乃是大帅军师,你是什么身份,也该在这里举止放浪,大言不惭,蔑视王师军威?
    “来人,拖下去,一律打一百军棍!”
    杨禄丞等人怎么都没想到,黄远岱的态度会这般强硬狠辣,一时间又惊又怒,免不得挣扎一番,可反抗军修行者哪里会跟他们客气,稍微遇到反抗便是重手出击。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杨禄丞等人悉数变得鼻青脸肿,被当场反绑押得跪在了地上,丝毫动弹不得。有些比较惨的已是骨断筋折、吐血不停。
    就这样,黄远岱也没忘记自己刚刚的话,挥了挥手,示意军令继续执行。于是乎,行刑者持棍而上,嘭嘭嘭的声音霎时响成一片。
    这不是普通军棍,是专门对付修行者的军棍,一顿军棍打完,一行吴王使者已经没几个能站着走路,就连杨禄丞都是站都站不稳。
    没办法,谁叫他刚刚在挨打的时候出言不逊呢,黄远岱又给他加了一百军棍。这两百棍下去,饶是他乃元神境后期的强者,也被揍得生不如死。
    “老夫实是没有想到,太子竟然会如此对待我等,一点昔日情面都不顾了!”末了,杨禄丞有气无力地发出控诉。
    黄远岱呵呵笑了两声:“先前太子在场时,已是以后辈之礼待过杨大人,只是既然说到了正事,太子便绝对不会因私废公。
    “诸位以前也算是好汉,与天元大军浴血奋战过,对这个天下的百姓有功,我就多嘴一句:你们还是尽早投降得好。
    “今日你们也就是吃了些皮肉之苦,要是还不识大义不明大体,日后尸横疆场,那可是比今日惨烈得多。”
    骨头都断了不知道几根,脏腑也不知损伤了几处,就这还能说是皮肉之苦?杨禄丞很想请黄远岱来试试这种皮肉之苦是何滋味,可他到底是没敢把这话说出口。
    “来人,送杨大人下去疗伤,招待一顿饱饭,让他们好生生地走。”黄远岱摆了摆手,吩咐下去两句,便自顾自转头离开。
    杨禄丞等人被带下去之后,黄远岱来到赵宁下榻的院落,一进门就看见对方正蹲在地上喂食一只狸花猫,全神贯注格外认真,好似在做一件不比会见吴国使者重要性小的事。
    “先生觉得,杨延广这回派人来跟我们议和,意图何在?”赵宁头也没抬地问。
    “议和之事,未必是子虚乌有,如今吴军在中原的处境极端危险,一着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若是如此,杨氏割据淮南的基础可就没了。”
    黄远岱在一旁的石桌前坐下,眼见那只狸花猫之外,又有一只白猫从旁靠近过来,便顺手将石桌上装餐点的盘子递给赵宁,方便他喂食那位新来的小伙计。
    他接着道:“于吴军而言,继续打下去获得不菲战果的难度太高,反倒是军力折损的可能性更大。此时跟大帅议和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也是如今这番局势下的上策。
    “杨延广的打算,应该是以让出徐州兵退中原为代价,换取吴军安然南撤。”
    赵宁将盘子放在地上,任由两只野猫忘我饱餐,自己站起身坐回石桌前,不紧不慢地道:
    “在杨延广看来,这么好的条件我没道理不答应,毕竟秦军还在猛攻河东,且取得了相当突破,能尽快结束中原战事回援河东,我一定是求之不得。”
    黄远岱叹息一声:“怕就怕杨延广等的就是我们回援河东。”
    他的担心很简单:若是杨延广觊觎中原之心不死,这回又得以让数十万大军安然回撤,那么在晋军跟秦军相互激斗时,吴军很可能去而复返,再度入场搅乱局势,尝试夺取中原。
    赵宁却不担心这个:“若是吴军撤回淮南,再想渡河北上就不是那么容易,我们只需要不多的兵力,就能稳守几个重镇渡口。
    “此外,中原之战打到现在,吴军已经是士气低迷军心涣散,逃过淮河便会泄掉那口气,不经过长时间休息整训不可能缓得过来。
    “一两年之内,我们不用担心吴军会再犯中原。”
    黄远岱眼前一亮,觉得赵宁分析得很是有理,这让他脸上有了红光,精神一下子振奋不少,“如此说来,杨延广是真心求和?”
    “大抵是真心的。至少也该是一种努力。
    赵宁了解杨延广,也了解吴国那些寒门士大夫,“如果我所料不差,杨延广此时应该是在做两手准备。
    “一方面派人跟我议和,成则万事大吉,不成也能分散我们的精力,拖延时间;另一方面则加紧调集兵马回撤,尽可能抢渡淮河。”
    黄远岱寻思片刻,认为这很合理。
    别看杨禄丞之前言辞不敬,绝口不提投降二字,把自己的姿态摆得很高,其实那都是谈判的题中应有之意,不漫天要价怎么好就地还钱?
    黄远岱先前口口声声说不接受吴国求和,只准许对方解甲投降负荆请罪,还态度更加强硬地直接打了对方军棍,其实并不是真的不愿跟对方谈,只是对方太过傲慢,怎么都要先杀杀对方的威风,掌握主动权。
    黄远岱立即问:“如此说来,大帅是决定接受吴国请和了?”
    接受吴国请和,占领整个中原,反抗军出战中原的既定目标就圆满完成,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结束此间战事,赵晋就能集中力量掉头对付魏氏,河东危局立马解除不说,要是应对得当,还能让魏氏吃不了兜着走!
    赵宁奇怪地看了黄远岱一眼:“接受请和?我当然不接受。
    “除非吴军愿意就地解甲投降,杨延广甘愿入京请罪,否则我不会暂缓任何作战计划。”
    第九五零章 势如破竹(6)
    黄远岱倏忽一怔。
    类似的话他刚刚才跟杨禄丞说过,只不过他说这些话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强势,弹压对方的嚣张气焰,却不曾想赵宁现在说了同样的话,而且意思跟他完全不同。
    赵宁是真的不接受杨氏请和。
    见黄远岱有些不明其意,赵宁眉宇凌厉地道:“此番大好战机摆在眼前,若是放了这几十万吴军全部回去,那么来日我们南下灭吴时,这些人便会给我们增添莫大阻力。
    “要知道这些可都是经历过血火战场的老卒,到时候他们养精蓄锐完毕,以逸待劳战力鼎盛,会给我们的攻城将士造成多大伤亡?
    “今日灭了他们,来日南伐便会轻松得多,今日多消减一名吴军老卒,来日我反抗军将士便能多一人存活!
    “要是此番灭掉的吴军足够多,打得吴国国力虚弱,那么我们在对付魏氏之时,也不用担心他们在旁掣肘,给我们制造大的威胁,这对我们逐个击破杨氏、魏氏有大益。”
    听完赵宁这番长远考量,黄远岱心悦臣服,心花怒放。
    其实他并不是想不到这些问题,作为大晋第一谋士,黄远岱有足够的智慧与阅历,虽说不可避免百密一疏,但在大问题上却不会显得智谋眼界不足。
    只是,他前不久还在担心赵宁即将成就天人境,怕是对人世间的事少了思虑,故而这几天面对军务亦或是跟赵宁交流时,总是有意无意让对方多多筹谋多多操心,把自己表现得迟钝一些。
    如今看来,却是他自个儿多虑了。
    黄远岱暗忖:“殿下即便是成就天人境,只怕也会跟其他天人境不一样......这是必然的,古往今来有哪个君王、统帅主持过革新战争这样的大业?”
    心中想着,黄远岱嘴上说道:“殿下不愧是皇朝储君、三军统帅,一目千里,我到底只是一介谋士,心胸不如殿下大,双眼看得不如殿下远,只能辅佐殿下而不能离了殿下......”
    要不是黄远岱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挂着明显的不正经笑容,赵宁非得起鸡皮疙瘩不可。
    知道黄远岱是在担心自己天人境的问题,赵宁也没有深究。
    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却很清楚,无论成不成天人境何时成天人境,天下的百姓福祉、平民尊严等等公平正义的核心都是他的根,无论他再怎么清心寡欲,都不可能抛弃这份革新大业。
    “先生认为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做?”为了少听黄远岱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赵宁把话题拉回了正轨。
    黄远岱笑容一收眉宇一肃,霎时间眼中杀气凛然:“既然杨延广想要靠和谈来给吴军南撤争取空档,那么我们不妨将计就计,为自己谋求更多诛除吴军的时间!
    “表面议和,麻痹杨氏,实际加快行动,令精锐隐蔽行动,在吴军撤往淮河的几条大道上设下生死埋伏!”
    赵宁微微一笑:“先生此言,深得我心。”
    ......
    晋军已经攻下蔡、颍等州,如今又占了符离,淮河四镇有两个都在自己控制范围内,如果说能够从这两个渡口南渡,进入淮南江北的江淮地区,那就有很多用兵天地,甚至可能把吴军堵死在淮河中。
    然而实际情况是并不能这样。
    淮河将天下分作南北,自古南北之争都以淮河一带为重要战场,故而不仅北方(中原)在淮河布置有重镇,南方在淮河亦有坚城,这就形成了四大渡口两边,亦或是两边附近都有雄城的情况。
    晋军说是掌握了四大渡口的两个,其实只是淮河北岸的两个,可以用来抵御淮南兵马渡河北上,却不能凭此渡过淮河畅通无阻地南下,一旦渡河,就必须要面对南岸重镇。
    因是之故,赵宁与黄远岱等人攻灭吴军的战场布置,基本只涉及淮北而不考虑向淮南用兵。
    走出符离城城门,杨禄丞蓦然回首,看着甲士林立的城头,眼中饱含愤怒与屈辱,屁股好似还在隐隐作痛,心里难受得厉害。
    黄远岱吩咐人为他们疗伤招待他们饭食,他们当然是一律拒绝,并暗暗发誓日后一定要找回尊严。
    眼下只是半日过去,靠着杨禄丞兜里的丹药,众人的伤势都已稳定下来,可以赶路了,便一刻都不想在符离逗留。
    想到此行任务没有完成,回去之后必定要受杨延广责难,杨禄丞不由得心怀忐忑,这份忐忑让他怒气更盛,且本能地把所有账都记载了赵晋头上。
    他咬牙切齿地叮嘱众人:“你们都给我记住今日的奇耻大辱!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若不能快意恩仇,那跟做一条狗有什么区别?待我们将今日所受之辱禀明王上,王上必定为我们出此恶气!”
    众人无不一脸愤然地重重点头称是。
    吴军虽然没有战胜晋军的把握,杨延广也不能拿赵宁、黄远岱怎么样,但是派遣几名高手朝反抗军小股兵马下黑手泄愤,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就在这时,城中有快马奔驰而来,眨眼靠近。
    “杨大人,殿下遣在下送各位回徐州,顺便见一见吴王。殿下说了,若是吴王有议和诚意,我们未尝不能考虑给你们一个机会。”黄远岱在马背上拱手,没有丝毫下马的意思。
    杨禄丞的一张脸立即涨成了茄子,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赵宁愿意和谈,吴国求之不得,而且还派了黄远岱过去,份量十足,他这一趟的任务完成得十分圆满。只是,这样的结果却是以他被打了两百军棍,受尽屈辱换来的,对他个人而言当真赚了吗?
    杨禄丞不知道他有没有赚。
    他只确认一件事:他这趟打恐怕是白挨了。为了议和大局,估计杨延广不会为他们出气。
    “先生此时还敢去徐州,就不怕会见到我大军中的军棍吗?!”杨禄丞实在是气不过,色厉内荏地威胁。
    黄远岱呵呵一笑,拍马直接走到了杨禄丞等人前面:“见到了便见到了,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那些军棍还会落在在下身上?”
    杨禄丞:“......”
    众吴国修行者恨得牙关都要咬碎,眼下却拿黄远岱毫无办法。
    事实证明,他们不仅现在毫无办法,到了徐州也没有办法。
    黄远岱这个中原晋军头号军师,赵宁最为信任倚重的左膀右臂亲自到了徐州,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和谈诚意,杨延广立即让太傅王载带人迎接,礼数很是周到。
    他脑子给驴提了才会对黄远岱动粗。
    敢不给赵宁面子?眼下他有这个资格吗?除非他不想要吴军安然南撤,不想要吴国的江山社稷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杨氏大业,你权且忍耐一番。你放心就是,只要大军安然南撤,今日你所受之辱,不出三两年,我必能为你百倍地向赵宁讨回来!”
    这是杨延广以族长的身份,亲口劝慰杨禄丞的话。
    杨禄丞低头表示理解,离开吴王行宫回到自己的宅邸,便紧闭大门不见任何人。事后听说,当夜宅子里抬出了好几具下人的尸体。
    当然,黄远岱虽然带着何谈的“诚意”到了徐州,杨延广也以礼相待了,但这并不代表真到了谈条件的时候,吴国就会唯唯诺诺。事实恰好相反,王载在跟黄远岱正式会晤之时,态度硬气得很。
    双方为了一点不那么紧要的条件,都会扯上大半天的皮。
    杨延广的算盘很明确,议和能成自然最好不过,议和不能成也不要紧——只要能为吴国大军争取到行动时间即可。
    黄远岱也是为了拖时间,故而还是一口咬定吴国必须是投降,双方绝非平等议和;吴王可以不到燕平去请罪,但三军将士得卸甲。
    “军械物资都得带上,军粮也不能丢弃!
    “这回我们劳师出征,没捞着多少实际好处,反倒是粮饷军械耗费无数,将士死伤惨重,国力耗损巨大。
    “回去之后仅仅是抚恤将士一项,就得是巨额钱财,国库压力非常之大。要是再丢了这些东西,来日置办起来不知还要花出去多少银子,这会极大拖延我们二度北进中原的时机!”
    黄远岱跟王载扯皮的时候,杨延广亲自统领大军南撤之事,面对杨德明这位实际主持撤军行动的统帅,他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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