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亡四分之一,这么重的战损放眼整个大营,都没几个队比得上——王森甚至觉得肯定没有一个队能跟他们比。
    毕竟从整体上说,今日大军的伤亡很小。
    “老爹,你今天实在太厉害了,我头一次知道,你拼杀起来竟然那般凶猛,简直跟一头老虎差不多!
    “要不是你顶住了晋军的凶狠攻势,今天咱们队肯定会栽!来,我给你好生揉揉,可不敢让这功勋卓著的肩膀坏了。”
    王小林不知何时离开了床铺,来到王森身后为他揉捏肩膀,说这话的时候他一脸敬佩——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敬佩过他的父亲。
    得到儿子的认可、尊重与夸奖,王森浑身的疲累与浓烈的黯然,在刹那间消散了大半,脸上也有了笑容,不无得意地哼了一声:
    “我第一次在战场上杀人时,你还在你娘肚子里呢,这么多年我杀的人都够组成一个队了,你今天看到的不过冰山一角,差得远!”
    王小林一副我知道你在吹牛,但我不想跟你较真的样子,笑嘿嘿地道:
    “我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老爹你在西域做什么我反正不会知道,你就算说你杀了胡子的百夫长,我不也只能道一声佩服?
    “反正老爹你今日神武不凡,我算是涨了见识。”
    王森年轻的时候府兵制还没完全崩溃,作为府兵去西域戍守过。
    王小林从小就听王森吹牛他在西域如何如何骁勇,杀胡子如杀狗一般,要不是顶头校尉不做人,他早就该升迁当官。
    王森又哼了一声,一把拍掉王小林的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行了,别跟我这献殷勤,真要佩服你老子,就给我滚去睡觉,明日早些起来修炼,御气境都没到,指望你帮忙都帮不上。”
    跟之前净喜欢偷懒耍滑不同,经过今日战场这一遭,王小林心智成熟了不少,当下便拍着胸膛保证:
    “老爹你放心,我明日必定早起,争取一个月,不,半个月晋升御气境!
    “那帮晋军太他娘的凶狠了,发起疯来连命都不要,今天我好几次差点儿被砍死,不晋升御气境一点儿安全感都没有。”
    王森点头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一个字,表示自己是个吝啬言辞、格调很高的严父,不看王小林怎么说只看他明日怎么做。
    没多久,营帐中鼾声四起,一众战士包括王森在内,都早早入睡。
    中军大帐,大将军杨佳妮,建武军节度使吴俊,侍卫亲军上将军陈雪陇,监军韩守约齐聚一堂,总结今日的大军作战情况。
    先开口的是韩守约,他瞥了陈雪陇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
    “陈将军,今日一战你部可是半点儿战果也没有,一整日拼杀下来,那晋军大阵依然稳如泰山。
    “到了下半日,对方更是时不时有部曲突进你部战阵,看那样子不像是你在进攻,倒像是对方是进攻方。
    “早上陈将军出击的时候,本官还以为就算今日不能建功,至少也能杀杀晋军的威风,但照今日的势头,陈将军莫说击败晋军,只怕很快就要维持不住攻势了吧?”
    最后那句话,他故意把情况说得恶劣,以讥讽的语气来激励对方明日奋力作战、扭转局面。
    陈雪陇冷着脸:“你一介文官,懂什么战阵,我劝你谨言慎行,免得贻笑大方。”
    韩守约见陈雪陇今日明明没什么进展,态度还能如此硬气、恶劣,不由得动了一分真怒,阴阳怪气地道:
    “我的确是文官,不太懂战阵之道,但我眼睛没瞎。
    “陈将军,你要是不行就不要逞强,我看明日也别让建武军看着了,叫他们袭击晋军侧翼,为你部正面进攻分担部分压力,岂不是方便你杀敌建功?”
    吴俊闻言眉头一挑,来了些精神。
    陈雪陇乜斜韩守约一眼:“大将军在此,大军如何作战,哪有你这个大头巾置喙的余地?韩大人要是觉得无聊,我帐中有几本诗集,送给你读一读如何?”
    侍卫亲军有禁军的骄傲,既然已经独自出战晋军,那就是要靠自己战胜反抗军,如今不过打了一天,又没什么损失,这就让建武军从旁相助,他的颜面往哪儿搁?
    韩守约正要反唇相讥,杨佳妮已是淡淡开口:“明日侍卫亲军继续作战。
    “陈将军,反抗军虽然有境界优势,但只能在开头猛攻一阵,只要顶过了这轮冲击,后面就是你部放手施为的机会,侍卫亲军要懂得把握战机。”
    如何把握战机,如何制定战术调整战法,那是陈雪陇这个上将军的事,她不想越俎代庖,也懒得越俎代庖。
    陈雪陇身为上将军,没道理连这些事都做不好,他要是做不好,就不配做这个上将军,早早退位让贤为好。
    陈雪陇抱拳领命。
    ......
    翌日,两军再战。
    作为进攻方的侍卫亲军,维持着自己作为进攻方的体面与尊严,也保持着自己作为进攻方的战法战术,依旧在开战之初向反抗军大阵发起了冲阵。
    经过昨日一战,侍卫亲军已经知道今日很难突破敌阵,故而没有全军都冲出去,第一阵只让一个大营上前。
    昨日出战过的反抗军部曲,今日自然不会再战,第九军甚至都没有出营,一面在营中休息一面防备建武军。
    若是建武军袭击反抗军大阵侧翼,他们从营中集结杀出,可以自有利方位给予对方痛击,配合大阵同袍收获一些战果。
    最不济也能镇守军营,接应同袍退入大营。
    这一日的战斗跟昨日并无本质差别,两军拼杀一整日,都没有显赫战果。
    与昨日不同的是,反抗军没了因为大意轻敌而冒进的损失,各部在进攻初始都给了侍卫亲军很大压力,战斗结束之时整体伤亡明显比侍卫亲军小一点。
    侍卫亲军做得好的地方在于,他们依照陈雪陇的布置,挡住了反抗军第一轮猛攻,阵脚没有因此产生大的动-乱。
    反抗军做得好的地方在于,他们在第一轮猛攻没有取得实质进展后,及时收住了突进的势头,后续没给侍卫亲军可趁之机。
    一日大战结束,双方鸣金收兵,两军各自回营的时候,表现出了很大的不同。
    辛苦鏖战一天,没有取得多大杀伤,侍卫亲军当然是分外疲累,起初看到反抗军时那种迫切想要击败对方,建功立业而后大掠四方大发横财的心思淡了不少。
    反抗军各部则颇为振奋,无论将校还是普通战士,都隐含一种激动之情。
    各营各队,都在今日实验了昨夜各自制定的战法战术,虽然没能突破敌阵,但在施行过程中都有所得。
    有的被证明是错误的,立马就被抛弃,有的被证明是正确,于是决定改善、发扬。
    在激战过程中新发现的侍卫亲军作战特点,尤其是可供利用的地方,则让将士们如获至宝,都等不及要回营去研究讨论,制定新的更有针对性的战法战术。
    对反抗军将士而言,这是一步步击败敌人的征程,也是一步步靠近胜利的过程。
    每每能抓住向前一步的可能,都能让参与讨论战法、制定战术,发挥自己聪明才智的将士们衷心振奋。
    这样的战斗过程,能让他们一点一点感受到自己积累起来的优势,也能让他们感受到自己在一点点变得比敌人更强,各种努力的反馈不仅及时,而且关系每个人生死荣辱。
    多长进一点,自己死亡的危险就小一些;多努力一点,身边的手足兄弟就能少死一些;再拼命一点,全军流的血就会少一点。
    更积极一点,那就是杀敌建功、保家卫国!就是自己与家人亲友好不容易得来的美好生活,得到了更加坚固有力的保证!
    大战若是胜了,是他们每个人的功劳,大伙儿都出了力,皆能与有荣焉,败了——当然不能败。
    大伙儿费尽心思一面奋勇杀敌,一面观察敌军,一面在战后不顾疲累研究战法,可不就是为了避免战败?
    第七九三章 白蜡村(1)
    中军大帐,赵宁面前再度坐了数十名校尉,与昨夜一样,分别是作战得力与作战不利的突出代表们。
    与昨夜不一样的是,今日即便是面对作战不力的校尉,范子清也没有冷着一张脸。
    因为校尉们仅仅是战法战术制定得不够妥当,临机应变不够灵活,并没有其他有关失职的问题。
    “今日大伙儿都在卖力作战,而且是动了脑子在战斗,我没有怪罪谁的意思,但教训必须要长,经验也要增加。
    “所以我还是召集了作战得力与作战不利的代表,你们也得各自叙述战况,大伙儿昨日的讨论很有成效,今日照样施为。
    “我希望经过接下来的军议,在座作战不利的将校,来日不要再进这座大帐——除非是以作战得力代表的身份。”
    赵宁微笑着对众人说完这番话,示意将校们以严肃的态度、放松的心情,进行下面的军议流程。
    一个半时辰后,收获满满的将校们离开大帐,各自迈着自信有力的步伐赶回自己营中。
    赵宁则跟高阶将领们,站在主帅与大将的角度纵览今日的整场战斗,又研究讨论了半响。
    直至今日的军中事务处理完,赵宁离开大帐来到夜空下,站在半空眺望灯火通明的吴军大营,见到了等候多时的扈红练。
    若无紧要之事,扈红练是定期过来禀报情况,毕竟她要收集整理来自各方各面的消息,而这些消息的预定汇集地是郓州城。
    赵宁没有立即询问扈红练带来的情报,而是继续观察吴军大营,彼处很平和,没有什么格外的动静。
    他笑了笑,以闲聊的语气对扈红练道:
    “这两日来大军阵战不休,每次回到军营,将士们都会反省得失研究对手,往往要折腾到接近子时方能入睡。
    “但根据我的观察,吴军大营里好似没有这种动静,侍卫亲军回去之后吃过饭,基本就都回帐睡了。睡得很早。”
    扈红练慢悠悠地道:“或许他们习惯早睡。”
    赵宁笑了一声:“早睡是个好习惯。”
    扈红练认真观察了一下吴军大营,试探着道:“中军大帐灯火通明,看来杨大将军与她的主要将领并没有闲着。”
    “主要将领当然不会闲着,也没有理由闲着。”
    赵宁对此很笃定,“当年国战时,杨佳妮一直呆在河东,河东军是什么习惯,她了解得很清楚,河东军有什么长处,她学了个十足十。”
    若非如此,侍卫亲军怎么会如此难缠?
    扈红练有感而发:“当初河东军能独挡察拉罕,确实有着诸多长处,彼时帝室作为齐朝第一将门,也有很多本领非是二流将门杨氏可比。
    “一场国战,让杨氏变得强大许多,只是彼时我们并肩作战,未曾料想毫无保留的肝胆相照,会在今日造就一个难缠的对手。”
    包括杨佳妮在内,国战那些年,杨氏在赵氏在河东军学到了很多。
    “河东军的确很强,但再强也是明日黄花,过时了。”
    且不说侍卫亲军能不能变成第二个河东军,就算对方真的变成了新的河东军,赵宁也不会觉得对方无法解决,是多么致命的麻烦,“革新战争之前的军队,与革新战争造就的军队,不是同一种存在。”
    说这句话的时候,赵宁眼中有一种极致的自信。
    那是一种手里握着真理,不惧任何艰难险阻与强悍挑战的自信。
    扈红练笑得明媚如花:“如此说来,我该提前恭喜殿下大获全胜了?”
    赵宁摆摆手,“那倒不必。道理毕竟只是道理,胜败未到立时不可知也。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费县这场大战,非三五日能有结果。”
    说到这,赵宁顿了顿,收回看向吴营的目光,转头询问扈红练的本职差事:“曹州情况如何?”
    “赵平带着众多一品楼、长河船行的高手强者,依然在跟金光教的大上师们交手,前日赵平攻势顺利,打到了曹州附近,昨日被金光教反戈一击,退回了乘氏县一带。
    “今日双方没有再交手,都在休息,养精蓄锐,谋划下一场较量。”
    扈红练波澜不惊地说着曹州战报,“直到现在,金光教都还没有出动王极境中期的高手,我们也未俘虏到对方大上师这一级的人物,故而金光教到底有多少王极境中期高手,暂时不得而知。”
    赵宁点了点头,“赵平那一路高手强者众多,等闲不会出太大问题,我不怎么担心。赵英的差事进行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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