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大军终于进了城。代价则是拖雷伤势加重,短期内再无出手之力。
    没想到的是,大军好不容易杀进了城中,义军竟然不退!
    没办法,双方只得展开巷战。
    就在彼此杀得难解难分的时候,拖雷接到码头败退而归的修行者禀报,粮仓被夺了!
    “叛军明明已经伤亡惨重,就算你们不能全歼他们,也不可能会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拖雷揪住报信者的衣领咆哮。
    “他们,他们的援军到了,漫山遍野无穷无尽,我们好不容易才冲出包围......”报信者惊魂甫定。
    原来,在他们正跟义军殊死搏杀,想要灭掉对方的时候,黑夜的田野里,出现了无数的火把,还有山呼海啸的喊杀声,数不清的人从夜幕里冲了出来。
    他们大惊失色,只能撤退。
    “叛军哪来的这么多人,要是他们真有这么多人,不早就一起攻打码头了,何必等到现在才出现?!”拖雷大恨。
    “可......可我们真的看到了好多人......”报信者辩解道。
    “那是百姓,是毫无战力的平民!”拖雷一把将报信者摔翻在地,到了此时,哪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义军一定是发动了附近的百姓,连夜赶来制造声势。打头的百十人或许的确有战力,但绝大部分人必然不堪一击。
    可黑夜中,天元战士哪里看得清对方虚实?
    码头一两千战士,本就处在激烈拼杀中,颇有伤亡,要击败眼前的义军都得拼尽全力,又知道县衙被攻破,难免忧心忐忑,忽然间再发现有数不清的敌人趁夜袭来,自己马上就可能被包围聚歼,岂能不恐惧慌乱?
    在第一时间撤退,是最合理的选择。
    “回援,立即杀回码头,夺回粮仓!”拖雷大吼着下令,义军就算夺了粮仓,也需要时间运粮,他们只要快些赶回去,还能弥补错失。
    可惜的是,现在已经晚了。
    码头上的义军,除了留下极少数人,指挥百姓抢运粮食,绝大部分已经尾随而至,从背后向他们杀来!
    拖雷的部曲顿时陷入腹背受敌之境。
    想再去码头已经不可能,只能龟缩防御。
    秋粮再难保不住。
    拖雷气得吐血,咬着牙仰天嘶吼:“徐奇!你这混账,我一定要将你挫骨扬灰!”
    事到如今,他当然明白,今夜义军的行动,必然是出自徐奇的谋划,如此熟悉的风格,他在西域就见识过。
    ......
    徐奇倒在野地里,倒在血泊中。
    跟拖雷交手,他虽然伤了对方,还拼命从人群中杀了出来,但自己也受了致命打击。
    眼下,他躺在冰凉的草丛里,望着黝黑如墨、浩远空旷的苍穹,大口喘气大口吐血。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出气多进气少。
    他像是濒死的鱼一样,嘴巴快速一张一阖。
    他的双眸逐渐涣散,失去神采。
    他即将死亡,陷入永寂。
    若非确认他已经活不了,纵然有文安县需要立即回救,拖雷也不会不亲自追杀。
    事实上,为防万一,拖雷还派了十余个修行者追击。
    而这些人,现在已经到了他面前。
    他没看这些北胡修行者,只是望着、瞪着夜空。
    夜空中什么也没有,除了依稀几颗朦胧模糊的星辰,就像现如今的他,倒在这荒无人烟的野地里,也是什么都没有,只剩下意识中几幅零星迷蒙的画面。
    这些画面里,是他至死都在牵挂,都放不下的老母亲与秀娘。
    第四五七章 三年三战(10)
    当徐奇对拖雷出手的时候,他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意志,只想用自己的性命拼掉对方,为义军扫除最大的阻碍。
    只有义军行动顺利,他的老母亲跟秀娘才会安全,以后才有人照顾。
    可他没成功。
    他自己的确是没命了,对方却依然行动自如,甚至还能在攻城之战中,凭一己之力帮助大军杀进城中。
    此时此刻,眼睛里夜空星辰逐渐暗淡的徐奇,心情正缓缓变得平静。
    死寂般的平静。
    在今日之前,他一心只想过普通人的日子,做一个平凡人,孝敬母亲娶妻生子,在这个荒诞黑暗的世道中,于柴米油盐的琐碎烦恼与幸福里,过完自己这一生。
    他也的确过了几年平静日子。
    可今夜,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于这场轰轰烈烈,任何人都不能置身事外的国战中。
    徐奇并不后悔。
    父仇能够洗雪,秀娘能够保全,他没什么需要后悔的。
    其实他知道,如果他果真愿意投靠拖雷,区区一个县尉的人头,只要努力一下,对方未尝不会给他。
    但他不能背叛自己战死的同袍、活着的同胞。
    徐奇看到在自己身周围立的天元修行者中,有人竖直举起了长刀,刀身符文阵列闪烁出真气的锐利光芒,向他快速刺了下来。
    徐奇闭上了双眼。
    像很多人一样,他这一生过得并不痛快,有太多愤恨、屈辱与无奈,直到前一刻还有许多眷念。
    但是这一切都已不重要,他这一生走完了,什么也没有了。
    人死灯灭。
    “月黑风高,荒山野岭,害人性命,你们好恶的心,好大的胆子啊!”
    徐奇迷迷糊糊听到不远处响起一个声音,很清脆很悦耳,像是响在春风里的银铃,带着几分欢快与怒意,颇为矛盾。
    “你们不仅恃强凌弱,还以多欺少,真是强盗行径,让我数数,一个,两个,三个......站着别动,我还没数清楚呢,四个,五个,六......
    “哎哎,让你们别乱动啊,我都分辨不清了,算了,重头再来,一个,两个,三个......”
    濒死之际,徐奇还未消亡的意识尚能听到声音,身体却完全动弹不得,连眼皮都控制不了,这声音在他听来也忽远忽近,飘渺不定。
    他忍不住想道:“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听声音还是个小姑娘,怎么大晚上跑到这来了,看到这么多北胡修行者,就不知道跑嘛,这下要完......”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犹如被灌了百斤铁汁,疲倦得很,很想睡着。
    “四个,五个......哎呀!你们竟然打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告诉你们,我可是......可是侠客!行侠仗义的侠客,还是很厉害的那种!
    “哎哎,你们还打我,好啊,反正已经看到你们趁夜杀人了,既然你们不说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今天我可要好好行侠仗义一回!
    “看剑!”
    听到这里,徐奇只想赶紧睡过去——不,是快些死了算了。
    要是死得晚了,可能还要听到小姑娘被杀的惨烈动静,他不想在死之前,还耳闻这样的人间悲剧。
    他甚至有些怨气,一个啥也不懂,连数数都这么费劲的小姑娘,竟然妄想什么行侠仗义——这世道哪来的正义?她的家人就不能管管她的安全?
    一心想要快点死的徐奇,还是听到了混乱的脚步声,以及真气刺破空气的声音。
    短促,有力。
    顷刻间出现又消失。
    旋即,周围彻底安静下来。
    徐奇知道,小姑娘完了。
    也好,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看来死得很快,应该不会有什么痛苦,罢了,死了就死了吧,人人都要死的,自己也是个死人了......
    等等,怎么有人掰开了自己的嘴?
    还往自己嘴里塞东西?
    徐奇大怒,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了,这帮人竟然虐待一个死人?!
    如果可以,他很想跳起来,上演一出尸变,表达自己的愤怒,吓吓这些直娘贼。
    他当然不能跳起来。
    事实上,下一刻,他就愣住了。
    这么说也不准确,毕竟他不能动弹,也不可能有表情。
    但精神、思绪是真的因为极度的意外而僵住。
    因为他发现,嘴里的东西,在一股真气的帮助下,进了胃里,而且很快就散发出一股暖烘烘的劲道,不时便顺着经脉流变全身。
    他那像是枯死的稻草一样干瘪的身体,眨眼间恢复了绿色与活力,重新拥有了力量!
    徐奇猛地一下睁开眼。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张白皙红润,甚至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小脸。
    那是一个探头探脑,左右观察他的小姑娘——应该是琢磨他活过来没有,对方的手还在扒拉他的脑袋,手指甚至在帮他撑开眼帘,瞅得认真仔细、全神贯注。
    等等,徐奇心头一惊,小姑娘?追杀自己的北胡修行者里面,并没有小姑娘——在场唯一的小姑娘,不就是那个自称要行侠仗义的小姑娘?
    她没死?
    徐奇瞳孔猛缩。
    他定定看着对方。
    不仅没死,而且脸色如常不沾血迹,似乎一点伤都没受。
    “你是谁?!”徐奇嘎声问。
    “哎呀!尸变了!宁哥哥,他,他尸变了!”面前的小姑娘呼的一下便消失不见。
    徐奇坐起身,捂着腹部的伤口,看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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