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只当未曾察觉到李元的动作,和说着恭喜话儿的夫人,小姐们应酬着。直到李元走出去之时,才静静的回眸,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
    耿心如之前还在想着,沈云卿铁定是寻不到一门好亲事,就在她心底的余念还没有消除的时候,宫里的一道圣旨就下来了。
    沈云卿做了京中多少女子心心念念盼着的瑾王世子妃,这是耿心如想都不敢想的位置。她的牙齿紧紧的咬着唇内的嫩肉,死死的克制住自己的嫉妒。沈云卿的名字从选秀的名单上划除,原来是有这一招等着的,她不想做皇帝的妃子,原来是等着要做王妃的。也是,做高高在上的王妃,总比在宫中做个妃嫔要好得多,原来她是有这般的计划。
    耿心如眼底的羡慕和嫉妒如何也压不住,满满的溢在眼里,她看着云卿穿着绯色的长裙,头上挽着简单的发髻,上面点缀着水晶珊瑚发钿,金凤步摇颤巍巍的随着云卿的动作,显示出她此时众星拱月一般的光芒,那美丽的侧脸蕴含着笑意,柔婉大方,就像现在那些夫人小姐们的称赞一般。
    明明出身还不如她,怎地有这样的好运气,这一切都是她耿心如想要的东西,一直一直都想要的。她在李老太君面前巧言逢迎,从一个庶女被李老太君选中养在膝下,这其中付出了多少努力。眼看着哥哥耿佑臣前程似锦,她也能借上一程,岂料耿佑臣尚了二公主,现在只能在家做个妻管严,什么也做不了,无权无名,活活成了笑柄。
    耿心如想着被走了上去,穿插在众人中间,笑着高扬了声音,“韵宁郡主可真是不同一般人,才升了郡主不久,又得陛下赐婚做了世子妃,这样的好运气,寻常女子哪里能得,也不知道怎么就得了陛下的青眼,一而再的照顾于郡主你呢!”
    现场的气氛本来是很热络的,小姐们正围着云卿说话,被耿心如这么横插一句进来,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大家都是宅门里呆久了的,这话一听就让人心头觉得不快。什么是一而再的照顾云卿,云卿和明帝非亲非故的,莫名的就生出一种暧昧来,仿佛云卿和明帝之间有什么猫腻一般。
    云卿听着她尽力克制却依旧掩饰不住微微拔高的声音,看着耿心如自以为掩饰的很好的嫉妒,抬手扶了一下头上的发钗,笑道:“怎么,耿小姐是羡慕我的运气,想要请教我吗?”
    耿心如没有想到云卿涵养如此之好,当着众人被如此数落面色依旧不变,那平静如水的模样会让人以为她根本就没有听懂话里的寒意,不由反驳道:“究竟是运气还是其他,你心里自然有数!”
    “韵宁郡主要有什么数!”一道清冷的声音穿了进来,惹得耿心如回头去看,却见一直立于旁边的沐岚郡主却是走了过来,面色肃冷,带着一抹嘲讽,“她不需要有什么数,她救了陛下,医了太后,这都是她自己的本事。你若是羡慕这样的运气,不如就时时刻刻等着,不过我是怀疑,就算有这样的机会,你能不能施展得了,也按部就班的升到郡主的位置呢?”
    “沐岚郡主,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本来今天来这里的小姐,大都是互相关系还算不错的,所以耿心如开口也有些没遮拦,不曾想一直没开口的沐岚郡主此时会站起来替沈云卿说话,耿心如不免有些口吃。
    沐岚郡主勾起唇角,语意微嘲,“你是什么心思,谁看不出,就你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妒火,谁看不出你在想什么。你心里不服气,可有时候不服气也不是成的,光是因为嫉妒别人比你过的好就想出刀子的,不觉得自己很卑鄙下贱吗?”
    沐岚郡主说话不像其他闺秀,在人前还要做出端庄模样,骂人最好是斯文的骂,因着平南王府地位特殊,沐岚郡主自幼又是在军中长大,云南的民风也没有京城这么……文明,所以耿心如也只怕是没被人这么直接的说过,面皮一会红一会白,眸光里压着不甘心,喃喃道:“不是,不是……”
    “若是觉得看到别人风光不舒服,你就干脆到一边去不要看。”沐岚郡主皱着眉,不屑道。
    耿心如被沐岚郡主说的一句话都讲不出来,被人说中了心底腌臜的想法公布于众人前,总是难堪的,她环了一眼,看到林真眼底的怀疑,还有安雪莹眼底淡淡的嫌弃,再也忍不住的快不跑了出去。
    秦氏本和谢氏在说着话,看到耿心如的举动,连忙走了过来,听到了最后一部分对话,对着云卿道:“心如不懂事,还请郡主担待点。”
    说着就要行礼,云卿赶紧拦了下来,在她心中,秦氏是耿沉渊的母亲,也是自己的姨妈,比起谢姨妈来,秦氏人要真心和好的多,她淡淡的瞄了一眼跑出去的耿心如,低声道:“没事,耿小姐也有十八了,今日看到我赐婚,可能一时心有所感,不能平静也是有的。只是今日本是我的及笄礼,她如此情状在别的客人面前还是有些失礼了。”
    秦氏被云卿托起来,一个礼没行成,倒是听云卿低声所言,知道云卿暗示说耿心如年龄也不小了,要提醒李老太君赶紧给她找个亲家。想着刚才耿心如的举动,秦氏心里也有这个打算,“你不介意就好了,我去看看她,以免她想差了。”
    秦氏性子坚韧中又有着温柔,她要去看耿心如倒不见得是有多喜欢耿心如,只是今儿个李老太君吩咐了她带着耿心如出来,回去了之后怕不好交代。
    云卿自然是明白了,便让秦氏去了,这才回头看着比众人高上两寸,身子挺拔的沐岚郡主,含笑道:“多谢郡主仗义执言。”
    “无事,我不喜欢她这样,及笄礼上就忍不住出言挑衅了,以后还有的受呢。”沐岚郡主并不是五大三粗的人,对于京中闺秀之间的龌蹉也是明白的,她今天说一句,不代表耿心如以后就不会再开口了,不过她看不惯才开口的,让云卿不用记这份人情。
    云卿自问和沐岚郡主见面不多,说话也不多,两人不管是前世今生,都是没有交集的。但,从菊花会,到今日,沐岚郡主似乎有意无意的都在替她解围,难道沐岚郡主看她第一眼就觉得特别投缘?这样的假设若是前生云卿还会天真的想一想,到了这一世,万事她都必须在脑中转上几圈才能下定论。
    沐岚郡主似乎看出云卿的犹豫,爽朗的一笑,清冷的眸光中蕴着某点异样的光芒,从袖中掏出一根簪子来,“今日是你的及笄礼,我是作为郡主,来参加的,可是陛下又下了圣旨,给你和凤檀那小子赐婚了,所以如今你也算是我未来的外甥媳妇,这簪子,就是我这姑姑送给你的。”
    云卿看着面如晓花,连双十年华都未曾到的沐岚郡主,听着她自称‘姑姑’,心内总觉得有些别扭。但是沐岚郡主的话的确没说错。当初大雍统一六国的时候,坤帝便是第一代平南王爷沐宗烨的长女,后来沐宗烨又生了个儿子,便是第二代的平南王,如此下来,年龄就小了一圈,辈分却高了一截。
    沐岚郡主手中的簪子,是一只墨色的簪子,款式很简单,只是稍稍雕琢打磨了后成为圆形的簪子,但是通身光泽如墨流淌,看的出难得一见的上等黑玉,而在玉簪子的一头,镶嵌了五颗红色的相思豆,圆圆的豆子很亮,看簪子的圆润程度和水头,便可知道是传承了百年以上的东西。
    在墨玉上面镶嵌了相思豆这样平民的东西,很新奇,也很不相称,一般人家得了墨玉,若是做簪子,都是打磨了之后挽了金边镶嵌,再用翡翠和艳色的宝石,才显出贵重来。不过云卿很快就想到了皇宫里那棵有两百年历史的相思树,它结出来的便是簪子上面这种相思豆,也叫做红豆。
    因为对乾帝和坤帝两人至死不渝,一生一世只有对方的感情有着向往,云卿是看过不少关于两人的传记。其中有记载,当初乾帝和坤帝认识定情的便是一只墨色骨竹红豆簪,后来几经颠簸之中,骨竹断了,乾帝便吩咐匠人做了一只一模一样的,那眼前这只……
    云卿心尖猛然一惊,抬头去看沐岚郡主的双眸,但见她秀美的面容上带着一抹淡淡的了然,“这是坤帝所传下来的墨玉红豆簪,送给你做及笄礼。”
    一霎那,整个厅中的人都将声音停了下来,直直的将目光都望了过来,视线落在的地方,自然是那根独一无二,有着难以计算价值的墨玉红豆簪上。
    沈茂首先反应过来,也不能开口拒绝,人家沐岚郡主说明了是及笄礼,推脱下来倒显得自己不懂礼,更何况沐岚郡主此时的身份是云卿的长辈,长辈赐,不能辞。
    只是这份贺礼所包含的涵义,和它所具有的价值,就不是一般的物品可以比拟的。
    云卿愣了一会,行礼后双手接下了簪子,“多谢沐姑姑所赐,云卿定当细心保管,不浪费沐姑姑的一番心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沐岚郡主会将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她,但是云卿却知道,这根墨玉簪肯定是有着什么不同的意义。沐岚郡主如此爽朗的人,若是合适说出来的时候,她一定会说,如今她不想说,自然是有着她的道理。
    这根玉簪,已经有懂行的人看出了端倪,眼底的震惊是一波又一波,几乎所有人都可以肯定,沈云卿嫁给御凤檀的事情是百分之百肯定了,否则的话,沐岚郡主怎么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送给云卿。
    先不说这件事传出去后,京城第一闺秀的名声稳稳坐落到了云卿的身上,及笄礼上陛下赐婚,这样的事情可以说是极少,只有名声显赫的小姐,男方害怕被人先下手为强,上门提亲的,但是能让陛下于同一天赐婚的,真的是稀罕得不得了。
    耿心如刚被秦氏带了回来,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这一刻她的心情是狂躁的,仿佛有一只野兽在心内咆哮,以至于双眸里都蒙上了血丝,若不是秦氏死死的拉着她,也许耿心如会忍不住上去丢掉云卿手中的墨玉红豆簪。
    她的选秀被沈云卿毁了,以后再怎么嫁,也不可能比沈云卿嫁的好,因为就算她能嫁给皇子,也不会有墨玉红豆簪。
    人的心是一样很奇怪的东西,面对同样的一件事,有的人是羡慕,有的人是嫉妒,有的人是同乐,就比如此时的安雪莹,她拉着云卿走到一旁,眼底还有着大大的欢喜,从小寒手中拿过一个包装精美的方盒,笑意如雪般纯然,“云卿,这是我送你的及笄礼。”
    云卿心里还想着沐岚郡主的事,看到安雪莹白皙的皮肤上晶莹的笑容,不觉得弯了眼眸,接过方盒道:“我可要看看,雪莹送我的是什么礼物呢!”
    安雪莹柔柔的一笑,“这可是独一无二,天下绝对没有一份一模一样的,我亲手设计的簪子呢。”
    红色的丝绒布上躺着一对牡丹耳环,牡丹花是选用的是粉玉色,玉色不俗,瓣尾处有天然的绯色,而玉下是两颗水滴型的琉璃,看起来就像是清晨的牡丹上有露水沾染,鲜活亮丽。
    “这是你亲手设计的?好漂亮,真是谢谢你了,雪莹。”云卿摸了摸耳环,这可不是一般的在玲珑阁买的珠宝,是世界上顶顶一份,绝不可能重复的礼物,和真心。
    “谢什么,关键是你要喜欢。”安雪莹看到云卿眼底的喜爱,顿时很开心的一笑,也许是因为今日看到云卿太过欢喜,一时便有些气喘。
    云卿立即轻轻的拍拍她的背,问道:“你怎样,汶老太爷给你开的方子有照常吃吗?”
    安雪莹轻轻摇头,细致的眉毛微微蹙起来,但是脸色并没有多少痛苦,“无妨,刚才太开心了,又吹了风才这样。如今好多了,只要不是大喜大悲的,都没什么妨碍了。”
    安雪莹的心疾在扬州的时,便请了汶老太爷看,当时汶老太爷说这是自小从母亲那带出来的病,完全好是不太可能的,但是也不是没得救的,只要自己注意些,配合药丸开,和平常人区别也不是太大。服药后一年,安雪莹也明显觉得好多了,除了七夕那一次实在是惊险了些,发了一次病外,其他的时间确确实实是没有发病的迹象。
    “那就好。”云卿让青莲接了礼物收好,又牵着安雪莹出去,与客人说话了。
    老夫人看到自个儿的孙女及笄礼办的很隆重,中间又听了圣旨,指的是瑾王世子,自然是喜得脸开了菊花,本来老夫人就是比较爱虚荣的,想着自个儿孙女可以嫁到王府做正妻,连精神头都好了不少。谢氏和沈茂陪着老夫人说了好久,老夫人又握着云卿的说,说真真儿有福气。
    待扶了老夫人回去歇息了,谢氏和沈茂到了屋中,这才将忍了一天的疑问问了出来,“云卿,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瑾王世子就指了你做正妻,还让陛下在及笄礼这天下旨了?”
    谢氏是说不出自己心中的感觉,她一直希望女儿嫁的好,但是嫁得好不代表一定要嫁到高门里去才行,虽然一直都感觉到瑾王世子对自家女儿有些情意,忽然一下就接到圣旨赐婚,还是觉得有些突然。
    虽然嫁到王府,以后谢氏出来到贵妇面前,受的轻视自然是会少了,但是女儿嫁到王府里,会是什么样子呢。她来京城这么久,可是没听过瑾王和瑾王妃的事,更别说见了,万一女儿嫁过去碰到不好的婆婆那怎么办。
    有个不好的婆婆,就算丈夫再体贴,也是要受不少的苦的,这一点谢氏是深有体会。作为母亲,她又想的都是很实际的问题。
    云卿望着一脸担忧的谢氏和沈茂,轻轻一笑,“女儿也不知道,大概是巧合吧。”这当然不是巧合了,御凤檀一直说等她及笄就要赶紧把两人的事订下来,云卿也不知道御凤檀是用了什么方法,他就能安排的这么好,当天就订下来了。在御凤檀眼中,真的是怕迟一步,她就跑了吗?
    谢氏眉头蹙起,“瑾王世子来府中的时候,我倒是看出他有几分情意,单论其他,他也算的上不错的了。”如今婚也赐了,谢氏自然是挑着好的来想,御凤檀人才无双,身体也健康,这方面是算不错的。
    沈茂也低头沉吟,他在外头与人打交道,倒也鲜少听到御凤檀有什么花边消息,青楼酒馆去的也不多。做父亲的便是如此,沈茂自己去青楼里谈生意是没有关系,但是若是女婿也这样,他就觉得是不行了,娶自己宝贝女儿的男人,哪能是天天流连花馆的人呢。
    如此一来,沈家人倒都觉得这门亲事还不错,至少目前来看,还没有发现什么弊端。
    李元出了沈府,便回到了养心殿。
    皇后和魏贵妃此时已经回了各自的宫中,明帝正站在桌前,似是在执笔练字。
    “陛下,赐婚的圣旨已经宣读了。”李元行了跪礼后,恭敬的说道。
    “嗯。”明帝头未抬,手提狼毫大笔,提笔运气。
    李元瞧了眼明帝的神色,接着道:“奴才瞧着韵宁郡主国色天香的,听到圣旨后神色不慌不乱的,除却一点惊异之外,当真是一派大家闺秀的模样,陛下给瑾王世子可是挑了个极好的人儿呢。”
    明帝笔走游龙,一气呵成写了“运筹帷幄”四个字,李元音落之时,笔正好停下提起,他手一抬,魏宁立即上来接过笔放在笔架上。
    “朕的侄儿,自然是不容半点闪失的。”明帝接过内侍递来的帕子,擦干了手,目光里带着精明和锐利。
    李元是得了魏宁的暗示,让他宣旨的时候留意韵宁郡主的神色如何,回来后要向陛下说起。明帝对今日的赐婚虽然是必须所为,他不可能留下沈云卿给四皇子机会下手,然,同时也觉得御凤檀娶沈云卿表面上看是没有任何问题,连沈云卿都是魏贵妃提出来的。
    但是明帝天性多疑,御凤檀这头看不出来,便让人观察沈云卿的行为,若是当时沈云卿表现的太过理所当然,或者是欣喜过头,这便会让明帝心头起疑,但是根据李元的回报,韵宁郡主只是有些惊异,所以明帝总算是放下心来了。
    而此时的宫中,还有一处幽静的宫殿,它静悄悄的如同蛰伏的兽一般,独立在红墙朱瓦之间,却透出一股与人不同的宁静气息。
    殿内几颗盘枝的梧桐树掉得精光,枝桠向着阴沉沉的天空,远远看去,像是要将天空的厚重刺出口子来,有着几分斑驳的静谧。
    嘎吱一声,慈安宫里的门被推开,一年四季焚着檀香的宫殿里扑面而来的暖意里夹着一股浓浓的檀香味,让人闻了之后,便觉得此处充满了宁静,就连四下,都如同檀香一般,散发着静到寂寞的气息。
    此处是东太后居住的地方,除了几个轻手轻脚的宫人外,若不是外面蓝底红围的慈安宫三个字和西太后所在的慈宁宫一模一样,几乎会让人觉得这里像是另外一处冷宫。丝毫没有西太后宫中的热闹和金碧辉煌的景象,处处的陈设都透出一股古旧的感觉,但是没有沾染一丝灰尘,可见宫人虽少,该做的功夫还是一丝儿都没有落下,整个殿中收拾的干干净净,整齐不乱。
    英嬷嬷步履无声的走到宫中做小佛堂用的偏殿里,一个玄色的老妇背影立在蒲团之上,看样子正是在祈祷念经。
    “东太后,今儿个诵经的时候已经到了。您起身吧,冬日凉气重,小心膝盖受冷又疼。”英嬷嬷一脸痛惜的劝道。
    东太后虔诚的拜了三拜后,才由英嬷嬷扶着站起来,无声无响的宫殿,除了人的脚步声,没有一点儿其他的声响,让东太后的嗓音显得格外的清晰,透着一股人至老年的特有沙哑,“皇帝给瑾王世子选妃,听说选了新晋郡主沈云卿?”
    “是,东太后。赐婚的圣旨都下了。”英嬷嬷低声道:“孔家也按照您的意思,将孔小姐的画轴递了上去,起初也进了待选范围,只是最后到了养心殿里的时候,皇后将她放到了一边。”
    东太后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双眸在一殿的烟雾之中看不清晰,缓缓问道:“是皇帝的意思?”
    “陛下没开口。”英嬷嬷扶着东太后踏过了高高的门槛,侧头看着东太后,眸中有着绝对的忠心和尊敬,“那件事过去这么多年,看样子陛下心里还记着呢。”
    东太后坐到一个半新不旧的紫色锦褥上,手指摸着已然磨的异常光滑的碧玉佛珠,淡淡的一笑,“记是肯定记得的,这样的事情哪个皇帝能忘得了。不过,薛惟芳有几次能拿得准陛下的心意的?只是孔慈就算是放到待选之中,瑾王世子也是不会选的。”
    “那东太后为何要让孔家将画轴送上去?”英嬷嬷端了火炭盆靠拢了些,问道。
    东太后挥挥手,轻咳了两声,蹙眉道:“端远些,离得太近,总觉得太火热了,脑子也浑噩了起来。”英嬷嬷赶紧放远了点,东太后才好过的些,接着道:“不送上去,如何知道皇帝现在是如何想的呢。”
    她抬头看了一眼这静悄悄的慈安宫,安静的简直就像是一座坟墓一般,除却身边的几个老人外,还有谁记得她这个先帝的皇后呢。看来真的是沉寂了太久,久到大部分人都要将她的存在忘记了吧。
    东太后嘴角似笑非笑的勾了勾,暗暗的殿中,那笑容看起来颇具深意。
    在赐婚的圣旨传遍京城后不久,薛国公府的人再一次到了宁国公府。
    只是这一次,少了已经入葬的薛东含和倒在床上的海氏,以及要守孝的薛莲,多了一个薛一楠。
    推开薛氏的房门,便闻到一股腐朽的味道,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混在风雪之中,即便是屋中熏了浓重的香,也驱散不了这种让人不安的气味。
    安玉莹眼睛通红的站在通风处,看到薛国公来,赶紧扑了过来道:“外祖父,你已经知道了吧,怎么会这样,沈云卿那个贱人怎么还被陛下指婚做了世子妃,你们难道没有想办法对付她吗?她那样的贱人凭什么能嫁给御凤檀做正妃,外祖父你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让她欺辱玉莹啊!”她的眼睛充满了血丝,乍一看之下像是眼白全部变红了一般,在听到圣旨之后,安玉莹一整夜没有睡着。自赐婚以后,她虽然心里不舒服,但是在安老太君和海氏的劝说下,也渐渐的接受了,毕竟四皇子日后若是做了皇帝,她封妃是没有难度的,若是可以,做皇后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这不代表她就不再关心御凤檀的婚事了。输给贵顺郡主,她可以忍,毕竟人家出身高贵,后台硬重,可是输给沈云卿,她却是绝对不能忍受的,一个低贱的商人之女,凭什么嫁给御凤檀这样好的的人,一跃成为世子妃,还让陛下亲自下了旨意。她有什么资格!还不是靠的那张狐媚子脸,将男人迷得团团转!听说四皇子都曾经请求要将她娶进来做侧妃!
    薛国公一进来听到安玉莹的话,却没有如同安玉莹预想之中的安慰她,而是一个巴掌就扇到了安玉莹的脸上,脸色铁青的斥道:“你娘躺在床上都快要病没了,你一句话不提,还在这吵闹,像什么话!”他心里也是烦得很,但是如今又不能轻易的动作,只有想到合适的法子,才能干净利落的除掉沈云卿。
    薛国公这几天人也憔悴了许多,丧子之痛还在心头,又接到宁国公的传信,说薛氏听到赐婚后,情绪波动巨大,呕血不止,就是御医都没有办法控制了。
    本来就是千疮百孔的身子,再来这么大的刺激,哪里是受得了的。可是安玉莹一进来,就对着他不停的抱怨,挡着人站在着风口处,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薛国公难免心寒。
    安玉莹毕竟是薛国公最疼爱的外孙女,这一巴掌其实是克制了力量的,可是安玉莹的眼底却流露出了别样的情绪,一双眼眸瞪着薛国公,脸色发白,怯怯的反驳道:“外祖父,你打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害娘这样的。”
    花氏见她如此,也觉得安玉莹是给薛氏惯得没边,眼看薛国公这么大火气,还要倔嘴反驳。本不想搭理,眼见薛国公在一旁,才放柔了嗓子开口道:“玉莹,你娘如今身子不好,外祖父自然是心急了些,你在这拉着不让他进去看,落在别人眼底也是不好的,再说沈云卿,左不过是一个世子妃,哪里能和你的比呢,你日后可是前途无量的。现在还是先看看你母亲的病情如何了。”
    花氏温言软语一说,安玉莹从有了机会下台,心底的嫉恨却依然没有半点改变,只是花氏说的对,先让外祖父看了娘的惨状,她才能更好的提出要求。
    薛国公从鼻子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到了床边去看薛氏,此时的薛氏是半点都看不到以前意气风发的模样,整个人瘦得皮包骨,肌肤里透出一股青色,无论谁一看,无需懂任何医术,都知道什么叫做回天无力了。
    薛氏已经是重度昏迷,根本就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也听不到声音,薛国公深深的看了一眼薛氏后,双手握拳,努力的控制中自己的情绪。
    花氏饶是做好了心里准备,看了薛氏之后,都低呼了一声往后一退,踩到了薛一楠的脚上,她歉意的一笑,薛一楠摇摇头,表示不介意,目光落到薛氏身上,平静的像是在看一个健康的人,没有其他情绪,沉吟后,却是低声开口问着站在一旁的御医,俊朗的面容眉目疏朗,透着一股与京城公子不同的豪爽:“宁国公夫人的情况,最多还可以活多久?”
    这个问题问的十分直接,但是却是众人最关心的问题,御医略一斟酌后,答道:“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月。”这还是因为宁国公府流水似的花钱用最好的药材供养着的时间。
    安玉莹睁大了眼睛,“一个月都撑不到?”
    薛一楠一听这话,转过头与薛国公投来的目光接触到了一起,薛国公立即叹了一口气,眼眸垂下思忖了一会,坚定的对着御医道:“不管什么法子,千年人参也好,百年灵芝也罢,珍贵的药材随便开,只要能让她活过一个月!”
    再过半个月,就是四皇子和安玉莹的婚期了,若是薛氏在这之前出了事,那么安玉莹便要在家中守一年的孝,如今薛家损失了薛东含,文官这一块骤然失力,到时候薛氏一死,因为莹妃肚中孩子的事情,宁国公府已经生了嫌隙,很可能就此两家的关系就断掉。眼下的局面,是绝不能失去宁国公的助力的,只有靠联姻继续将两府绑在一起。宁国公虽然不整齐,但是他的弟弟安尚书可是位居当朝二品大员,掌管户部这个油水丰厚的衙门。
    花氏在一旁听着,心底冷笑,薛国公一直认为女人是不能成事的,觉得女人的思维狭小,守在宅院里面见不了天。可男人的心思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她看着床上一脸灰青,不时吐血的薛氏,对于她来说,这样的痛苦,其实快点死了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最爱她的父亲还是要延长她的痛苦,拼命让人用药材吊着她的性命,不是因为舍不得她离去,而是为了让她活着,能让安玉莹嫁给四皇子,达到拉拢宁国公府的目的。说什么疼爱女儿,到底比不过权势重要,薛氏活着的时候就被嫁入了宁国公府做了棋子,到死还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罢了。
    御医思忖了一会,躬身道:“二十天左右不成问题,一个月的话,微臣不敢担保,只能尽力。”虽然惧怕薛国公,但是御医还是不会任意承诺下做不到的事情,届时只怕会更加惹来怒火。
    “至少要二十天!”薛国公也知道硬逼不成,下了最后一条命令,不忍也不想再看薛氏如今这般惨状,带领着人到了隔壁的厅中去了。
    安玉莹跟在后头,将周围伺候的丫鬟下人都遣了出去,又使了自己的婢女青絮站在外头看着,这才转过身来,眼中立即就莹了泪光,跪倒在薛国公的面前,痛不欲生般,“外祖父,你看到娘的模样了吗?娘如今皮附之骨上,整个人哪里还有当初端庄美丽的模样,这些都是谁害的,都是沈云卿害的啊。”
    她哭泣着,捏着帕子擦了一把流到唇边的泪水,继续道:“本来娘的身子在御医的调理下慢慢有了起色,可是就在听到了沈云卿被赐婚给御凤檀的时候,连连吐血,呕吐不止,吃不下任何东西,御医给她喝的药,也没了以往的作用,外祖父是知道娘的,她是您最疼爱的女儿,从小就是跟在你身边,最是心高气傲,她说她出生在朝中一等一的薛国公府,嫁人又嫁到了宁国公府中,朝中上上下下的夫人没有几个如她一般荣耀的。可是正是因为如此,她是沈云卿手里折了,被陛下罚了钉刑,这也就罢了,谁知舅舅也因为那个毒女的设计没了,不管是对她,还是对薛府,这都是莫大的耻辱。”
    “本以为外祖父你会处理了沈云卿,谁知道竟然沈云卿还得了陛下的赐婚,眼看着这个卑贱的女子一步步的爬到京城的贵胄圈子里来,我们薛家简直就成为了笑柄,连这样的人都对付不了,还让她害的家中不宁,就连宫中的皇后娘娘如今也被分了六宫之权,处处受制魏贵妃之下,就是因为这样,娘才积郁在胸,整个人都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药石难医啊!”
    安玉莹的哭声到后来越来越大,渐渐是从开始的不甘变成了真正的泪流,屋内陷入了一种十分寂静的状态,薛国公放在扶椅上的手指因为握的太紧,青筋迸出,高高鼓起在了手背,额头隐隐跳动,像是有虫子在底下蛰伏。
    “好了!”他似乎是听不下去,猛然的一拍桌子,将花梨木桌角活活的拍掉,发出震天的响声,将安玉莹的哭声都噎回了喉中,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容望着从座位上站起来的薛国公。
    薛一楠望着薛国公此时的眼眸,只看到他双眼像是野兽一般透出狰狞的光,若是沈云卿此时在面前的话,也许薛国公会将她活活撕裂了。他眼底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笑意望着眼中带了一丝得逞的安玉莹。
    谁说她蠢的,有时候,安玉莹也不是很蠢嘛。
    就在薛国公回府一心想要制云卿于死地的时候,西戎那边传来了一条举朝震惊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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