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成为笨蛋了。
    等侍讲念完第一页,时归满脑子都被笨蛋填满。
    侍讲问:“这是启蒙第一课,下班的课程已进行到第十三课,你虽晚来,却也不能落后太多,你可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时归:“……”莫说明白了,她连认都认不出来。
    侍讲带过太多学生,只看着时归的表情,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侍讲眉心微皱,念在时归初入学,没有太过为难她,只是说:“罢了,你先练练字吧,待下学后,我再找时间给你补习,我姓张,到时候你去夫子堂找张夫子就行。”
    话音落下,时归震惊地抬起头来。
    不、不是吧?上学第一天就要被留堂了?
    约莫是时归的表情太严重,张侍讲多问一句:“怎么,你可是不愿?”
    “不不——没有!”时归猛摇头,“愿意的愿意的,多谢张夫子,学生记下了,下学后就去找您。”
    “嗯。”张侍讲看她态度诚恳,面容缓和下来。
    “练字罢。”他招来一个在门口候着的小童,负责给时归研墨,瞧见前面又有学生异动,抓紧给时归写了几个大字,便从她桌边离开。
    时归拿起带来的毛笔,小小的脑袋又被新的疑惑填满。
    说起来……张夫子写给她的这几个大字又念什么呢?
    如今她全然没有多余的心思想其他了,一门心思全放在自己的学业上,侍弄半天,总算拿稳了笔杆。
    时归盯着纸上的大字,眼里心里有了成算,可真落到手上,笔尖的滑动全然不听她的指挥,长长一横,往往才临摹了三分之一,就会因颤动而向上向下滑飞,又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半成品。
    她望着满纸的荒唐文字,几十个里竟没一个完整的。
    “……”她真的要哭了。
    时归越发沮丧,沮丧之余还要去注意侍讲的动向,生怕对方重新走回来,待瞧了这满桌的破碎笔触,念书念书不会,识字识字也不会,就连最简单的照猫画虎写字也不成,怕真是要骂死她了。
    她哭丧着小脸,艰难地掌控着笔杆,字没写多好,反不小心蹭了一袖口的墨汁,伺候笔墨的小童瞧见了,也没提醒一声。
    时归从来没想过,半刻钟竟过得如此缓慢。
    好不容易挨到授课的教习过来,她浑身的精气神儿l都被磨没了。
    今天的教习是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看到堂内有新面孔,授课前又简单介绍了一遍:“老夫姓姬,主授《增广贤文》,每堂结束都会随机抽查提问,如有不过,需罚抄以增强记忆,遍数不定,所以请诸位认真听讲,莫要走思。”
    “好了,接下来请诸位翻到第三十页,我们今日所讲授的……”
    姬夫子在上头叽里咕噜地讲,时归在下头晕头晕脑地听。
    不是说这是最简单的,只是给幼童的启蒙吗?
    到底是这里的幼童太聪明,还是她落后同龄人太多?
    这些念头只在时归脑子里闪现片刻,想到夫子刚刚说的抽查提问,她使劲儿l打起精神,努力将那些乱糟糟的字符塞进脑子里。
    虽然……半堂课过去,夫子所讲,于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第28章 二合一
    正晌午。
    时序坐在司礼监的工位上,看似在认真处理公务,实际手上的公文已许久不见翻页。
    伺候的内侍连着过来添了两回茶,却见茶盏里的茶水不见半分缺减,探手一模,杯壁早是一片冰凉。
    “大人……”内侍低声唤了一句,“时三大人回来了。”
    时三,司礼监提督太监之一,尤善使毒,医术也属高超。
    时序怔然回神:“啊?哦……时三回来了,那便传进来吧。”
    “是。”
    听着内侍退下的脚步,时序徒生怅然之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公文一角,往门口一看天色,只恨时间过得怎如此之慢。
    没过一会儿,屋外传来新的脚步声。
    时序的眉头不觉微皱,轻易听出外面来的绝非只有时三一人,而在他这个念头升起的下一刻,果然就见三人同时进来。
    最左的那个一身青灰麻衣的矮小男子正是时三。
    右边的两人却是一身书生袍打扮。
    时序并不认识右边两人,但在看见他们着装的瞬间,下意识站了起来,张口便问:“二位可是官学的人?”
    果然,就听两人行礼道:“微臣唐铭——”
    “占先。”
    “参见掌印,微臣等奉姬教习之令,请掌印到蒙学走一趟。”
    时序问:“可是阿归在学堂出了什么事?”
    唐铭和占先对视一眼,后者斟酌道:“不敢欺瞒掌印,今午下学后,下班的学生们随姬教习去往饭堂,路上似是起了争执,幸得姬教习及时阻止,方才没有发展下去。”
    “不想趁着姬教习去更衣的功夫,原先争执的那几人动起手来,其中就有掌印千金,时归在内,听其余学生说,正是时归先动的手。”
    “不可能!”听闻占先一番言语,时序只觉荒唐。
    他怒极反笑:“阿归性温和,尤不擅与生人打交道,便是皇后娘娘都说她平和近人,如今你们却说她主动跟人动手打架?”
    “我看莫不是你们欺辱了她!”
    入学第一天就打架,这事放在任何一个孩子身上都是可能的。
    可唯独落在时归头上,时序是怎么也不肯相信。
    正相反,他第一反应就是——
    定是时归受了天大的欺辱,被逼到迫不得已了,才不得不稍稍还一还手,明明是自卫之举,如今又被人指责先动手。
    不过瞬息间,时序就被滔天怒火所淹没。
    唐铭眼见事态失控,深深弓腰,诚恳道:“微臣等只知事情皮毛,具体情况乃姬教习在负责,还请掌印到蒙学走一趟,自知全貌。”
    “不过微臣来时……与时归动手的有吏部田大人家幼子,他似是被砸破了脑袋,半天不见血止。”
    “那又如何?不是他活该吗!”论起护犊子,时序敢称第二,罕有人称第一,这话更是叫唐铭占先二人直接失了言语,苦笑一声,闭嘴便是。
    时序更是没有心思再听其他,抄起手边的披风就往外走,路过时三时还不忘吩咐一声:“叫上人,随咱家同去!”
    “啊?哎哎——是!”时三人尚在状况外,答应不过出于习惯。
    直到时序的身影远去,他才一拍脑袋:“是了是了,大人的闺女被欺负,可不得去找场子去。”
    “来人呀,去请时一时二过来,就说大人急召!”
    比之时序的脚步匆匆,时三只快不慢,一连串的吩咐交代下去,直听得旁边两位眼前发黑。
    怎么听时掌印那意思……跟要把他们蒙学给铲除了似的呢?
    想到时序一贯在外的名声,两人顿时着了急,也顾不得跟司礼监的人打招呼了,赶紧朝着时序打马离去的方向追。
    但等他们看见时序的马尾巴时,蒙学也近在眼前了。
    “……”卒矣!
    两人抹了一把额角的汗,连走带跑地踏上蒙学门前的石阶,才刚进门,就瞧见了院里密密麻麻的人头。
    两派人泾渭分明,东西各一。
    东面是以时序为首的司礼监众宦官,不知为何,太子和皇后身边的素姑姑也在,瞧着脸色都不大好的模样。
    西面则是吏部侍郎田大人、礼部尚书岳大人和敏郡王周思恒,除了这几位主子外,他们身边只跟了三两家臣。
    与对面气势汹汹的司礼监众从属相比,只从人数上就落了下乘。
    因各家孩子还没被带来,事态未明,各方只是目光不善地对视着,还不至于言语相辩或动手动脚。
    这份勉强维持的平静,在几个孩子被带来后彻底打破。
    “爹——”
    “父王!”
    呼唤声此起彼伏,时归的啜泣声很容易就被淹没其中。
    当众人扭头去看时,却听另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周兰湘捂着青紫的嘴角:“皇兄,帮我凑他们!”
    周璟承:“……”凭借他极佳的素养,总算没在人前失态。
    但等他看清周兰湘和旁边时归的模样后,他本就没有多少温度的面孔越发冷凛,负在背后的右手也不觉抓紧。
    “这是怎么回事?”周璟承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不过在解答之前,家长们早就冲去把自家孩子抱起来,上上下下看上一遍,大大小小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尤以田大人的声音最响亮。
    “我儿!是谁凿破了你的脑子,莫不是想要我儿的命!”
    “天赐,是谁伤了你的手?莫哭,你且大胆地说,有爹给你做主!”
    “孩儿你没受什么……什么!是谁竟敢伤了你的脸,这可是被皇后娘娘称赞过俊朗的脸啊——”
    比起这几位的大呼小叫,剩余两位的家长就显得沉默多了。
    时序最先冲到时归跟前,因怕被别人冲撞了,直接把她抱到一边去,等左右都被时一等人围起来了,他才满目怜惜地问道:“阿归可有受伤?身上有没有疼的地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阿爹来了,跟阿爹说。”
    时归:“我——”
    她只说了一个字,就止不住地抽噎起来。
    见状,时序什么也顾不得问了,忙用外翻的袖口替她擦拭泪水,嘴里更是哄个不停:“不哭不哭,可把咱们阿归给委屈坏了……”
    “我就说定是阿归受了不公待遇,那两个侍讲还不信,也怪阿爹来得不够及时,不然哪能叫那几个小子欺负了你。”
    “乖闺女,咱们先不哭啊,先叫你三兄给你瞧瞧,千万不要伤了暗处,你身子本就不结实,再遭不得冲撞了啊。”
    任凭时序怎么劝,时归始终一言不发。
    她哭得眼眶通红,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定要紧紧盯着阿爹才行,一双水润的眸子里又是委屈又是倔强,薄唇紧抿,双拳紧握。
    在时序的强求下,时归不情不愿地伸出一只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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