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既是挨饿,已是难寻活路,既有一线生机,必然全力把握,我们现在手里带的那些,足可以现在散给那些身无气力,无法行动之人,等明天混乱一过,全部分完,就再没什么事了。”
    岑青茗还是担心,她虽是同意了他的建议,但仍是忧虑:“如果真有这么大动静,郑汪垚那必然会发现,到时候我们……”
    “你放心,没事的,到时候那么多百姓,那处地方,两边不靠,他就算想抓,就靠他县衙里的那几个兵也抓不了多少人,更别说饿上头的人手里有了粮,衙门里的人想再抢回去谈何容易,我们完全可以全身而退。”
    岑青茗笑了,晃着身子轻撞在李元朗身上,取笑道:“看不出你小子还蔫坏蔫坏的。”
    李元朗垂头羞涩:“既是为大当家出谋划策,定是只能全力以赴,我脑子不好,想不出什么良策,只能将觉得有用的法子都用上了。”
    岑青茗摆手:“我可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是说你,有我几分真传了。”
    李元朗转头望着她,那眼里的脉脉情义,让人有些难以抵抗,岑青茗冲他咧嘴一笑,就在这一刻,她觉得即使现在情况并不乐观,即使官府仍对他们虎视眈眈,可是岑青茗却仿佛看到了幸福的摸样。
    她想,她和李元朗,定然不会像她爹和她娘的感情那样不可言说。
    ——
    “木子,你别去,那肯定是个骗子。”一个破落的小草屋外,一个老妪扯着一个青年人哭喊:“那人说的地方荒凉偏僻,哪来的粮啊?何况官府都不管我们,哪会有什么好心人送我们粮呢,我怕你去了连命都丢了啊。”
    像这老妪一样的人可不少,新风县的贫苦人多多少少都听到了六安说的话,有人怀疑,有人激动……
    “娘,再没粮吃,我们都要活不不下去了,就算是骗子又能如何,能给我个饱饭吃我也认了。”
    那青年人身边还有人帮腔道:“去,都去,我们大家伙都一起去,他们就算骗我们一个两个,但骗不了我们这么许多人。”
    在这身后,还有一个婶子插嘴道:“那人说的是真的肯定是真的!我都看到了,昨天那些人来的时候,除了传话的,还有人给送粮的!真的送粮!西街口那个麻脸婆子躺在床上都快饿的说不出话了,他们送了一袋粮食给她呢!足足这么一袋。”
    那婶子用手比划了一下,众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大家都是贫苦出身的,平时能帮就帮扶一下,这下听到真的有人能拿到粮,心里都是振奋不已,没过多久,不少人家都拖家带口的去了那人说的约定地方。
    等那木子一家到时,他们原本还余存的那点子疑虑早已被打消,眼前这明明应该荒无人烟的地块现在到处站满了人。
    望眼过去的一条长龙,都是带着老小,面孔枯瘦,但眼含希望。
    在那长龙的尽头,木子隐隐看到有人虔诚道谢,也有人跪地叩头,他想着等他排到了也一定要向救命恩人行个大礼。
    那昨日在衙门口指天痛呼的刘夫子也在人群之中,就在木子一家身后。
    木子不太能会和读书人打交道,两人寒暄了几句也没了下文,只是对于长队尽头都是满眼炽热的等待。
    等过了好一会,他们才终于到了前列。
    这时他们才看清这大善人的摸样,出乎意料的倒并非是什么善心商户或者热血义士。
    看着也是一群蓬头垢脸,不修边幅的落魄摸样,只是动作衣着之间带着些许莽气,而在这群人中,其中就属一个高个清雅的男人以及长相清丽的女人最为瞩目。
    木子猜想可能是对新婚夫妻为结善缘才想广开救济的,心里已是在为他们祈福了。
    等到排到队时,木子更是嘴甜,拉着他娘向这两人说了一堆新婚吉祥话。
    李元朗抖开布袋子里的米洒进木子带来的麻袋里,解释道:“我们暂未成亲,不过先谢过你们二位的祝词了。”
    木子盯着倒过来的米,热血翻涌,连连点头,嘴里自己都不知道在胡说些什么了。
    李元朗倒完以后,看着眼前这个小伙子强调道:“这送粮一事是我们聚义寨做的,也是我们寨主岑青茗提出来的,如果你们想谢的话,就谢谢她吧。”
    木子都已经被这米袋子里的粮给惊得愣怔住了,还是木子娘跪地朝天合掌谢道:“多谢恩人,多谢聚义寨,老天一定会保佑你们好人有好报的。”
    木子也跟在其后一起跪拜下来,连声道谢。
    只是正准备拿着袋子上来取粮的刘夫子听了却难以接受:“匪寨的粮,那不都是些赃物吗?这怎么能收?!”
    听闻此声,在前面拆袋放粮的聚义寨众人脸都落了下来。
    李元朗脸色未变,连笑容都仍和刚才一样,只是声音微冷:“那就烦请这位老伯先出去吧,后面的人已经等不及了。”
    跟在他身后的一位婶子连忙挤了上来:“就是,刘夫子,你若不要,那就让我过去吧。”
    刘夫子的儿子儿急忙拦住那婶子,连声道:“要要,我们要!”
    随后转头扯着刘夫子那破旧的衣衫哀求道:“爹,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源儿已经很久没进一口水米了,你昨日在那衙门口那样,我们都没说过一句,但是现在能不能听听我们,您就给我们条活路吧,您就是想要朝廷的粮食,衙门肯给吗,齐丰肯给吗?!您就当为了源儿,可以吗?他才这么小啊!”
    他们怀里的娃娃不知大人的纠葛争吵,扯着嗓子哭喊起来,却因为饥饿过久,连声音都似猫叫一般,绵软无力,听着让人心里发酸。
    那刘夫子看着家人这幅摸样,原本还嘴硬的意气早已不剩,连饥饿都未打垮过的身躯,现下却顷刻间缩了起来,整个人活似凋败了一般,求到李元朗身上,颤声道:“麻烦给点粮食吧,实在是活不下去,刚才的话是我说错了,我给你们叩头。”
    刘夫子实实在在的两个跪礼,也是让新风县的其他人唏嘘不已,这刘夫子谁不知道是个硬骨头,他倘若能活泛一些也不至于连累家人到这个地步,说是世代清白,不受嗟来之食,现在为了活命也只得低下头颅。
    岑青茗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将满满的一袋粮塞到他的手中:“我们不是为了你的感谢才做这种事的,这粮本来也应当属于你们的,没必要这样,你要看不惯我们做匪的,你就照样看不惯就是了,但也请你想下你现在的摸样,我们跟你们没什么不同,也都是活不下来才走上这条道的。”
    ——
    此刻新风县守城的兵士在遇到接连出城的百姓后终于意识到了异常。
    守城的侍卫等了一天,快到傍晚时才见到校尉,将其禀报上去,校尉也怕兹事体大,忙赶去县衙找齐丰。
    而此刻齐丰却在郑汪垚的屋子里团团转,他已经慌得口不择言了,连面前人是谁也顾不上,拍着手质问坐在上首还在安之若素的郑汪垚道:“你说现在怎么办啊!我早说这样行不通的,你偏不听!”
    第35章 细粮
    郑汪垚阴桀一笑:“怎么, 你是打算把这事情全部推到我身上了是吧?”
    齐丰这才醒神回来,看着郑汪垚推脱道:“怎么会,郑大人, 只是这粮一分一毫都没了, 我这也不好交代啊,万一我这县里的人都闹了起来, 你让我如何是好。”
    齐丰本来是想着郑汪垚既然要抹黑李元朗,把这赈灾粮丢失的责任嫁祸到山匪身上, 以此为笺攻讦李元朗, 那他就捡个漏, 做个好人, 拿点到时候分剩下的余粮匀点给百姓, 卖个好,也能让那些一天到晚骂着他的刁民明白谁才是向着他们的, 只是没成想, 倒落了个这样的结果!
    郑汪垚还在慢悠悠地品茶, 无所谓道:“就你们县城里的那些个贱民, 压他们几天自然就没事了。”
    “但是这粮!”齐丰被郑汪垚这无耻嘴脸也是气得有些心口发疼, 但在他眼神射来时还是不自觉调低声音宛转道:“郑大人,这粮总也不可能凭空飞了不是。”
    “齐丰, 我听出来了,你是觉得我昧了你的粮啊!”郑汪垚把茶盏重重在桌子一放, 茶水倾洒在桌案地上。
    郑汪垚语气不耐:”我早跟你说过了, 派去的那队人死无全尸, 那赈灾粮到现在也是下落不明, 你没看我整天派着人守在城门口和泰岳山,你当我的人闲的是不是?!你既然说到这, 那我来问问你,是不是你说李谦可能知道了藏粮之处,让我换个地方,不然就放在那宅院不定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齐丰看他也上了火,忙赔不是道:”郑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冲动了,不过那李谦当真这么说的,我才赶来提醒大人,那日我去言明赈灾粮被匪贼劫运,本想问罪占个上风,但他却笑问我是不是遗漏在自己家中或者亲戚别院,您看这话我不得赶来和您说道啊。”
    话锋到此一转,齐丰担忧道:“您说他是不是真的知道了我们当时存粮的地方?”
    郑汪垚眼眸一沉,“我每天派人盯着他,应是没有问题,但,既然他这么会想,这人绝对留他不得,这件事,齐县令应该能办好吧?”
    齐丰心里打了个突,忙摆手道:“我可不行,郑大人,您也知道我手下都是些废物篓子,也是怕拖您后腿,尤其我那些人还得盯着那些黑|庄生意,真出了个什么差错,这生意的钱也收不回到我们口袋里,您说呢?“
    李谦再怎么样也是一个三品大臣,若真死在他手里,郑汪垚这个没心肝的倒是可以拍拍屁股就走人,留他一个人做垫背,他又不是傻子。
    “那算了,你就搞好你那边吧,李谦那边我来解决。”
    齐丰看他完全没顾虑到他这边的情况,又弱声问了句:“那我那些县民?”
    “齐丰,你就这点出息吗?”郑汪垚冷哼了声:“不过几个贱民还需得你在这边哭天抢地的,你怕是连我爹都不怕了吧?你要真管不好,就我来管!”
    “不敢不敢。”齐丰连声安抚随后再拱手告退。
    等离开后,齐丰沉下脸来,回头唾道:“这个郑汪垚,我干的这些脏事哪件不是因为他,那些黑|庄生意哪次不是先补了他的亏空才轮得着我,现在动不动就翻脸不认识,还想拿我当垫背,没那么容易。”
    他身后的侍从安抚道:“大人,郑汪垚到底跟在汪公公底下,我们还是得忍一忍的。“
    齐丰恨恨:quot;我跟他品阶一样,现在他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不就是攀上了个当阉狗的爹,真闹不着好,大不了鱼死网破,他这十几年做的缺德事,也别想落好。”
    ——
    而另一边真正的李谦此刻就坐在新风县和丰荣县两边不靠的一块野地上休憩。
    岑青茗坐在他的身旁,将水囊递给他,看他一脸倦容,皱眉道:“你做什么每给一个人送个粮就说是聚义寨做的?这完全不像你的性子,而且万一到时候官府听到风声了怎么办。”
    “你不说,难道他们就猜不到是聚义寨了吗?”李元朗的嗓子因为长时间说话已经变得喑哑,嘴唇也干得起了唇皮,但仍努力道:“既然他们反正都得把这笔账算在聚义寨身上,还不如卖给百姓一个好名声,何况他们得了粮哪会出去胡乱张扬。”
    岑青茗扬眉:“我不在乎这些,我做这些事也不是为了什么名声才做的。”
    李元朗还要开口,岑青茗忙阻拦道:“你别说话了,先歇会吧。”
    他们已经忙了近一天了,只沾了滴水,现下才有余力休息一会。
    岑青茗毫无形象地仰坐在地上,看着那长队慢慢缩减的模样,松了口气:“看着情形应该也快结束了,这次事了,我就让枉叔把我们山寨脚下也加强防御,让官府的人再也找不到我们,现在他们丢了粮,我也报了仇,可惜之后,不知什么时日才能再下山了。”
    李元朗眉头一跳,含糊的嗯了一声。
    风朗气清,天疏云淡,岑青茗休息了会正准备起来换班,却没想到横生枝节。
    不知从何来的一队侍卫冲了出来打散了人群。
    原来是城门那群守卫派了人偷偷跟在出城的百姓身后,他们在暗中观察了半天,即使那粮袋的印章被人有意掩盖,但仍能辨别出本应是新风县的赈灾粮,侍卫们只知匪贼偷了官粮,哪能想到他们居然敢如此光明正大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于众人中放粮,上来就要拿下岑青茗他们,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还好六安他们也早有准备,把这临时搭的木头桌垫一翻,米粒各处纷飞,挨饿的众人失了秩序一窝蜂地围在地上挑拣那掉下的米粒,即使侍卫们怒喊威胁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看着岑青茗他们在众人的围拥下脱身。
    ——
    泰岳山外围。
    岑青茗带着众人从官府的搜查中脱身出来,又找了几个小山洞当做掩蔽。
    这一行也算得上是风餐露宿,且时时活在惊惧之中。
    现在泰岳山附近都有官兵巡守,他们想上山也不能轻易如愿。
    岑青茗见大伙士气低靡,拍了拍掌,等大伙的视线聚在她这,她才笑着让翠翠二柱几个都站了起来:“我知道大家这一路都辛苦了,我们做山匪的,一向劫道抢银,这次让大家放个粮没想到也能做得如此出众!只是既养了他们,我也不能亏了兄弟几个。”
    她掀开腿上的的裤装,众人这才瞧见她双腿处居然还绑着两个沙袋状的东西,岑青茗将它们解下,赫然一抖,竟瞧见里面居然都是些颗粒饱满、晶莹剔透的白米,而在她身后的那几个也随之解下绑在身上的袋子,无一例外都是这般品质上乘的米粒。
    这样算下来,俨然竟有□□袋的上好白米!
    众人视线盯着那堆米粮一丝都不敢晃动,生怕是个梦境。
    岑青茗每袋都掂了掂重量,解释道:“这米也同赈灾粮放在一处,不多,三四百斤吧,我让翠翠他们装了一袋装了近二十斤,现在这里差不多也得有个两百斤的样子,这些米别说大家了,连我都没见过,到时候回去,让椿婶给大家伙热一下,也好让大家尝尝米粒吃起来是何种感受!”
    众人一扫脸上的霾色,光是看着那圆润的颗粒今夜都快无人安眠了。
    人群里面的一个兄弟忍不住手痒,想着偷偷去碰触一下,立刻被七八只手打了回来。
    大家七嘴八舌嗔怒道:“这么金贵的大米等下都给你碰脏了!”
    岑青茗好笑道:“没事,反正到时候都有的碰,就让你们一个个都淘水洗米去。”
    大家哄笑起来,人们带着希冀的时候总是愉悦又美妙的,山洞里的气氛也变得融融了许多。
    岑青茗回到李元朗身边正想坐下,却不想被他拉到了山洞外面,面色看上去分外忧虑。
    “大当家,你这米能让我看看吗?”
    “怎么,你也忍不了啊?”岑青茗取笑道,她从袋中取出两三粒给他:“就这么几粒看看得了,这东西是当饭吃的,不是玩的。”
    李元朗对着光线仔细分辨,发现这确实是隆城的大米,质硬而圆胖,透亮却丰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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