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蟹只有这个季节能吃到,一年也吃不了几次。
    这会儿的螃蟹虽然不算大,却胜在新鲜清甜,肉质细嫩,蟹香浓郁,吃了一口就让人欲罢不能。
    韦姑娘用筷子夹了一块蟹肉,稍微沾了沾姜醋,放入口中。
    加上姜醋的蟹肉又是另一般味道,姜味微微辛辣,醋味酸甜可口,完美地中和了蟹肉中的少许腥味,激发得蟹肉香气越发明显。
    韦姑娘一连吃了好几口,慢慢地品味着口腔中的余香。
    “双儿,你也尝尝看,这醋里好像带着一点儿水果的甜味。”
    双儿拿了一条蟹腿肉剥开,蘸了一点儿醋吃下。
    “还真是有点果子香,难不成这醋是果子酿成的?”双儿说完,马上又否定了自己,“不对,果子哪能酿醋呢?我可没听说过这个吃法!”
    韦姑娘细细品着蟹肉的滋味,微笑说道:“那有什么不能的?梅姑娘的手艺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她,谁能想到水果还能当茶喝!”
    想起陪伴了她们一整个夏天的水果茶,双儿不禁连连点头。
    “还真是,我真是佩服梅姑娘,不管什么东西都能做得那么好吃,还有各种新鲜花样呢!”
    双儿又拿起一个螃蟹,说道:“姑娘,这个是母的,我给你剥蟹黄吃!”
    主仆两人边吃边聊天,要不是双儿劝着,韦姑娘差点儿把一盘螃蟹都吃光了。
    她恋恋不舍地看了看余下的两个螃蟹,放下了筷子。
    “双儿,剩下两个还是你吃吧。”
    她已经吃了很多饭菜,又吃了好几只螃蟹,要是再吃下去,只怕就走不动路了。
    双儿啃了半天蟹腿,闻言大喜过望,拿过两个螃蟹就吃了起来。
    自己吃跟给主人剥当然不一样,她掰开蟹壳,直接用嘴吃,一张脸差点儿埋在螃蟹里。
    韦姑娘看着好笑,拿出手帕帮她擦去脸上的肉屑。
    双儿抬头冲韦姑娘咧嘴一笑,说道:“要是再配上一壶酒,那可就美了!”
    韦姑娘扑哧笑出了声:“一个姑娘家,这么吃螃蟹就够难看的了,你还要喝酒?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双儿不以为然地说道:“喝酒怎么了?老爷不是说了嘛,小酌怡情,少喝点儿不要紧的!”
    双儿连韦老爷都抬出来了,韦姑娘无话可说,只得说道:“那过几日家里要是吃螃蟹,你就喝去,在外面可不许喝酒!”
    双儿大喜,笑道:“知道啦,我肯定不会误事的!”
    有姑娘这句话,她就可以吃螃蟹喝酒了,那滋味真是让人期待呀!
    此刻她心里越发感谢梅娘,要不是来梅源记吃了一顿螃蟹,姑娘哪里会松口让她喝酒?
    等下次她再有什么不好开口的要求,都可以带姑娘来梅源记,只要姑娘吃得高兴了,说不准就会答应了她了呢!
    主仆两人吃得心满意足,临走付账的时候,双儿还特意去问梅姑娘,那醋里的水果香是怎么回事?
    梅娘想了想,才想起自己为了吃螃蟹,又觉得米醋太酸,就切了些水果放进去,用水果的甜味中和一下醋的酸味,今天吃螃蟹的时候就用的这个果子泡过的醋。
    没想到韦姑娘和双儿也喜欢这个味道,硬是又跟她买了一瓷瓶的水果醋,宝贝似的捧回家去了。
    不过这也提醒了梅娘,最近正值秋季,石庄头他们送来的水果越来越多,可是随着天气转冷,水果茶的销量肯定会逐渐下滑,她得想想办法怎么处理这些水果。
    做水果醋,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用米和水果酿醋实在太慢了,她也没有这个闲工夫,于是她就准备用后世那些比较速成的水果醋制作方法。
    将水果切块,按照一定比例与醋混合,封口放入阴凉处,大概十天八天的功夫,醋中就有浓郁的水果香气了。
    按照这种法子,她先后制作了苹果醋、梅子醋、葡萄醋等各种水果醋,还有菊花醋、玫瑰醋等各种带着花香的醋。
    临近八月节,梅娘要准备各种节礼,这果子醋就很新鲜,不但有水果和花香味,还有各种不同的滋养功能,肯定会让大家喜欢。
    这些日子梅娘忙着酿醋,史家却阴云密布。
    那日史贞娘被梁付氏追着一顿臭骂,又是委屈又是惊恐,躲在家里好几日都不肯出门。
    她本以为史二太太会为她出头,可是听她说完了事情的经过,史二太太只是抱着她不停地哄劝,帮她擦眼泪,亲手喂她喝水,却只字不提替她出头。
    这让史贞娘越发忐忑不安,难不成真的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还没嫁人呢,娘家就不愿意护着她了?
    史贞娘在家中闷了好几天,听丫鬟说梁付氏又来过两次,都被史二太太打发回去了。
    可是她们具体聊了什么,丫鬟就打听不出来了,史二太太也不曾对史贞娘提起。
    史贞娘在家里胡思乱想,忧虑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这日早上,她照例去史二太太房里吃早饭,吃过饭之后,丫鬟撤下碗盘,史贞娘正要起身告辞,史二太太却叫住了她。
    “贞娘,你过来,娘有话对你说。”
    史贞娘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白着一张脸,提着一颗心,默默坐在史二太太身边。
    史二太太摸了摸她的头发,目光有些复杂,却难掩爱怜之色。
    “梁太太来过了,我们商量着把你和梁秀才的婚期定在八月二十二,待过了中秋节,你就要出嫁了……”
    史二太太的话还没说完,史贞娘的脑袋里已经轰然炸响。
    她猛地抬起头,望着史二太太,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八月二十二?那不就只有十几天的吗?娘,您就这么急着让我嫁出去!?”
    史二太太皱紧眉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你都这么大了,又有了婚约,迟早都是要嫁人的……”
    “那也不该这么急呀!”史贞娘情急之下,紧紧抓住史二太太的手,仿佛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娘,梁太太那日骂我骂得那么狠,我……我好怕!我真的很怕她……”
    想起梁付氏那日追着马车整整骂了她几条街,小半个南城都听到了,史贞娘就瑟瑟发抖。
    这么凶的婆母,她嫁过去会有好日子过吗?
    史二太太反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别怕,你那婆母不过是面上看着厉害,却是个好糊弄的,你嫁过去以后,小事顺着她些,礼数不出错就罢了,有娘在呢,她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娘把身边的蔡妈妈给你陪嫁过去,让她指点着你,等你嫁过去,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还怕什么?”
    蔡妈妈就是那日陪史贞娘去梁家的婆子,是史二太太的左膀右臂,对史二太太和史贞娘都忠心耿耿,说话办事都十分周到。
    史贞娘一怔,不由得说道:“那怎么行?蔡妈妈还要帮着娘管家呢!”
    史二太太柔声说道:“管家换个人就罢了,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过得好才是最重要的。”
    一句话说得史贞娘越发红了眼睛,一脸委屈地说道:“我知道娘是真心疼我,可是……可是我真的害怕,梁太太,还有梁秀才,都是那样……”
    她说不出怎么形容梁家的人,只能掩面低声哭泣。
    史二太太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娘也舍不得你这么早就嫁出去,可是家里的情形你不知道……”
    她被史贞娘勾起了烦心事,也忍不住擦了擦眼睛。
    看看屋里没有旁人,史二太太拉住史贞娘的手,低声说道:“总之你记住,娘是一心为你好就是了。娘知道,婚期定得这么仓促,连聘礼也没有,是委屈了你,可是只有早些出嫁,才能保住你,总比在家坐以待毙的好……”
    “坐以待毙?!”
    听到这个词,史贞娘满脸愕然。
    “娘,您这话说得也太吓人了吧?家里不是好好的吗?您怎么会说在家里是坐以待毙?”史贞娘一下子慌了,抓住史二太太的衣角追问道,“娘,家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事瞒着不让我知道?娘,您和爹会不会有危险?”
    见史贞娘宛如受惊的小鸟般惊恐无助,史二太太连忙拉住她的手,说道:“你别急,还没出事儿呢!”
    史贞娘敏锐地抓住了史二太太话语中的含糊之意,问道:“娘,家中到底怎么了?”
    史二太太见瞒不住了,不由得满脸烦忧。
    她想了想,斟酌着对史贞娘说道:“你堂姐丢嫁妆的事,你是知道的。”
    “当然知道了!”史贞娘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又说道,“官府里那些官员捕快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这都多久了?连一点儿线索都没查到!”
    史二太太欲言又止,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这其中的缘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都是你伯父和玉娘他们闹的……唉,听你爹说,如今这案子是顾大人在查,那顾大人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油盐不进,还追着咱们家问来问去,倒像是怀疑咱们家似的……你伯父和你爹这些日子寻门路寻份上,却怎么也搭不上顾大人那条线,连句话都递不过去。你爹又一直给大房拿钱贴补亏空,这案子闹了几个月,连带咱家酒楼的生意也受了不少影响……”
    一边是进账越来越少,一边是出账越来越多,史二太太虽然说得模棱两可,史贞娘却听明白了,如今家中的钱财是出多入少,都被史延贵贴到大房那边去了。
    史二太太忍了许久,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一头抹眼泪,一头对史贞娘说道:“都说打官司最是费银子,这贼还没个影子呢,倒是咱们家搭了多少东西进去!再这么拖下去,娘真怕连你的嫁妆都守不住!还有那顾大人一直盯着咱们家,听说连咱们家的酒楼,他都派了官兵看着,万一家里出了事,你是出嫁女,嫁的又是有功名的秀才,就不会殃及你……”
    史贞娘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问道:“娘,不是玉姐姐丢了东西吗?凭什么要咱们拿钱去寻门路,求着他们去查案子?还有那顾大人也是个黑白不分的,不去抓贼,盯着咱们家干什么?”
    史二太太连忙去捂她的嘴,又四下看了看,说道:“你小声些!那顾大人可是正四品指挥使,哪是你我能置喙的?”
    史贞娘嘟着嘴,虽然不再说了,却依然是一脸的不服气。
    史二太太定了定神,说道:“你还小,哪里知道这里的弯弯绕?本来咱们家就是低贱的商户,这几年你大伯搭上一些贵人,咱家酒楼的生意也越做越好,挣了不少钱,不知惹了多少人的红眼!咱们家要打官司,那衙门可不就当咱们是一头肥羊,得使劲挤一挤油水才行吗?”
    史贞娘皱着眉头,小声嘟囔道:“送那么多钱去找嫁妆,还不如索性不要了,给玉姐姐重新置办一份嫁妆呢!”
    衙门里可是个无底洞,为了那点儿嫁妆往里使劲地填钱,这不是傻吗?
    “你懂什么?”史二太太推了她一把,低声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玉娘许的是个什么人家?”
    “什么人家?”史贞娘听得一头雾水,“娘不是说过,玉姐姐许的人家是当官的吗?”
    “是当官的,不过是个从九品的小官,而且已经致仕了!”史二太太说道,“当年你大伯一文不名,搭上这家鸿胪寺的小小署丞,不过听人家夸了一句玉娘冰雪聪明,就上赶着跟人家定了亲,如今那户人家儿子没考上功名,你大伯又搭上了皇商,哪里还把这从九品的致仕小官放在眼里?不过是借着找嫁妆的由头,想要拖延婚事罢了!”
    史贞娘大惊失色,想了半天才说道:“大伯既然没看上人家,那就退亲好了呀,弄得这么麻烦!”
    “你傻呀!人家再小也是个官!咱们家再有钱,那也是低贱的商户!那官家哪是咱们家惹得起的!?”
    史贞娘总算是听明白了,原来丢多少嫁妆对史家来说不重要,但是能用这个理由将婚期拖延下去,这才是史延富和史玉娘的真正目的。
    她也终于明白了史二太太的担忧,史玉娘这么拖着不嫁人,多多少少都会影响史贞娘的名声,再加上家里不断增加的亏空,难怪史二太太这么急着要把她嫁出去。
    跟史家这些糟烂事相比,嫁到梁家反倒成了一个不错的选择。
    史贞娘无奈叹气,认命地低下了头。
    “娘,我都听你的。”
    虽说婚事定得匆忙了些,可是史二太太的确是一心为她打算,只要她带着嫁妆嫁去梁家,史延贵就算再缺钱,应该也不会去打她嫁妆的主意,这样她就算有了一层保障。
    再加上梁坤的秀才功名,即使史家真的有什么事,至少也能保住史贞娘不被连累。
    史二太太轻轻把她揽到怀里,流泪道:“我的儿,娘知道你受了委屈,你放心,娘一定为你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就算梁家也不敢小瞧你!”
    史贞娘伏在她怀里,哭着说道:“娘,那您怎么办?爹能答应吗?”
    “他敢不答应!”史二太太一下子提高了嗓门,仿佛恨不能让外头人都听到似的,“他侄女丢了嫁妆,就要克扣我女儿的嫁妆?哪有这样的道理!”
    史贞娘想起这些日子在史二太太房中吃早饭,她却从没见过史延贵,蓦地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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