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娉比他小,甚至比小郡主还小半岁。
    各家状况不同,有人开窍早,有人却很晚。
    以他对刘娉的了解,她属于后者。
    刘娉根本还不懂什么男女感情、喜欢爱慕,就被刘迅盯上、要拿她谋前程。
    平缓着情绪,徐简开口:“你怎么看太子?”
    刘娉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道:“这还用说?”
    那个皇太子,害得她大哥负伤,又阴险狡诈地要打她的主意,她一想到太子的那张脸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恨不能离他十万八千里。
    “刘迅浑归浑,却不一定多糊涂,”徐简抿了下唇,神色阴郁,“你是他的胞妹,你与晋家那姑娘不一样,他让太子看到你,打的也不是绑人的主意。”
    刘娉眨了眨眼睛,惊讶道:“大哥是在替他说话?”
    “不是,”徐简的眸色更暗了几分,“我只是让你自己想明白。”
    刚与徐缈说那些事,徐简言语中还带了几分克制,没有用太过激烈的词语,他并不想刺激到徐缈。
    但面对刘娉,徐简单刀直入。
    他必须要明确刘娉的态度。
    “我很清楚刘迅在想什么,”徐简道,“他想让太子看重你,主动纳了你,你当不了太子妃,但想想法子,侧妃、良娣的路还是走得通的。等将来太子登基,你若能生下一个儿子,你母凭子贵,他兄凭妹贵。我只问你,你想走这条路吗?”
    刘娉良久说不出话来。
    她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也听到了自己的心声。
    “我不愿意,”这么想,她也就这么说了,“我不愿意进宫。”
    以她的心性,这些话语并不容易出口。
    只是,大哥今日特特赶来解围,大哥难得与她坦诚沟通,她若怕这怕那不敢给大哥一句实话……
    大哥往后恐怕就不会管她了。
    那她又要怎么办?
    哥哥嫂嫂不怀好意,父亲的想法还不可知,只靠母亲一人,她们孤立无援。
    只有大哥了。
    思及此处,刘娉鼓足勇气,直直看着徐简的眼睛,重复了一遍:“我不愿意。”
    话音落下,徐简那紧绷着的态度缓和了些。
    一紧一弛,变化不大,刘娉发现了,又不敢确定自己真看明白了。
    事实上,徐简确实平复了些。
    他不想让徐缈发疯,这需要刘娉多支持。
    可倘若刘娉自己野心蓬勃拉不住,那她就不是帮手。
    “多陪陪她,多开解她。”徐简缓声道。
    刘娉自是颔首,想了想,又问:“大哥,你和父亲、哥哥会怎么样?我是说,会和姥爷那样不相往来,还是……”
    她不懂朝堂,但她懂母亲。
    如果只是“不相往来”,母亲刚才不会那么悲痛,她眼中分明含着泪花。
    徐简的眉宇微微一拧。
    他耳力好,对周遭的感知也强烈,他清楚徐缈还没有回来。
    “不是我,是圣上,”徐简道,“刘迅若执意要和行事不端的太子混在一起,那饶不了他的人就是圣上。”
    刘娉的心沉了下去。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徐简了,只好站起身、走到了门边,靠着门柱,看向外头。
    圣上的处罚吗?
    她立刻能想起来的就是两桩。
    英国公府抄没、砍头;许国公府的苏轲被流放三千里。
    说穿了,就是“死”。
    他们刘家也要走向那个结果?
    一想到这些,刘娉忍不住浑身发颤,她蹲下身去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与那个结果相比,她先前恐惧的、要发生在她身上的谋算,根本不算什么了。
    那黑漆漆的妖兽血口,也不过尔尔。
    她只是一个闺中小丫头。
    她所认知的困难,亦不过是大哥不肯与家里走得近、哥哥原来隐瞒了她和母亲那么多事。
    短短一晚上,翻天覆地。
    沉重的未来在她的面前泼洒开来,而她除了随波逐流地往前走,根本无能为力。
    厅内,徐简看着蹲坐着的刘娉,没有给予她任何安慰。
    看透想透,就会带来痛苦。
    刘娉得靠自己挺过来。
    而且,刘娉看着柔弱、没什么主见,但她有她的韧性。
    从前,徐缈疯魔,刘娉要应对婆家,又要回娘家陪伴,整个人一样浑浑噩噩的,但她勉强扛住了。
    这一次,她也必须扛住。
    下一瞬,徐简就见刘娉站了起来,因为徐缈回来了。
    刘娉跌跌撞撞着,扑到了徐缈的怀里。
    抱着母亲,刘娉眼泪直流。
    她不是全然无能为力。
    有一件事,她能做,也只有她能做。
    安慰母亲。
    正如大哥说的那样,陪伴与宽解。
    她们是母女,血亲相争时,唯有她们两个,所有的感情是一致的。
    因为每一个都是她们的亲人。
    徐缈一手抱着刘娉,另一手替她擦拭眼泪。
    她道:“吓着你了吗?”
    “还好,”刘娉哽咽着,“我只知道,您护着我,大哥也护着我。”
    徐缈还想和女儿说些什么,只见前头光影变换。
    那道透出厅内灯光的门被什么遮了一下,廊下倏地暗了下来,她不由抬头看去,就见门边站着一人。
    是阿简。
    阿简个头高,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
    他就站在那儿,静静看着她们。
    徐缈的眼睛又湿了。
    暮春的夜风吹在她身上,却凉得让她打颤。
    记忆里,她与阿简之间没有多少温馨画面,如她抱着阿娉这样的场景也几乎寻不出来。
    父亲在世时,她每次来探望阿简都不太顺利。
    用父亲的话说,阿简是男子,将来要扛起整个国公府,他必须要坚毅、果敢,而不是一味贪恋母亲的关爱。
    徐缈争不过父亲。
    再后来,随着迅儿和阿娉降生,她很是忙碌。
    这一双儿女,幼时都不好带,尤其是阿娉,夜哭不断。
    她不放心交给奶娘,常常亲力亲为,以至于累得缓不过劲。
    等他们长到能脱开手了,阿简亦已经无需“一位母亲”时时照顾了。
    她错过了他最需要母亲的那几年。
    直到阿简八岁那年,父亲操练兵士不在京中,阿简突发重病。
    国公府里吓得手忙脚乱,管事来寻她,她赶紧来了,日夜不眠地守在病榻前。
    那也是自阿简离开她后,她仅有过的抱着他、安抚他的机会。
    身为母亲,她亏欠阿简的太多太多了。
    回忆起从前事,徐缈深吸了一口气。
    倘若山雨倾盆,她还舍得再一次放开阿简吗?
    刘娉哭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情绪。
    徐简重新请两人进到花厅,又让人打了水来。
    夏嬷嬷来伺候她们净面。
    她一直在偏厅坐着,并不知道这里状况,夫人先前更衣去,她想跟着,夫人也没让。
    以至于,她此时吃不准这三人究竟谈成了一个什么样子。
    倒是辅国公,依旧淡淡的,情绪内敛着。
    “时候不早了,”徐简道,“等下送你们回去。”
    “离得近,让底下人送就是了,你别辛苦这一趟了,”徐缈摇了摇头,“外头水气重,我看着半夜大抵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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