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对苏轲恶事的看法,固然有拔高的成分,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谁能说圣上太过深思熟虑?
    到最后,自是三呼“万岁”。
    今时今日,没有人拱火,甚至还有御史劝解着,圣上都没有让步。
    有这事儿打底在前,以后太子生事时,圣上就不得不多琢磨。
    林云嫣明白徐简说的“过意不去”。
    说到底,他们是与太子为敌,那几乎等于了与圣上为敌。
    所以拉拢圣上的每一步都极其重要。
    “太子那些混账事,虽有传言,但没有实证,”林云嫣道,“他很小心。”
    她记得,从前,在安逸伯出事前,伯爷几次三番在朝堂上指出太子的问题。
    多数时候是小事。
    爱吃酒、酒后又胡言,没有皇太子该有的端正。
    李邵坐在小御座上,被伯爷骂得抬不起头。
    偶有一回,伯爷骂过“与女子们厮混”、“强抢民女”、“哪天弄出人命来也不稀奇”。
    那一次,李邵转头就向圣上告了一状,说安逸伯“无中生有”、“污蔑皇太子、居心叵测”。
    安逸伯没有实际证据,被圣上训斥一顿、罚去闭门思过。
    此事埋下祸根,新仇旧恨的,安逸伯一家老小,最终锒铛入狱。
    再后来,林云嫣与徐简查过太子。
    只能说,事情是对得上的,证据却不足。
    徐简放下茶盏,道:“年后,我会去跟着太子做事。”
    话音一落,林云嫣倏地抬起眼帘。
    有那么一瞬,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至此之前,徐简分明极力避免与李邵有过多接触。
    甚至,半年前,他还辞了兵部事情,一副要做个闲散的样子。
    怎么忽然就……
    下一瞬,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
    林云嫣忽然间就明白徐简的打算了。
    若一直在兵部,徐简想“拿捏”李邵,少不得做出番功业来。
    他当然有能力做到,只是“闲散”的架势荡然无存了。
    以退为进,圣上也不想着把他安置到哪个衙门去做事,反而给了他接近李邵的机会。
    被有能力的徐简管着,李邵很烦。
    被天天看乐子的闲散徐简管着,李邵只会更烦。
    十几岁的年轻太子,心烦之下,从前深埋几年的混账事八成就冒出来了。
    上辈子,她与徐简是事后反过去收集线索与证据,难度很大。
    现在可以改个方向,就在半道上等着李邵、带着他那些还没有收拾干净的污泥,走到他们面前来。
    算算时间,这早了三四年呢。
    收拾烂摊子、粉饰太平的能耐,可没有三四年能差的。
    想明白了,林云嫣支着腮帮子,笑道:“他要知道你这么算计他,定是气坏了。”
    “我不算计他,他也没想给我们活路,”徐简说完,身子往后靠了靠,视线落在林云嫣身上,“还是郡主聪明伶俐,说事情轻松。”
    林云嫣眨了眨眼睛。
    夸她是夸她,就是阴阳怪气。
    “一根绳上趴了这么久,再是蚂蚱也知道怎样才能不掉下去,”林云嫣看着徐简,漂亮的眸子里全是戏谑,“虽然拐弯抹角的我也听得懂,但想夸我就好好夸,我又不是不让夸。”
    第211章 好的不学学坏的
    四目相望。
    徐简能在林云嫣的眼睛里,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样子。
    与她的笑意叠在一块,让徐简的唇角下意识地便微微一挑。
    喉中溢出一声笑,徐简轻声道:“蚂蚱……”
    这一说法,他从前就听林云嫣提过。
    打比方而已,徐简也不在意被比作虫子,就是这蚂蚱,听着就没什么好事。
    “以前也就算了,”徐简漫不经心地,“现在这么说,不太吉利吧?”
    听徐简这么一说,林云嫣倒是想起来了。
    以前,她提蚂蚱时,徐简都不搭腔。
    只有一次,他们被围困得前后难行,她自嘲“蚂蚱”,得了徐简几分共鸣。
    谁叫他们确实是秋后的蚂蚱呢。
    想蹦跶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当时的不甘、愤恨、走投无路又想再拼一把的执着,化作如此自嘲,也是真实写照了。
    只是换作今时今日,确实显得不吉利。
    不过……
    林云嫣抿了抿唇。
    论避重就轻,徐简还真是好手。
    她让他“好好夸”,他跟她说“蚂蚱”。
    “这半年里,我时常与祖母谈心,”林云嫣给自己添了些饮子,小口喝了,又道,“我祖母那脾气,公侯伯府的后院都传遍了。
    脸皮薄,不会说重话,想指出什么来,也得先铺垫铺垫、绕上三圈再试着开口。
    我说她太绕了、累得慌,遇着事情该说就说。
    她这些时日确实渐渐改了些,虽然还不会说重话,但句句真诚恳切,一样戳人心窝子。”
    徐简啧了声。
    还嫌弃祖母绕圈子?
    小郡主现在不就正绕着吗?
    拿祖母来说道他,这么绕着来,也不怕把她自己绕晕了。
    “郡主指点有方,老夫人之后定能更加精进。”徐简道。
    林云嫣眉心微微一蹙。
    徐简的眼底若有似无一层笑意,说出来的话却依然这么“意有所指”。
    她若指点有方,徐简又跟她学了些什么?
    学了她的阴阳怪气。
    这么一想,林云嫣眉心一展,气笑了。
    她明明优点这么多,徐简好的不学、学坏的!
    转念再想想,阴阳怪气也没什么不好,天天一副看乐子不嫌事大的样子,圣上习以为常、李邵大抵是越想越气。
    而李邵越气,对他们越有利。
    就是吧,心里那股子劲儿,始终有些下不去。
    林云嫣干脆起身,出去唤了挽月:“让小二上菜吧,添两碗素面。”
    挽月愣了下:“素面?”
    皇太后向来喜好大鱼大肉,郡主自小跟着,也是山珍海味,怎么突然想到吃素面了?
    她正想着,郡主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道:“难得奢侈一回。”
    挽月一头雾水。
    素面算哪门子奢侈?
    而后,她听见雅间里头一声促笑,显然也是被“奢侈”给逗着了。
    哦,她明白了。
    郡主与国公爷开玩笑呢。
    行吧,他们二位高兴就行。
    挽月交代去了,林云嫣转身回到桌前坐下。
    徐简的眼中依旧带着笑意,越来越深,连唇角都勾着。
    小二很快把菜品都送了上来,并两碗热腾腾的素面。
    汤底清澈,配了笋丝香菇丝,又搭了豆皮,搁了小块的软豆腐,青豆点缀,香气四溢。
    待小二退出去了,徐简点评道:“确实奢侈。”
    比小郡主从前端给他的素面,奢侈多了。
    那真是清水挂面,搭了点儿野菜。
    偏就人到末路,有口吃的都好过饿肚子,两人分了一碗,连口汤都没有剩下。
    热汤面下肚,林云嫣舒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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