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接了文书。
    此事他先前听过一嘴,只是底下没有一一列明,他倒是不晓得顺天府那儿准备得很充分。
    “单慎让你送来的?”他问。
    徐简实话实说:“臣主动来的。”
    圣上闻言,略有些意外:“朕以为你年前就是去顺天府混日子的,没想到还愿意办点事。那你跟朕说说,你是怎么看的?”
    徐简垂着眼,放慢了语速,答道:“提前安置,确实是改了原先的规矩。
    也有不少外地考生考虑到京中开支,没有提前进京来,倘若早几个月就传到地方上,让他们知道年前府衙就给予支持,他们少了后顾之忧,也早就来了。
    改规则对他们不公平。
    礼部那儿犹犹豫豫的,也是寻常。
    可天下哪有完全公平的事,科举也没有全然的公平。”
    圣上眉头一皱。
    前半截话,很是在理,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顺耳!
    徐简只当看不到圣上表情凝重了些,继续说着:“有人挨冻咳嗽,自己发挥不顺,还影响了左右号舍的考生听他咳。
    有人手气不好,抽到了最末的,挨着茅房,一考九天,臭气熏天。
    有人夜里呼噜震天响,吵得别人睡不着……”
    圣上叫徐简说得啼笑皆非,连连摆手:“行了行了,朕知道有人运气差,对他们而言、确实没有那么公平,可运气也是科考的一部分。”
    徐简道:“所以臣以为,能早早得衙门安置,也是一种运气。”
    圣上微微点了点头。
    改与不改,其实就是他的一句话。
    以他自己的看法,既然顺天府已经准备好了一部分安置用途的屋舍,空置一个月也是浪费。
    再者,圣上深深看了徐简两眼。
    他就知道徐简不是个只会看乐子的,只要徐简愿意,大小事情他都能说到点子上。
    哪怕用词上不那么好听,但话糙理不糙。
    再说了,徐简跟着徐莽习武,书一样没少念,正经写起文章来亦是工整有力。
    只要徐简愿意,他能把用词粉饰得一片太平、还不缺尖锐锋芒。
    说到底,就是这“愿意”两字。
    十几岁的年纪,难免有拧着的时候。
    圣上回忆自己的十几岁,也一样在一些行事上“不堪回首”。
    等过了这一阵子,自己想透彻了就好。
    还是赐婚好。
    婚事定了,人亦慢慢成熟些,在朝堂上再多历练几年,真正能成为栋梁。
    “跟礼部交代一声,先把事情办了,抓紧一些。”圣上拿定了主意,吩咐曹公公。
    事情办完,徐简起身告退。
    曹公公送徐简离开。
    揣度着圣上心意,曹公公笑眯眯与徐简道:“您愿意多说些朝堂事情的想法,圣上很是高兴。”
    “我想法很多,就怕圣上都不爱听,”徐简弯了弯唇,见曹公公笑容里添了几分无奈,这才又道,“不瞒曹公公,其实是我不太方便听顺天府今儿忙着办的案子,干脆寻个由头避出来。”
    曹公公惊讶。
    顺天府在办什么大案,还能让辅国公回避?
    徐简压着声道:“诚意伯府昨儿马车遇险,看山道上痕迹与过路百姓的证词,恐是有人蓄意为之。”
    曹公公愕然:“蓄意的?可有嫌疑人选?”
    徐简道:“单大人怀疑许国公府那苏轲,此事我不好评断。”
    曹公公通透人,只这么几句话,前因后果便想了个明明白白。
    第199章 叫他料中了
    送走徐简,曹公公回到御前,没有丝毫隐瞒,把此事说了。
    圣上听得连连皱眉。
    单慎怀疑谁,都很正常。
    衙门办案,这也不敢怀疑,那也不敢多想,还怎么破案?
    单慎这些年掌管顺天府,除了偶尔出个状况,大部分时候,他十分称职。
    这么一位老道的官员,案子铺开就怀疑上了苏轲,可见此人之前行事留给顺天府的印象有多差。
    而教养出这样的儿子,许国公作为父亲,责任重大。
    说起来,近来京城这些官家子弟……
    朱家抄没了,且不去说。
    云阳伯府养的姑娘,接连算计宁安姐妹。
    刘靖那儿子,也很不像话,学问一塌糊涂。
    “朕想着,”圣上抿了口茶,低声与曹公公道,“如果这事真是许国公府那小子做的,一定要判得重些,也给别的公侯伯府都提个醒。”
    一个个的,仗着祖上功绩,承了荣耀,却不干人事!
    如此下去,养出一堆纨绔来,像什么话!
    曹公公心里咯噔一声。
    圣上这是要杀鸡儆猴了。
    一整个下午,顺天府里,上上下下忙得脚不沾地。
    又查案子,又要推进考生安置,还有本就堆在面前的年前必须办完的事务,单慎忙得连口茶都顾不上喝。
    反倒衬得徐简空闲极了。
    徐简喝了茶、用了两口点心,还是“力所能及”地,在自己了解的范围内替单大人分了一点忧,这才让单慎能够空出工夫,在晚饭的点儿塞两口热包子,囫囵一碗热汤,顺便听底下人回报事情。
    而这案子,比单慎预想得还要顺利些。
    衙役们找到了那家车马行。
    提起出过城,东家未必能对得上号,毕竟客人不一定说实话。
    但提到运过水桶,就有伙计出来大倒苦水。
    “真是缺德!昨儿送回来得晚,我们看马儿精神,车驾也正常,就收下了车子,等着大清早来收拾。哪知道早上一看,车厢里头沾过水,底上结冰,天冷一整夜都没化,还有那靠枕也冰了,硬巴巴的!我们赶紧收拾,险些就耽误了生意!”
    再一翻账本子,租车的是个年轻人,叫鲍威,按了手印。
    比照着借还的时间,往城门守备一问,又问出些讯息来。
    临近年关,城门上查问严苛。
    原本租车出城,并不会惹人注意,偏偏,一辆租用马车的车把式是许国公府的人。
    “以前起过两句口角,别人是国公府的下人,趾高气昂的,小的就记住他那张脸了。昨日见他掌着辆租用的车,小的还悄悄与人笑话说、他是不是犯事了被国公府赶出门、只能去车马行寻营生。
    那车里没坐人,好几个空桶,小的问过,他说上山打水。
    这也不奇怪,城里讲究些的人家,常常去城外打泉水、溪水的。
    不过后来也就不到一刻钟,许国公府又有一辆马车出城去,车上是他们三公子。”
    单慎听完衙役回禀,气得直笑。
    果然是苏轲,还真就叫他料中了!
    虽然他先入为主,但查案的过程按部就班,是证词把“许国公府”搬出来,并不是他诱导的。
    你说苏轲讲究吧,一堆线索让人抓,换车都不知道给人家弄弄整齐。
    你说他一点不讲究吧,他出城还知道换车!
    单慎想了想,问衙役道:“那鲍威能不能找出来?再多打听打听。”
    衙役为难极了。
    京城这么大,怎么找?
    徐简沉吟一番,而后建议道:“去西大街那一带的赌坊问问,兴许有人认得。”
    衙役闻言,看向单慎。
    单慎思绪飞快,当即就明白了徐简的思路。
    半年前,苏轲日日在哪一带转悠?
    燕子巷、小胭胡同、柳树胡同、刀子胡同……
    与它们相连的、最热闹的就是西大街。
    苏轲与那些男的女的厮混时,小厮能去哪儿打发时间?
    茶楼偶尔坐坐,大部分时候,肯定还是赌坊更能吸引年轻的、不懂事的小厮们。
    混得多了,认得些三教九流之徒,尤其是同样的赌鬼,给银钱就能办事了。
    果不其然,不过半个时辰,衙役就把鲍威提回来了。
    “小的们到的时候,他正在里头摇骰子摇得不亦乐乎,找他一点不费劲!”
    单慎让鲍威按了个手印,与车马行拿回来的一比对,正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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