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你找嘉嘉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吗?”
    舒梵沉默。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郑芷兰连忙打圆场,神色尴尬。
    舒梵原本还有一个妹妹,只是,当年逃难时被冲散了,她一直耿耿于怀,觉得是自己没有看好妹妹。
    郑芷兰觉得,她这么迫切地想要将权力抓在手里,不惜和那么多士族大臣作对,也有这一层原因。舒梵其实很缺乏安全感,不太相信别人,求着皇帝帮她找人她宁愿自己去找,倔得很。
    “不说这个了,福建进贡了一批荔枝,陛下不好此物,尽皆赏与我和太后了,我给青棠带了些。”舒梵这么说,一面让春蝉去取。
    荔枝保存在竹筒中,取出时色泽还是颇为鲜艳的。
    郑芷兰忙致谢,叫人去喊周青棠。
    “对了,青棠和英国公府的亲事商议得如何了?”舒梵笑道。
    “谈得差不多了,时间就定在八月十五。”
    “中秋佳节,确实是好日子。”
    聊了会儿郑芷兰留她吃了点心才放她回去。
    回到宫内已经很晚了,舒梵先去洗漱了一番,换上了一件月白色的常服。她做侍中之后,一应服饰都以简约为主,杜绝任何有魅惑君主的可能。
    倒不是怕百官口诛笔伐,每次在官署与中书省的官员对接时,有一些年轻官员不免会多看她两眼。
    舒梵是个怕麻烦的人,干脆素面朝天。
    殊不知她容色天成,如璀璨明珠,哪怕不施粉黛在人群里也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
    舒梵到西暖阁时,照例先让人通禀,皇帝允许后才恭敬地进入。
    继而行礼,礼仪周全。
    “起来吧。不是跟你说过,不用这么拘束吗?”皇帝坐在御案后低头书写着什么,头也未抬,只这样淡淡问了一句,如家常一般。
    舒梵却不敢掉以轻心:“规矩不能乱。”
    耳边听到皇帝低低地笑了声。
    她耳朵莫名有些热,像是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地吹了一口热气。
    从她的角度望去,皇帝坐姿笔挺而松弛,鼻梁很高,侧脸线条流畅而利落,手边随意搁着两个印章和一方砚台。
    他低眉敛目不说话的时候,显得就有些寡情。
    却也是翩翩风度,如圭如璋。
    棱角分明的脸,唇红而薄,凤眼修长不怒自威。
    “这是关于渭河一带治理河患的折子,请陛下过目。”她声音不免轻轻的,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手心。
    虽已上任一段时间,也开始总理奏表事务,跟皇帝谈论政务时她还是有些不自在。
    皇帝停下手里的朱砂笔,抬眸看了她一眼,不知是好笑还是因为什么,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搁下吧。”
    案上的铜盏里,蜡烛还在缓缓燃烧,四周归于沉寂。
    她站得有些酸,下意识挪动了一下。
    “累了?坐下吧。”
    舒梵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皇帝在跟她说话,忙道奴婢不累。
    皇帝又笑了一下,也不去理会她。又站了会儿她才开始后悔,懊恼自己刚刚不该逞强,就该就坡下驴,站得腿脚都快软了。
    “行了,去歇着吧。”李玄胤不再作弄她,笑道。
    又让她出门前把东边的窗户关上。
    舒梵应声,过去把几扇窗户都关上了,冷风被阻挡在外,扑在在窗纸上发出呼呼的响声,听来还有些凄厉,她好似感受到那股冷意般缩了下手。
    这一恍神,她就在窗前多站了会儿。
    李玄胤不免抬头多看她一眼。
    她穿的还是白日天热时的单衫,上窄下敞,镶着玉石的腰带轻易束出一截纤腰,细得仿佛能一手掐住,削肩柔婉而动人。
    走神的时候,清丽漠离的小脸比平日更多几分娇憨。
    李玄胤收回目光,闭眼按了按眉心:“出去吧。”
    舒梵恭敬地退了下去。
    后半夜,北风呼啸,她却怎么都睡不着,后来干脆披了件衣服到庭院中站了会儿。皓月如镜,洒下的光芒却是凄清幽邃的。
    她仰望着良久,心里一片寂静。也不知道母亲和舅舅在云州过得怎么样了?
    之前她每月都会给他们送一封家书,他们多少也会回两句,这应该两个月没有回信了。
    舒梵心里实在惴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之后两天,她好几次想和李玄胤提这件事,可惜都没找到机会。
    倒是这日他用过早膳后忽然问她:“有事?”
    舒梵这才将事儿跟他说了,眼巴巴看着他。
    李玄胤笑了:“你有话就直说。”
    若非要紧大事,他平日里待底下伺候的人还是挺温和的。舒梵又观察了会儿他的神色,确定他心情尚可才将云州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
    李玄胤如常地默了会儿,似是思索:“各地间歇都有战乱,何况是云州那样的地方,驿使通讯中断是常有的事儿。”
    他这样说,舒梵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不由捏紧掌心。
    他下一秒又宽慰了她几句,让她用官印加急再送一次,将信件直接交给驿馆的驿丞,用八百米加急。
    “多谢陛下。”她当晚就去办了。
    之后又让人打听才知道原来云州那边爆发了小规模的匪患,几个驿馆瘫痪了,但云州局势并无大碍,她一颗心才放回去。
    月底舒梵回了一趟庄子上,谁知却在门口遇到了徘徊的卫文漪。
    “你找我有事?”舒梵感觉不可思议。
    卫文漪脸红了一红,又板起脸道:“我娘说自己听信了谗言不小心拿了你的租金,让我来给你送这个,就算是补偿。”
    她挥挥手,后面两个丫鬟马上捧着个托盘上来了。
    舒梵看一眼,托盘里放置着一些胭脂水粉,都是市面上不错的货色。
    不过,她自己手里就有不少胭脂铺子,根本不缺这些。
    但要是她不收,卫文漪估计又要叨叨个没完,觉得自己看不起她,舒梵干脆让阿弥收了下来。
    阿弥向来看卫文漪不顺眼,不情不愿地夺过了托盘。
    卫文漪气得不行:“你这丫鬟也太没有教养了!她竟然敢瞪我?!我可是主子!”
    舒梵不咸不淡地说:“她就是个小丫头。而且她是我从郑家带来的,理应也是郑家的丫鬟,身契在我手中。你算哪门子的主子?”
    卫文漪嘴巴张了又合上,眼睛睁得大大地瞪着她,愣是被她怼得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她心里怄极了,但是想起那日母亲跟她说的又释然了。
    她娘说的对,女儿家嫁得好才是最重要的,卫舒梵未婚生子,早没了指望。就算以后成亲,顶多挑个寒门士子罢了。
    虽然成了女侍中,还能跟那些士大夫一样真的当官议政吗?不过就是个虚名,嫁个好人家才是实在的。
    这么想,卫文漪撇撇嘴,心里舒服了一点:“你不请我进去喝杯茶?”
    说着又瞪了阿弥一眼,刚才她在这边吹了半天的风,这个小丫头愣是不让她进去。
    舒梵不跟她一般见识,把她请到前厅让上了一盏茶。
    卫文漪掀了掀茶盖,意外发现茶盅中的茶水非常清澄,香气扑鼻,竟然是上好的狮峰龙井。
    这茶可不多见,好成色的价比黄金,非达官显贵家里没有。
    她本意是想来耀武扬威一下的,到这里反迟疑了一下。
    “有话就说吧,自家姐妹。”舒梵温柔地笑一笑,眼睛弯成了两弯月牙。
    卫文漪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个姐姐就是这样,伪善得很。表面上温柔谦恭,实则一肚子坏心眼,还老是捉弄她!
    她挺了挺胸膛道,得意洋洋地道:“我马上就要嫁给裴大人了!”
    舒梵微怔,心里虽万分诧异,但也只是一瞬间的神色变幻罢了。
    快到卫文漪根本没有发觉。
    见卫舒梵这样平静,她心里不是滋味,好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哼哼道:“虽然少宇哥哥只是中举,他得到举荐,马上就可以去安阳县当县丞了,我嫁过去就是主母。”
    舒梵听了半天才知道她要嫁的是裴少宇而不是裴鸿轩。
    不过,裴少宇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处事圆滑而周到,让人如沐春风,怪不得她这么开心。
    “恭喜。”舒梵笑道,“裴大人龙章凤姿,才华横溢,日后必定飞黄腾达。”
    卫文漪的炫耀没有得逞,本来感觉挺憋屈的,但听她这么夸裴少宇,又有些不好意思了,揪了揪帕子道:“那倒也没有啦……”
    舒梵急着回宫看团宝,三言两语哄走了她就回了宫中。
    团宝一看到她就扑了上来,在她怀里拱来拱去。
    舒梵将他抱起就明显感觉到他重了,问他:“太皇太后平日都喂给团宝什么啊?”
    “樱桃酪、粥粥、胡饼……”团宝已经能说一些短句了。
    舒梵心里说不出的欣喜,将他搂在怀里亲了又亲。
    团宝雪白的小脸上立刻多了很多口水印。
    他也不嫌弃,咯咯笑着拍舒梵的肩膀,屁股兴奋地上下拱,非要她抱。
    舒梵实在没那个力气一直抱着他,抱了会儿就觉得手臂酸乏,但她也舍不得放下,双手朝下托着他把他搂在胸前,看他红扑扑的小脸觉得心里格外欢喜,也忍不住笑起来。
    团宝的眸子却忽然亮起来,朝她左侧张开肥短的小手:“阿耶抱——”
    舒梵诧异回头,看到了刚从宣德殿议政出来的李玄胤,迟疑着,他已经张开双臂将团宝抱了过去,爱怜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也不知道他们父子的关系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团宝之前还很怕他,现在似乎一点也不怕了,还搂着他的脖子喊“阿耶”,一声又一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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