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潇潇沉沉“嗯”了一声,像下了什么大决心似的,一次性抓了两根牛肉干塞进嘴里,“好吃!”
    “我三妈手艺特别好!”弋戈笑得特别骄傲。
    第49章 .“其实我喜欢酒剑仙。”
    这次秋游主要是电视台安排的,地点定在了江城近郊的一个大型露营基地,里面有小型的游乐设施、烧烤基地、农家菜馆、人造草原和一处天然湖泊。设施完备、宣传到位,是近两年江城市民周边游的首选目的地。
    不过基地里的项目看起来丰富,但实际上学生能做的并不多,卡丁车和滑草玩几次就腻了,最终大家都回到小院里手忙脚乱地做饭,一根柴三个人轮流砍,一条鱼五六个人围着伺候,场面一度十分混乱。不过这正是电视台想要的效果,太分散了反而不好拍。
    弋戈和朱潇潇被高杨以“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由头分配到井边打水。那是老式的水井,需要手压出水。朱潇潇使劲压了半天,老井像被掐着脖子的鸭子似的引颈哀嚎,却一滴水也出不来。
    朱潇潇压得虎口都痛了,“这井是不是干了……”
    弋戈站起身和她换位置,“我来。”
    她拿葫芦舀了一瓢水,往井里倒,见有水上来,赶紧向下一压。这么操作两次,清澈冰凉的井水便汩汩流出。
    “嘿,怎么这样就有了!”朱潇潇惊奇地扶住小木桶。
    弋戈被她大惊小怪的样子逗笑,解释道:“这种水井用的时间长了密封性不好,活塞下面漏了空气进去,水就抽不上来。引水密封一下就好了。”
    朱潇潇听得云里雾里,啧啧道:“物理好就是不一样。”
    弋戈抿嘴一笑,这和物理好不好恐怕没什么关系,生活经验罢了。桃舟家里那口井抽不上水的时候,连银河都知道叼着葫芦催她舀点水往里倒。
    朱潇潇蹲在地上等着第二个木桶装满水,羡慕地看着不远处的大槐树下,夏梨、蒋寒衣和叶怀棠围坐在一起接受电视台的采访。导演团队给他们化了妆,还竖起了打光板。三个人有说有笑,气氛融洽,画面堪称赏心悦目。
    “叶老师好像特别喜欢夏梨……”她欣羡地叹了句,“就算她不是班长,叶老师肯定也会叫她一起接受采访。”
    弋戈往那边扫了一眼,兴致缺缺,“为什么你们都那么喜欢叶老师?”
    朱潇潇反问:“为什么你不喜欢叶老师?”朱潇潇实在想不通,在全校男老师都长成刘国庆和邹胜那样的时候,居然会有人不喜欢叶怀棠?
    弋戈:“也不是不喜欢,就是不太合得来……我每次听他说话都起一身鸡皮疙瘩。”
    朱潇潇笑道:“这就是你语文好不起来的原因!叶老师讲故事明明那么浪漫。”
    弋戈耸耸肩,不置可否。
    中午吃大锅饭,一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学生手忙脚乱一上午,倒真做出三大桌菜来,看起来还像模像样的。
    打饭时蒋寒衣突然溜到弋戈后面,冷不丁叹了口气,把弋戈吓一跳:“你干嘛?!”
    蒋寒衣又叹一口气:“采访好累啊,待会儿连吃饭都要拍,这怎么吃得下?!”
    弋戈轻笑一声:“你找个人替你呗,应该有很多人愿意。”
    蒋寒衣坚定地摇头:“那不行,小爷这张脸无可取代!”
    “……”
    “我其实是想说……你下午陪我出去逛逛呗,我来的时候看了,基地外面有小卖部,我去买口吃的。”
    “为什么?”弋戈下意识反问。
    “…因为我待会儿会很饿。”
    弋戈说:“我包里有零食,我三妈做的,绝对比小卖部的东西好吃。”
    蒋寒衣急得咬牙:“你就不能陪我去逛逛?”
    弋戈慢慢咂摸出他真正的用意,却故意装听不懂,又问:“为什么?”
    “……”蒋寒衣表情微妙,目露凶光。
    弋戈心道这家伙最近有点飘,居然敢跟她摆脸色了?但她今天心情好,姑且不跟他计较,囫囵点了个头,“去就去呗。”
    “那我待会儿来找你!”蒋寒衣眼睛一亮,伸手揉了把她的头发,转身一溜烟跑了。
    弋戈特意挑了离叶怀棠最远的那一桌,一边吃饭一边看好戏。蒋寒衣和夏梨又坐在叶怀棠左右两边,她看见夏梨游刃有余地挑起话题,譬如这个菜是她现学的做得不好;譬如那个菜是同学们一起,专门做给叶老师的;譬如中间那盘排骨,大家都不知道怎么使砍骨刀,是叶老师亲手做的。
    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大方得体、稳重端庄。更难得的是,她看起来很真诚,和各种煽情节目里巧言令色的主持人不一样,她炯炯的目光里充满对叶怀棠的崇拜和肯定,大概是电视台的导演都觉得可遇不可求的那种。
    “唉,班长就是班长。”朱潇潇感叹道,“她看起来比那个记者还厉害。”
    弋戈附和地嗯了几声,目光却全被蒋寒衣吸引了。蒋大少爷挺着背正襟危坐,笑得一脸端庄,但眼睛却不住往桌上那盘糖醋排骨上瞟,甚至还情不自禁地吞咽了几下。
    弋戈忍不住笑了。
    午饭吃完后导演团队又拉了一大半的人去和叶怀棠一起游湖,蒋寒衣和夏梨自然也在其中。
    弋戈乐得清闲,和朱潇潇一起提前把帐篷搭好,两人窝在被子里吃零食、看韩国综艺。
    认识朱潇潇以前弋戈只看过国产电视剧,多是重案六组、案发现场、仙剑奇侠传这种在县级电视台也重播了好几轮的经典。和朱潇潇熟了之后,弋戈才在她的强行推荐下了解了各种韩国男团女团,看了好几年的歌谣大战和演技大赏。
    今天这个节目的嘉宾是朱潇潇新迷上的乐队男团,弋戈人还没认全,只见其中的两个成员在主持人的恶搞下被迫吃芥末饼干、抓恐怖箱、接受冰水惩罚,看起来尤为心酸。朱潇潇边看边骂导演组傻 x,弋戈则觉得主持人的笑声过于夸张刺耳,没一会儿便昏昏欲睡。
    “算了算了,不看了!”朱潇潇气得合上 ipad,“看个电视剧吧,这次你来挑!”
    弋戈最喜欢的是重案六组,但想到上次朱潇潇就对这类刑侦剧没有兴趣,于是想了想,折中道:“仙剑奇侠传?”
    “这个行!”朱潇潇笑道,“我喜欢李逍遥!”
    弋戈打了个哈欠,应道:“我不喜欢。”
    “……”朱潇潇头顶似有一只乌鸦飞过,“你能不能有点眼色啊?不要每次别人说喜欢什么你都来一句不喜欢好吗,这样很容易没朋友的。”
    “…哦。”弋戈虚心地接受了意见,乖乖闭嘴。
    “不过你为什么不喜欢?你喜欢看仙剑但不喜欢李逍遥?这什么变态取向。”朱潇潇好奇地问。
    “不喜欢结局。”弋戈回忆着看了好几遍的情节,“哦不对,也不是结局,就是锁妖塔那里,要一个人献祭另外两个人才能活,然后月如就死了,你记得吧?”
    “记得啊!超惨的!”朱潇潇激动起来,“所以你就是不喜欢悲剧而已嘛,干嘛怪在我们逍遥哥哥头上?”
    “不是,我第一次看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他为什么在纠结是让灵儿死还是让月如死?明明他自己也可以献祭吧,锁妖塔又没那么变态也喜欢采阴补阳。”
    “……”朱潇潇闻言,彻底愣住了。她还从来没想过这个呢,她只是为林月如流过好几次眼泪。
    “对吧,我应该没记错?锁妖塔是谁都可以献祭的,既然有三个人,他为什么先排除了自己?”弋戈很认真地分析着,“不过也可能因为他是男主角吧,主角嘛,得最后才死,所以三个人里只能先让女二死。”
    不知为什么,朱潇潇被她说得起了一背冷汗,总觉得童年回忆要变成童年阴影,嘀咕道:“你的脑回路为什么总和别人不一样……”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逻辑上有 bug。”弋戈据理力争,“本来是三种可能性的事件,剧里没说明过滤条件就自动把可能性变成 1/2 了!”
    “……”朱潇潇一拱手,表示叹服。
    两个人最终还是看了仙剑奇侠传,看着看着,弋戈又冷不丁说:“其实我喜欢酒剑仙。”
    “不过李逍遥确实也很帅。”
    “所以我们俩眼光都挺好的!”
    朱潇潇闻言,笑骂她有神经病,还抢走她拿在手里的一根牛肉条。
    直到夜幕降临,游船的那波人才回来。电视台拍到了足够的素材,再加上刘国庆强烈要求保护学生隐私,所以导演组背着器材打包回府,明天回程的时候再来拍个结尾。
    刘国庆把男女生的帐篷分开安置在了院子两边,自己则扎了个小帐篷,拦路土匪似的挡在中间,明令禁止男女生夜间串门。
    蒋寒衣只好给弋戈发短信:“明天早上一起吃早饭?”
    弋戈勉为其难地回了个“好”,连标点都没带,这样才能显得比较敷衍。
    弋戈收拾东西准备去洗澡,这时候才发现朱潇潇整个下午都穿得严严实实的,缩在被窝里的时候连外套都没脱。
    “你热不热,要不你先去洗?”她指了指院子里的浴室。
    “你先去吧!”朱潇潇仍然坐在被子里,打了个哈欠,有些拘谨地用手拍了拍嘴巴。
    弋戈狐疑地走出帐篷,却越想越不对劲,走到一半,心里忽然咯噔一跳,忙折了回去。
    帐篷拉链还没拉开,她已经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剂味,还有早上在大巴车上闻见的那股微弱的腐臭味。
    “潇潇!”她心里一紧,猛地拉起拉链闯进去。
    朱潇潇坐在板凳上,两条大腿伸直敞开。她低头拧眉,一手拿着棉签,一手拿着一瓶炉甘石洗剂,在自己大腿根部涂抹,表情痛苦。
    地上丢了一团沾满白色液体和血迹的保鲜膜,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朱潇潇的动作被她一呵打断,棉签和药剂都掉在地上,她下意识夹紧双腿扯下外套盖住,仓惶而难堪地看着弋戈。
    “你、你……”
    她说不出话来,眼里迅速蓄满了泪。
    比无恶意的玩笑和不怀好意的嘲讽更让一个胖姑娘难堪的,是被别人发现她在偷偷地抹药。是让别人知道,原来她也在乎,原来她并不是自己大大咧咧说的那样,“我就是胖嘛,胖就胖呗。”
    哪怕这个人是弋戈,哪怕这个人或许能跟她感同身受。
    可朱潇潇心里知道,她没资格和弋戈比的。弋戈其实不胖,至少没她那么胖;弋戈还有那么好的成绩,是所有老师的掌上明珠;弋戈谁都不在乎,谁都锤不了她。
    “你出去……”她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弋戈脚步僵着,她无法从刚刚的画面中回过神来,只是直觉地说:“是擦伤吗,擦伤不能用炉甘石的,你……”
    “求你了,出去!”朱潇潇打断她,泪流满面地说。
    弋戈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在场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于是什么也没说,点点头走了出去,把帐篷关紧、拉严。
    月亮高高地挂在夜空,夜色很好。弋戈远远地看见那棵槐树下夏梨仍和叶怀棠站在一起聊天,没了镜头的追踪,师生之间的话题反而更多了,似乎聊得尽兴。
    皎洁月光洒在夏梨饱满小巧的半边脸颊下,与她水灵灵眸子里的亮光相映成辉。
    朱潇潇刚刚在做什么,弋戈只看了一眼便全然了解。大腿内侧的肉会因为走路时不断地挤压而被磨烂、不知哪里传出来却被深信不疑的炉甘石洗剂能消除肥胖纹的伪科学、学校对面两块五一包的吸油纸能拔掉黑头……这些,她在初中发育期最胖的时候都听说过,甚至也尝试过。
    她和朱潇潇曾有同样的痛苦、同样的难堪,和同样加重这些痛苦和难堪的挣扎。她以为自己已经好了,朱潇潇刚刚的模样却让她产生怀疑——那一瞬间的心领神会让弋戈明白,她和朱潇潇一直是一样的,她们都选择了逃避和挣扎。只不过她的逃避是靠一张不容侵犯的铁面,而朱潇潇则选择假装不在乎;她的挣扎是用出色的运动成绩告诉别人“我健康而强壮”,而朱潇潇的,就是那瓶打翻的炉甘石洗剂。
    弋戈心里忽然生出巨大的疑惑和无力感,一整天下来朱潇潇不断发出的艳羡声和向夏梨投去的目光在她脑海里回放,为什么,明明是坐在同一个教室里的人,明明是同样爱美爱文艺想被老师夸奖的女孩,只是因为模样身材不一样,就处在截然不同的境地里呢……
    第50章 .“天气这么好,不如顺便表个白吧!”
    弋戈在帐篷外站了小半个小时,才见朱潇潇抱着衣服走出来瞥了她一眼说“你进去睡吧”,然后匆匆走向了浴室。
    弋戈回到帐篷里,刚刚的一地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只剩那药剂的气味还难以消除。她坐在那个小板凳上,发了很久的呆,最后从书包里拿出没写的试卷,凭借并不丰富的药物常识在背面的空白上写下了几条药品的名字和对应用法。
    朱潇潇一个多小时后才回到帐篷,谢天谢地,弋戈已经熄灯睡了。她在黑暗中收复自己的安全感,蹑手蹑脚地躺下,却在枕头边摸到一张叠了两次的纸。
    微弱灯光下那被叠成小小方块的纸张上还印着个坐标轴,弋戈的字迹大气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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