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薛寒迟摇了摇头,仰头望了眼被遮住的月亮。
    然后,顺着丝线的纹路,他摸上盘桓在右手指间的软绳,有条不紊地把它卸了下来。
    *
    江楚月伸手去捡被小薛寒迟抛在地上的蛟丝绳,却在拿空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触摸不到梦里的东西。
    没了缠在他手腕上的蛟丝绳,这些游离的死魂像是迷失方向的旅人,无助地停留在原处,没有再靠近他半分。
    江楚月跨过地上四散的尸体在小薛寒迟身边蹲了下来,反复回想他方才扯下蛟丝绳的举动。
    张师在离开的时候和他说过,不要扯下蛟丝绳,尽管知道这样会死,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她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向来明媚的面容挂上几分忧愁。
    这个薛府究竟是对他做了什么,才会让他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做出这样的举动呢?
    江楚月忽然发觉自己对于薛寒迟,除了原著中提到过的描述,其余的,一无所知。
    在这本以萧煜和顾情为主角写就的小说里,薛寒迟至始至终都只是个男配。
    不管是无人知道的隐秘过往,还是他成年后的喜怒无常,所有这些,原著中都没有提及过理由。
    但没有提到,并不意味着不存在,或许只有在作者未曾写明的文字背后,才藏着薛寒迟最真实的人生。
    薛寒迟抛出蛟丝绳,仿佛得到解脱一般长长叹出一口气,眼睫都因此而轻颤。
    这个春夜格外静谧,外面没有一点虫鸣鸟叫,薛寒迟默然地躺着阵中,安详地合上了双眼。
    听着屋内平稳的呼吸声,江楚月松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小心观察着屋内的动向,替他把今夜慢慢守了过去。
    当初升的第一缕阳光透过门缝映到小薛寒迟脸上的时候,大门夹着白色的衣角被缓缓推开。
    看到屋内悬在空中的死魂的时候,张师上前的步子顿了顿,眸中划过一丝诧异。
    而后他便发现了脚边落下的蛟丝绳,和小薛寒迟趴在地上安然睡去的身体。
    张师随意地踩过那些道士的尸身,站到他面前,轻笑着蹲了下来。
    “原本就是个活不长久的,这么急着求死做什么,现在还没到时候。”
    在无人的时候,他彻底卸去虚伪的面具,连一声假模假样的“小公子”都不愿意说出口。
    他将蛟丝绳拾起,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姿态强势地将其重新缠在了小薛寒迟的手腕上。
    游离的死魂得到了指引,商量好似的,飘移着融进了小薛寒迟体内。
    “小公子,你醒了。”
    看着他沉重掀起的眼皮,张师嘴角又扯起了那抹熟悉的弧度。
    没想到小薛寒迟抬起自己的双手看了看,略显失望地叹了口气。
    张师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举动,继续笑着看他,抬起他的手给他输送灵力,将他的伤口慢慢包扎起来。
    “小公子,此次的压制就到这里了,家主说你可以回去了。”
    小薛寒迟看了看手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略显敷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那在下就不陪小公子了。”
    张师拍了拍手,从门外走进来三两个侍女。
    在她们的搀扶下,小薛寒迟拖着失血过多的身体,一瘸一拐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我一个人可以,你们都下去吧。”
    临近门口,小薛寒迟从侍女手中抽回双手,出声将她们屏退下去了。
    或许是昨晚咬牙忍痛许久,又一夜没有喝水,他的嗓音像极了粗粝的砂石,和成年后的清凌完全不同。
    侍女们互相对视一眼,对着他拜了一下后,低着脑袋退出了这间院子。
    见人都离开后,小薛寒迟并没有急着推门回房,反而转身走向庭院中心,坐在那棵流苏树下。
    现在是春天,流苏花树恰好盛开,嫩绿的木叶间如云似雪,撒了满满一地的雪浪银穗。
    靠着树木的枝干,小薛寒迟合上双眼,静静地感受着落花盖在自己脸上那种柔软的感觉。
    江楚月坐在他身边,撑着下巴侧头看他。
    这样模样的薛寒迟太安静,太柔和了。
    此刻他身上的符箓被全部摘去了,发间、肩头全都落满了细软的沁白,阳光勾勒着他微抿的唇角。
    远远看去,宛如一个误入尘世的如玉仙人。
    如果他能一直都是这副岁月静好的模样该有多好啊。
    江楚月正如此想着,忽然,一道“呜呜”的叫音吸引了小薛寒迟的注意力,引得他睁开眼,缓缓抬头望向声音的源头。
    一只小白狐从流苏树上跳了下来,或许是它的毛发和流苏花色太过接近,江楚月竟一直都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
    小白狐抖了抖身上挂着的花瓣,呜呜叫着跳到小薛寒迟身上,踩着他的肩膀落到了一旁的草地上。
    只见小白狐探着脑袋,俯下鼻子在他的伤口上嗅来嗅去。
    看着绕在身边的小白狐,小薛寒迟看了看腕上的雪白绷带。
    “你是想喝我的血吗?”
    小白狐歪了歪脑袋,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迟疑地点了点头。
    小薛寒迟笑起来,一点不管昨夜的痛苦,将扎好的绷带慢慢解开,露出下面刚刚结痂的伤口。
    他微微使力将伤口裂开一些,渗出血珠,喂到小白狐唇边。
    食物喂到嘴边,小白狐伸出舌头沿着他的伤口慢慢舔舐起来。
    小薛寒迟抬起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它低垂的脑袋。
    “礼尚往来,既然喝了我的血,那要拿些东西来换才是。”
    看着这一人一狐之间的互动,江楚月竟然莫名地感到了一丝熟悉。
    “不如,把你的命给我罢。”
    ……
    果然,她就知道,薛寒迟的一举一动都是有原因的。
    小白狐似乎没想到代价会是这样的,立刻收回脑袋,拱了拱脊背,想要从后面偷偷溜走。
    却没想薛寒迟先一步察觉,捏住了它后颈的软肉,让它再也动弹不得。
    “怎么,不愿意吗?”
    被他擒在手里的小白狐弱弱地抬起湿漉漉的双眸盯着他,呜呜叫了两声,可怜巴巴的模样像是在告饶。
    小薛寒迟轻笑一声,摸着它后颈的动作没停。
    “小骗子,这样就想蒙混过关吗?”
    这熟悉的语调、熟悉的神情……
    江楚月抿了抿唇,凑过去盯着他。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正在做梦,她真的要以为是成年后的薛寒迟在这里指桑骂槐。
    小白狐还没有放弃,一边求饶,一边弯着腰在他手心来回轻蹭。
    感受着手心的温热,薛寒迟通透的眼眸漾起一丝波澜,语气里满是轻松。
    “连讨好的动作都做得这样熟练,想来骗人的事情没少做。”
    小白狐呜呜地听着,在他双手微松的那一刻,抓准时机重新跳上流苏花树,抖着身上的花瓣从白墙上跃了出去,没一会便消失在这处寂寥的院子里。
    小薛寒迟伸手拂去了身上沾着的落花,转身望了眼白狐离开的方向,春风吹过他耳后的碎发。
    只留一句孤零零的话语飘落在空中。
    “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他抬手覆上刚刚被舔舐过的伤口,五指并拢压了压,殷红的血液立刻便从指缝里滴了出来。
    痛感与昨日的记忆重合,小薛寒迟蓦地轻声笑了出来。
    “你怎么小就开始做这样的事情了。”
    江楚月看着他的举动,又焦急又无奈,深深叹了口气。
    看样子,任何人长大后的行为与小时候都是密不可分的,小疯批也是如此,这么小就学会了自虐。
    她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了他的侧颈上,那里细长光洁,还没有留下没有半点疤痕。
    春日的时节总是风云多变,忽然变卦。
    明明刚才还是晴空高照,万里无云的天气,现在却忽然起了风,天空遮满乌云,几道雷电隐在后面闷闷乍响。
    “要下雨了,你不快进去吗?”
    江楚月绕在他身侧,担心他露出的伤口沾到了水,只怕又要发炎。
    小薛寒迟却像是没有听到这欲来的风雨一般,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看着他在雨中湿润的脸颊,江楚月却没有办法体会到他此刻的感受。
    挂在枝头的流苏花被雨水打落,戚戚地铺了满地,不管她如何呼唤他,都不可能得到任何的回应。
    任凭雨水穿过自己落在地上,江楚月坐在他对面,俯下身子看着他无喜无悲的面容。
    无论是自己眼前所看到的这个人,还是这两天亲眼目睹的这些事情,全都真实得如同曾经发生过一样,让人无法忽略。
    难道这些,真的都只是一场梦吗?
    第30章 幻梦之镜(三)
    楚州城绕水而建, 春日的清晨里也是雾气蒙蒙的。
    街边的早点铺子已经开张营业,蒸腾起的热气随着锅盖掀起,萦绕在食客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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