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消息传回东北,保持观望的女真各部落如何看待大明,大明又如何取信于人?
    朱允炆权衡许久,也没有找到平衡之道,内阁的意见很明显,将猛哥帖木儿放一放,先缓和与朝-鲜的关系,也好为联合打击倭国扫清障碍。
    但如此一来,势必会寒了斡朵里部女真的心。
    朱允炆不在乎猛哥帖木儿是不是心寒,也不在乎这个人未来怎么死,但很在乎东北大局,那么多人都看着斡朵里部入京朝贡,结果就看到他们灰头土脸的回去,那大明想要深入各女真部落,军事进入大东北的战略就无法推动。
    鱼上钩了。
    朱允炆收起鱼竿,将肥美的鲈鱼放在鱼篓里,对解缙说:“猛哥帖木儿进入京师,想必朝-鲜早就知晓,一直没有动静,应是在观望我们的态度。我们若如对待阿哈出一样对待猛哥帖木儿,在斡朵里部中设置卫所并驻军,李芳远怕是不会答应,毕竟,猛哥帖木儿现在还是朝-鲜的官。”
    解缙连连点头:“没错,眼下朝-鲜的态度很重要,我们不应因为一个猛哥帖木儿而失去朝-鲜。”
    一个小部落和一个国家,孰轻孰重,解缙拎得清楚。
    朱允炆将鱼竿收了起来,交给一旁的内侍,信步走着:“猛哥帖木儿本身不算什么,甚至斡朵里部也不算什么,可他们毕竟是我们招抚的一面招牌,不把招牌亮好了,想要真正控制大东北如此广袤的区域,又要等多少年,这个过程中又要牺牲多少军士?”
    解缙有些愁苦:“皇上,话虽如此,可事有两难,择一而选,想要兼得,找出两全法,怕是不容易啊。”
    朱允炆呼吸着花香,看着鱼儿跃出湖面,开口道:“猛哥帖木儿来都来了,朕不见,不是待客之道。考虑到朝-鲜李芳远的态度,这一次就以猛哥帖木儿为朝-鲜官员为由,拒绝其称臣纳贡,不设卫所,不驻军。”
    解缙松了一口气,但也有些担忧:“如此一来,会不会影响大东北战略?”
    朱允炆背负双手,边走边思索,最终给出了一个折中之法:“虽然我们拒其称臣入贡,但在他们离开京师时,依旧可以给其厚礼,以示好辽东各地分散的女真部落。”
    解缙连连点头:“如此一来,李芳远应不会发难,至少可以看出大明对朝-鲜的重视与态度。不过臣还是建议,再派使臣前往朝-鲜,说明情况,以免出现误解误判。”
    朱允炆对这点没意见,国家大事,多通通气是好的。
    奉天殿。
    朱允炆不仅接见了猛哥帖木儿,还设宴款待。
    看着这个留着八字胡的猛哥帖木儿,朱允炆不止一次地想,如果自己杀掉了这个人,或者将斡朵里部杀得一个不剩,还会有历史上清兵入关的事吗?
    答案是什么?
    朱允炆不知道。
    历史说,元末纷争,即便是没有朱元璋,也会有李元璋,张元璋来完成历史的使命,建立一个新的王朝。
    历史没有说,明末气运已尽时,没有李自成,努尔哈赤,没有皇太极,会不会有孙自成,努尔哈黑,紫太极,来完成历史的使命。
    杀掉一个人,灭掉一个部落,当真能改变未来吗?
    朱允炆没有答案。
    但实事求是地说,此时的猛哥帖木儿,甚至包括他儿子,他孙子,重孙子,对大明都没有根本的威胁,现在的斡朵里部,脆弱到连明朝的一个所军力都扛不住,更谈不入主中原了。
    可问题是,自己愿意冒这个风险吗?
    朱允炆有答案。
    猛哥帖木儿笑得很开心,大明皇帝终究还是接见了自己,这就好,至少说明他很重视斡朵里部。只要大明重视,那朝-鲜就不会太过为难自己的部落。
    朱允炆举杯频频,谈笑风生,只不过每当低头的时候,总透着一抹寒光,再抬起头时,又变得温和,笑容和煦。
    杯子中的酒水晃动着,人的心,也在晃动着。
    宴会结束后,朱允炆已有些醉意。
    马恩慧看着躺在床上的朱允炆,皱眉问道:“阿哈出来时,阿晓穆入宫时,也不见你喝如此多,今日可是怎了?”
    朱允炆虽然感觉很是清醒,但身体似乎不听话了,尤其是胃里。
    “想清楚了一些事。”
    朱允炆没有透漏更多,只觉得没了心结,剩下的就是战略定力,大局筹谋。
    没有谁能阻止大明控制大东北!
    这是天下大势!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朝-鲜,松京。
    国王李芳远站在舆图前面,目光始终盯着阿木河的区域,猛哥帖木儿起身前往大明,朝-鲜很早就得知了消息。
    大臣李叔藩建议李芳远趁机派遣大军,直接灭了斡朵里部,以惩戒猛哥帖木儿的背叛。
    但河仑却坚决不同意。
    河仑的担忧正是李芳远的担忧,一旦出兵,朝-鲜的军士便将进入大明的国土,朱允炆已经放出话来,大明在自己的国土上办事,轮不到朝-鲜插手。
    若朝-鲜此时将手伸出去,朱允炆会不会挥刀,斩断这一只手,这是一个必须考虑的问题。
    算算时间,猛哥帖木儿也应该到南京了吧?
    李芳远忧虑地盯着舆图,便在此时,禹玄宝匆匆走了进来,禀告道:“有急报,明朝使臣已过鸭绿江,有重要事商讨,这是使臣文书。”
    第八百三十八章 李芳远的刁难(一更)
    明朝使臣?
    李芳远连忙接过文书,只看了第一眼便愣住了,眼神中满是凝重:“张泌,为何他是使臣?”
    禹玄宝听闻也有些错愕。
    按照大明朝廷规制,使臣出使多是京师派遣官员,诸如礼部官员,行人司官员,即自京师领命的文臣。
    可张泌不是文臣,而是武将,更诡异的是,这个人不住在京师,而是一直住在辽东,是安东卫指挥史,辽东都指挥史杨文的部下。
    一个武将,毫无征兆突然出使朝-鲜,莫不是担心朝-鲜会对斡朵里部出手,先行给个警告?
    李芳远还是想多了,仔细看文书的内容,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脸凝重地吩咐下去:“传河仑、李茂、李叔藩、李詹、郑津及康泽。”
    禹玄宝见李芳远如此凝重,传召之人一半都是武将,心头一沉。
    河仑、李叔藩等匆匆入殿。
    李芳远拿出了使臣文书,直截了当地说:“倭国军士联合南洋王陈祖义,对大明广东阳江船厂发动袭击,大明皇帝震怒,已对倭国宣战。”
    “什么?”
    河仑、李叔藩等人震惊不已。
    李叔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问:“大王说的是倭国军士,不是倭国海贼?”
    李芳远拿起了大明使臣的文书,肃然道:“没错,至少大明国书上是这样写的。”
    李叔藩眨了眨眼,不知道足利义满是不是脑子里面都装的浆糊,明朝如此生猛,你们不是不知道,竟然还派军士直接对大明作战,是不是以为大海就能护你们安全了?
    大明朝的水师船队下南洋,航行何止千万里,小小的东海又怎么可能真正挡住大明的水师?难道足利义满就不担心大明倾力进攻,彻底灭了倭国?
    河仑接过文书,仔细看了看,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从国书中简单的文字来推测,应是陈祖义、倭寇勾结在一起,突袭了阳江船厂与港口。只不过倭寇被俘虏,验证为倭国军士,这才惹怒了大明,引发了对倭国宣战一事。”
    李叔藩看了看文书,冷笑一声:“一千倭寇?不是倭国军士我把这文书吃了。这些年来,倭国内部虽有些矛盾,但足利义满已经控制大局,约束严厉,很难有大规模的倭人下海。加上大明水师不断清剿,不敢说倭寇绝迹,断不会有千人规模的倭寇,显然是足利义满与陈祖义勾结在了一起,这两人不是没见过面。”
    李芳远微微点头,李叔藩的话是对的,这两年倭寇是越来越少,围剿倭寇的可不止是大明,还有朝-鲜,甚至包括足利义满本人,成规模的倭寇已经不见了踪迹,突然出现一千余倭寇与陈祖义一起作战,不是足利义满的安排又能是谁的安排?
    再说了,即便真的是倭寇而非倭国军士,那这些倭寇也是倭人,是倭国出来的,对他们宣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大明说了,你们造的人,你们造的孽,不找你们找谁?
    河仑审视着文书,担忧地说:“虽然这封国书中并没有说明内容,但明廷没有在京师选派使臣,而是让边关将领充当使臣前来,怕是想要与大王商议共同对抗倭国一事,而且很是急切。”
    郑津了然,对李芳远道:“明廷想要对付倭国,最稳妥的路线是走济州岛内外海道,向东之后南下。此番来使,怕是想要借用我们的水道,亦或联合作战。无论哪一种,都是明廷有求于我们,大王或可借此机会,与大明商议斡朵里部。”
    李叔藩想了想,笑出声来:“看来大明也有委曲求全的时候,作为交换,大王不妨与明廷商谈,确定北部鸭绿江附近不置卫所,不驻军队。他日即便斡朵里部想投靠大明,也必须举族迁徙,不能留在阿木河附近。”
    河仑连连点头,进言道:“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李芳远听着文臣武将议论,思索再三,确定了基本应对策略。
    张泌所带领的“使臣”队伍都是骑兵,在朝-鲜边军的护送下,日行百余里,抵达松京只用了五日。
    李芳远用隆重的礼仪接待了张泌主使、王绥副使,颇为重视。
    张泌为人和易谨厚,洪武年间,由国子监监生授予兵科给事中,后转光禄寺,茹瑺知此人处事稳重,善招抚安民,便推举其入辽东都司任断事,因功提拔为安东卫指挥史。
    此番临危受命,自知责任重大,严格约束随行之人,礼数周到。
    “张泌奉宗主国建文皇帝命,转国书于朝-鲜国王。”
    张泌奉上国书。
    内侍接过,转呈李芳远。
    虽然已有所准备,但看着朱允炆的国书,李芳远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字里行间,扑面而来的是朱允炆的杀气:
    “倭人者,乃人间肮脏之最。倭国者,乃极大罪恶之源……”
    “除尽倭人,灭除倭国,朕之意志,如泰山不可动,如四海不变改……”
    “倭国杀我军士,掠我子民,朕将千百倍奉还,不吝国力,远征以绝其生机……”
    李芳远几乎看到了朱允炆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义愤填膺地喊出了“不绝倭人,何以面天下”的口号,他似乎抽出了寒光闪闪的剑,冷厉地喊出一个字:“杀!”
    浑身一颤!
    李芳远惊魂未定地放下国书,看向张泌:“天朝皇帝宣战倭国,想要将其灭国,朝-鲜作为藩属国,又深受倭寇、倭国之害,自当倾力配合。只不过……”
    张泌微微眯起眼,仔细听着。
    李芳远哀叹一声:“你也知,朝-鲜现在没精力配合大明进攻倭国啊,在朝-鲜的北部,一些官员不听从王室调遣,不听从王室命令,为防有变,主要兵力、将校都调到了丰海、平安,咸镜三道,无力周全南面海事啊……”
    张泌是个聪明人,明白李芳远是在针对大明招抚斡朵里部女真提出抗议,并直接说明了条件,想让朝-鲜帮忙,没问题,只不过东北斡朵里部女真的事,必须让朝-鲜满意才行。
    对于斡朵里部女真的事,张泌很想不明白,朝廷中聪明人这么多,咋就解决不了这点问题,不就是那一点人,至于如此在意吗?
    反正大明与朝-鲜国界线以鸭绿江为界,既然斡朵里部女真投靠了朝-鲜,让他限期滚出大明的国土,不就解决了?
    至于朝-鲜要不要接纳,那是另一回事,哪怕是斡朵里部没去路,跳大海也无所谓,何必非要因一点点女真人影响两个国家的关系?
    但朝廷似乎并不这样看,多次招抚,现在好了,招抚出麻烦了。可作为一个小小的卫指挥史,张泌也只能在心里抱怨两句,朝廷如何考虑与布局,他并不清楚。
    面对李芳远的推脱,张泌只好说:“东北只是细微波澜,并无大事。若大王以此为理由推脱,外臣怕是无法复命啊。”
    简单的话,透着一股威胁的味道。
    李叔藩不满意了,你没办法给朱允炆交代,那谁给我们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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